一

“小尼姑年方二八,  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不是男儿郎……”房屋里，一名大约十三岁的少年，正对着镜子练习，如若不是看着他，恐怕旁人真会以为他是个娇滴滴的女子。

门外的师兄弟们都凑在一堆儿，愣愣地看着程蝶衣。

良久，关师傅重重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子，怕是入戏太深了……”

大师兄李宏润道：“入了戏，有啥不好的？”

关师傅拍了下他的脑袋，“看戏的当然不嫌事儿大，他若真把自己当做是女的就麻烦了。”

“关家班上上下下四十几口人，就成师兄一人唱旦角儿。”一旁的师弟说道。

“不然这孩子成就绝不如此！”关师傅道。

                        二     

民国二十四年，北平城。

戏楼的老板走进化妆间，小心地对在化妆的程蝶衣和李宏润道：“爷，外头那些观众都等急了。”

程蝶衣添了添李宏润眼角过浓的妆，又换了个眉笔，淡淡说道：“你临时把我们叫过来，没丝毫准备，你还叫催儿？”

李宏润抖落抖落袖子：“待爷上去吼上两嗓子，保管叫他们安静下来！”

程蝶衣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别动，还没画好呢！”

李宏润讪笑两声，随即对老板说到：“你让师傅们先把鼓打起来。”

“是，是。”老板赶忙应道。

按理说他是主家，是不用对戏子们这么客气的，但屋内这两位爷可就不一般了，两年前才登台演出，可只演了一场便名扬了这四九城，那一场便是《霸王别姬》。

戏迷们说关家班的程蝶衣把虞姬演活了，相比之下，同样演的很好的李宏润就稍逊色了。李宏润开玩笑地说：“你是真虞姬，我是假霸王。”

演出开始，先是虞姬上场，他一上场，场上便全都安静下来，人们如痴如醉地听着，真感觉自己成了霸王别姬的见证者。

虞姬独白结束后，四处唱起楚歌，惊醒了已经歇下的霸王……

人们入了神，老板在暗喜，着双倍的价格花得值！

          三

民国二十六年11月份，日军已完全完成了对北平城的占领，城内略显得萧条。

但过了一阵子，见侵略者也没什么大动静，戏迷们也恢复了看戏的热情。已经冷落了许久的戏楼又红火起来，重新成为北平城最热闹的地方……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升……”作为重新开演的第一场戏，程蝶衣没有唱《霸王别姬》，而是在唱《杨贵妃》中的一段。场面颇见歌舞升平，太平盛世的样子，也给观众的心理带来一丝慰藉。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接下来便是短暂的唐明皇的独角戏，然后两人在百花亭饮酒作乐……

一曲终了。

程蝶衣卸妆之时，突然看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站在门外，当即问道：“小姑娘是一个人？”

“嗯！”小姑娘点头，旋即问道：“刚才是阿姨你唱的杨贵妃吗?”

程蝶衣尴尬道：“是叔叔，不是阿姨！”

“啊？”小姑娘懵在了原地，“明明就是嘛！”

“那是化妆了。”程蝶衣终于把装卸下来，“是男儿郎吧?”

“好神奇!”小姑娘说，“叔叔你长得真美！”

程蝶衣又陷入无奈之中，只得扯开话题，“小姑娘，你家里大人呢？”

小姑娘的眼神黯淡下去，声音里带着点哭腔：“都被日军掳去了！”

程蝶衣沉默，把小姑娘揽入怀中，轻轻道：“孩子。”

“你想学唱戏吗”程蝶衣问道。

“想！”小姑娘脆生生地答道，语气欢快了许多。

“先去吃点东西，再带你回去拜祖师爷！”程蝶衣把小女孩抱起，走出门去。

          四

“荒唐！”关师傅把茶缸重摔在桌上,”我关家班自创社以来就没收过女弟子！不能坏了规矩。”

