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标题：忘江水。
现代作家沈从文,看到澧水沅水资水流域,那年月黎民生计,打铁的,生孩子,撑船的,最苦.湘西土风.长江流域,大致亦是.镇江是长江下游传统航运重镇,与运河水网交汇.有一种三桅木船,很大,重载官盐西溯往湖南常德湘潭.雇工撑船族.很苦.怎么苦?辛苦,艰苦,痛苦.
撑船族需要精壮汉子,货主,船东用＂丛林法则＂雇工,长江皖鄂湘人不断东下补充.雇工住家于码头的远郊,家属开支低廉.租草房,种菜,织渔网.只要日子过得去,要紧的是让子弟读书.买房子买地买船,撑船族决不敢奢望.子弟努力读了书,或谋个平常人家的生营,脱离撑船划桨的苦海.就是烧高香了.
初中生四圩的爹,文盲.遇到干净未写字的纸張,会叠存好,会念叨＂莫亵渎文明＂.他挣了工钱,除了交房租,买米,就是给孩子交学费.老师说四圩很敦厚.讷言.有些场合没有他谁也记不起他,有时有人提起他大伙一时会想不起来他模样.四圩有兄,学习好,字写得好,在家是温皮道士,什么活亦不做.一会说好同学要到家里来玩,同学是县长的儿子;一会说已经访问过县长的家里,县长的女儿(同学的妹妹)对温皮道士有意思!后来这兄入赘什么人家.大姐照顾姥姥十年,嫁上海南市.二姐送了育婴堂.四圩排第四.下一妹,弟六毛,七毛.四圩从小会挑水,冬天要赤脚下江滩舀水桶.念小学十岁开始,每天早晨挑满家里水缸,才跑步去上学.1944年在三桅船谋生的爹爹,在南京炮火中罹难.四圩的高级中学梦就断了.老师说数学好英语好美术好的学生伢,可惜了.
四圩爹的族人都是撑船佬苦人家.自顾不暇.四圩娘的爹是木匠,当过清朝水师队官.有四个女儿一个男儿.唯男儿殷平志读私塾,念小学.14岁上镇江邮政舢板做幺桨.做英国轮船水手学领江.1928年考取淞汉引水执照.住家上海.对四圩一家等生活读书多有资助.抗战前夕殷大领江避难重庆.
殷秀英带着四圩等四个孩子,每天每夜手织渔网.租住茅草屋要交钱,买米要交钱.只能靠织渔网换手工钱.四圩还要种蔬菜,挖野菜,捡柴火…这个贫困的家一日不复一日.一天,娘对四圩说,抗战胜利了,老四,你去南京讨个活路吧!寡妇孩子何必都困在江心洲上?
1945年四圩孤身赴南京打流,到处碰壁,到处需要铺保荐人,投身募兵站,也需要有身份有财力的两个担保人.他在码头附近做临时搬运,在煤炭港扛大包,到处遭受白眼.还是乡亲介绍,去宝塔桥东炮台小裁缝铺做学徒.晚上睡案板,清早起床麻利地倒老板娘的馬桶,从江边挑满水缸.再生煤球炉.一天,隔壁老太太悄声说,四圩,赶快出门躲一躲!保长要来抓壮丁了.
经裁缝铺老板允许,四圩在外游荡了两天;在三岔河乡亲绳子铺,不期而遇姆妈,还有十年未见的舅舅.四圩恭敬趋前喊舅舅.舅舅点头应了一声.原来抗战时期舅舅住重庆江北三洞桥,一直参加抗战工作,做下游引水教师,做民生公司轮船大副.现在船开上海了,准备将三姨妈的独子万宝苏带上船工作.姆妈在镇江乡下获悉其三姐的信息.这次在南京特地等哥哥船长.哥,三姐家境好对你有恩,你帮助她,我高兴.我现在寡妇空手扯着四个小孩!有劳你带走一个伢活命吧!
两手相执泪眼,竟无语凝噎.顷刻间,四圩小子到了,舅舅船长望了四圩一眼.
一星期后,南京港下关5号码头,有两个乡巴佬小子眺望江对岸浦口油栈方向.不一会儿,一艘谁也没见过的潜水艇般的大船缓缓靠拢码头.国营上海招商局华113艇.船长殷平志指定高中生万宝苏担任淞汉大领江熊诚的西崽;指定初中生四圩担任本船舵工舱西崽.