“我亲自教她，就不麻烦您了。”程蝶衣冷冷道。

“哼！你的技艺是祖师爷给的，没他允许，教给谁都是欺师灭祖！”关师傅道。

程蝶衣低头不语。

稍会儿，关师傅缓缓道：“明天陪我去跑出戏，完了，就让这小丫头入门。”

程蝶衣摸了摸女孩的头，陷入沉思。

看出他有松口的迹象，关师傅继续说道：“北平占领军的长官叫中村，此人特别喜欢听京剧，尤其是《霸王别姬》，你要是让他高兴了，那在四九城，咱就是横着走的。”

程蝶衣迟疑了一会儿，说道：“我一个人怕是唱不来，其他师兄弟都跟我配合不好……”

关师傅摆摆手，道：“你李师兄就在中村长官那里做事，他会全力配合你演出的。”

程蝶衣瞳孔猛地一缩，叹了口气：“那好吧。”

关师傅喜笑颜开：“这就对了嘛。这小丫头看着就不错，多有灵性啊！”

                                          五

还是化妆间，这次程蝶衣没给李宏润画，而是背对着背，各画各的。

李宏润最先打破了沉默，问道：“可好？这几年来。”

“你走后，我便再没唱过《霸王别姬》”

“抱歉……”

两人再次沉默，孰不知对方的眼角早已湿润。

“上台了，好好表现……对你今后很有好处。”李宏润道。

程蝶衣轻轻应了声：“嗯。”

李宏润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活，面向程蝶衣，道：“我已经结婚了，你嫂子人挺好，挺温柔的，我希望你俩有机会见一下，替我照顾一下……”

程蝶衣把眉笔一甩，有些恼火：“谁要去见她！”说罢，便拿着衣服走了。

李宏润看着程蝶衣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方才那点小矛盾并无影响两人的表演，反而因为两年未见两人实力都上升的缘故，让两人的表演更加的天衣无缝。

观众席二楼正中的中村听得津津有味，尽管他不懂汉语，却仍用日语向身边陪同的北平市长点评。

正唱到乌江自刎时，霸王一挥手，一旁的乐师便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他。堂下的观众也有些吃惊，印象中霸王此刻应该自杀了啊。

只听霸王缓缓唱道：“我项羽是英雄，却与自家人争了一辈子的天下，最后落了个自刎乌江的结果，我心仍有不甘，想做个保天下的英雄！吾亦死无憾！”

唱罢，手中银枪甩出，刺向了中村的额头，银枪从中村眉心穿过后脑勺，中村倒地身亡。

人们震惊地看着他，不知是谁起了头，叫了声，“霸王威武”。人群中立刻响起了如潮般的掌声。

中村的副官这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的命令手下士兵开枪。

李宏润倒地身亡，身上成了个马蜂窝，人们四处逃窜。

慌乱之中，竟无人理会抱着李宏润尸体的程蝶衣。

程蝶衣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泪流不止：“师兄……”

    六

民国某一年，冬。地上已经堆满了雪，天空中却还在飘着鹅毛。

“师父，您看！”顺着李宏润手指的方向，关师傅发现了正蜷在墙角瑟瑟发抖的程蝶衣,“是个小妹妹！”

关师傅拍了下李宏润的头：“瞎说什么，男的女的都分不清了！”

李宏润走上前扒下程蝶衣的裤裆,“真是男的啊！”

这一扒吵醒了已经睡着的程蝶衣，程蝶衣立马清醒过来，当即就扇了李宏润一巴掌，惊恐地看着面前二人。

李宏润喜笑颜开：“你醒了？”又对关师傅道：“师傅，我们领他回去吧！雪这么大，他会被冻死的！”

关师傅点点头，抱起程蝶衣。

程蝶衣并无抵抗，被抱起后好奇地打量着二人。

“跟我们回去，就有好饭吃了！”

七

第二天，当警察局通知死亡者家属收尸时，关家班上上下下的人都去了，在舞台中心，发现了仍爬在李宏润身上的程蝶衣。身旁，是血迹已干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