美国战后剩余舰艇通过法案援助廉售来华.国营上海招商局接受一批Medium landing ship of LSM class.如USS LSM-218.1944年休斯敦布朗造船厂下水成军，经巴拿马运河海战太平洋.招商局改名华113艇.交通部令招商局租借重庆民生公司五艘华字艇,作川江航行实验.驾机人员由民生公司组织调配.作为两栖海陆战争的新式登陆艇,机电设备和船壳无缝焊接等等,是先进的有专利的.在乘员住舱和生活空间方面,是狭窄的局促的.远远不如普通商船的生活舱间舒适度.华字艇作为长江申-汉-宜-渝全线两千多公里的实验船,GM柴油机1800匹马力X2部,无极变速马达舵机,冷暖空调,冰柜,时令锅,电磁炉.马力最大,设备最新.是一等一级船.华113艇选择下江人做船长,是重视上海长江下游航区,礼贤下士.
船长是受雇工匠,全船安全营运指挥官.用人只有使用管理权.船经理是民生公司代表,掌控全船经济营运和人员调配奖惩建议权.领江是派遣航次任务制,其西崽有伙食费编制,随船吃饭不付费,没有工资.华113艇编制舵工4人,无西崽配置.殷船长与船经理商议,给舵工舱配置一个西崽四圩, 无编制伙食费,无工资.俗称黑户口西崽,吃舵工舱4人的剩饭活命,潜规则.
殷船长开始给外甥四圩有言在先,按规矩勤快做事,学本事;受不了就回家去.四圩从小到大敬畏舅舅,佩服舅舅.认真领会舅舅的教导.一个乡下16岁的初中生,初登现代化的美制登陆艇.能做什么?从哪学起?从这里起步!
编制4个舵工,有3个是从南太平洋盟军舰船舵工回中国的,一等一级舵工月薪81米.他们英语流利,英文阅读差许多.传统老派舵工师傅.四圩第一次端着他们的碗盒,分别替他们到厨房打饭菜.4个师傅吃好了.然后四圩拿着自己的碗去打饭.
厨工问:谁吃啊?四圩答:我吃.厨问:你吃谁给钱啊?四圩悻悻而退.没吃的,眼泪如珠.
厨工按规矩做事,没错.你黑户口西崽替4个舵工打饭菜,或以师傅名义加点.剩下的自己就有吃的了.平常四圩要勤快,帮助厨房做事择菜.关系相处好了,大家都知道该怎么做.公司给员工编制伙食费每月十几米.厨房头是承包伙食制度.
四圩是4个舵工的侍应生,负责洗衣服洗碗,做驾驶台清洁瓜达舱清洁.舵工舱三层铺位有两组.四圩睡最上层的铺.两只麻袋拼成的被子,天气热了还穿着一袭棉袍子.水手长邓应文谑称＂马老板!＂贩马的伙计.
船上有人悄悄地问,阿四,殷船长是你亲舅爷?抿嘴点点头,拖地板去了.
服务舵工师傅妥帖,顺畅.有时他们会请你代写家信,代寄汇款回家.田舵工叫你读驾驶员考试指南,他听着领悟.然后教你学习英制磁罗经42个方位角.然后在驾驶台手把手教你操舵.舵工技能是中级船员.一次淞汉大领江项胖子引水,四圩学习操舵.项大领江故意叫出一个前所未有的舵令.四圩瞬间反应,回答没有这个磁罗经英语方位角!航向不变.项大领江大腿一拍,哈,老幺操舵懂了.那时期,淞汉引水中,项胖子是有名的脾气大,嗓门大,胆子大.技术呱呱叫.他儿子小胖给他做西崽.
第二次殷船长找四圩谈话,远离牌桌酒桌,不是你的钱在地上也莫捡.这个命令管用.没有谁的赌局,酗酒,会叫四圩去侍候服务.伍舵工坐在麻将圈酣战,值班时间到了,急呼四圩,上驾驶台拿舵.
华字艇在长江单船行驶.上海-大通日夜航,大通-汉口昼航.中游汉口-城陵矶日夜航,城陵矶-宜昌或湘潭常德昼航.川江宜昌-重庆昼航.所有大中型航船如此.
发月薪了,每个舵工给四圩5角钱.几个月,四圩在上海买了一床细棉布被套,在汉口买了四斤重的棉絮.有了自己第一床新棉被.殷船长给了一套学生服.水手长邓应文笑,这才是老幺-驾驶台的末名-见习舵工.黑户口西崽,吃得苦,受得气,学到操舵技能,正事儿.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第一次装载化工厂构件400吨泊万县港.当地赤膊棒棒苦力,人工搬运,耗时一星期.四圩初见川江两岸,比镇江乡下更贫脊.没想到自己一辈子被缚于一艘船,与穷山恶水搏斗.
1947年春,华113艇夜泊九江港,深夜锚泊的中亚号客轮失火(长沙-上海航线).华113艇主动靠帮救生中亚号百余名旅客和船员,包括其逃生未穿鞋的船长.被交通部授奖旗.不久,在重庆朝天门码头检查站,殷船长被打.殷辞职.两个月后,华113艇通知四圩,离船.4个舵工老师对四圩说,到南京下去吧老幺.无可奈何花落去…后来,4个舵工都做了船长.
船过汉口,淞汉大领江熊诚登船引航,碰见表哥万宝苏.万说我老婆早就叫我回家,这西崽没工资只糊个嘴巴.我还是回去做小跑(上海-镇江单帮小生意).你去给熊先生做西崽?蛮好.
熊诚是镇江人,舅舅的老同事.熊认识四圩,点头说试试.从此,四圩有了民生公司熊诚大领江西崽的编制名额,有伙食费.随熊先生派往任何船工作,就餐合法供应免费.旅住上海汉口江滩公司招待所食宿免费,登记签字算数.月后,熊先生写信给舅舅,你的外甥万宝苏回家了,外甥四圩跟着我,很好.
熊大领江在长江下游任何舰船引航,四圩随时可以实习操舵.这是规矩.
人穷不一定有素质,善良不一定有技术.
十几岁小伙子,住进上海外滩的洋房,吃着免费的伙食,是不是有点飘?没有.有点新奇,不属于自己的,就像中学课堂念的书,唱的歌.住一起的几个待派遣领江西崽小年轻.表面看来,规矩朴实.其实不一定.有的心术不正.邀大伙出去玩,弯来转去,将土包子四圩圈进福州路长三堂子里.有的鼓捣如何小偷小摸,有的拟投机…人穷不可怕,可怕心亏于智理.有一个上海的西崽小伙很诚实,交流了许多有益经验.四圩后来出道,在业务圈打听这个人?未果.四圩逛上海街市,觉得书店真好,书真多来.以后做事挣了钱,买高中课本,买驾驶业务书读.
住汉口江汉关附近的洋房,伙食亦好.四圩觉得商业街区比上海,就没什么逛头了.想想,吃了早餐,就迈步走向云桥路二德里,拜访舅舅舅妈的家.问安!然后主动做事,拖地板,抱小伢,逗毛毛玩.做饭,奶妈,清洁几个阿姨保姆,个个对四圩外甥印象好!临近11点钟,四圩向舅妈辞行,步行回轮船公司招待所吃饭去.这是四圩在汉口的探视工作点.没遇见过舅舅,小人不敢问.
一次熊诚先生的妹妹乘船,船上迎送住宿饮食由四圩联系.离船时熊先生的妹妹给了四圩5块钱.四圩有生以来第一次接受这么大额的钞票.到了云桥路舅舅家,四圩一手抱婴儿,一手牵小伢,两个表妹.出门看街景.大约中秋节前,回来四圩买了一些水果,糖果,月饼(冠生园的),表妹们很高兴.舅妈见了诘四圩：你哪来的钱?
四圩据实禀报.退场回招待所了.对舅妈而言,不在乎这点什物,在于外甥钱的来路,在于外甥对自己对亲人的亲心.
又到汉口,舅妈通知四圩：熊先生那里差事,请他另外找人.下一趟水你来,跟着舅舅走.四圩喏喏而退.原来,上海安孚轮船公司聘请舅舅出任南丰号登陆艇船长,舅妈一句话,叫四圩跟你一起去;原来的西崽不是有病吗?叫他回家.
安孚公司有三个投资人,总经理张富康很有经营手段.买了几艘驳船,买下一艘美制LCI海军步兵登陆艇.载重量200吨,动力GM900匹马力X2部,双车双桨.张用LCI进军川江,商用第一船型.聘用宁波籍轮机长等.聘请申渝线船长月薪248米X2份.500米.这船航速慢,11节.稳性差,像一条鳡鱼,细而长.高薪不是好拿的.
南丰艇的伙食很好,一天五餐.早中晚餐,下午四点钟茶,宵夜.英国航海传统.每次进出上海港,张经理必请殷船长吃餐厅.商议安全航程.殷船长的西崽不仅有编制伙食费名额,每月有工薪40米.镇江乡下的姆妈第一次收到上海四圩汇款40米,得知又与哥哥在一起工作.高兴得夜不能寐!
船清晨自宜昌出发,川江大领江见到船长说,在川江航行一天,短阳寿一年.南丰艇申渝线航行一年,利润可收回当年买船的成本.重庆无铁路,什么都缺.南丰艇上水运汽油,机电,仪器,下水运桐油,药材…大副的西崽是汉口伢,与四圩同一个房间.不学习业务,专门与上海小妹,重庆水妹谈恋爱.经常在上海港锁门将四圩关在外头,几小时.无赖痞劲.人在做天在看,四圩不想与他吵架.
舵工请假结婚.二副建议让四圩代理舵工.张富康经理同意请船长把关.四圩代舵昼夜值更无差错,代职代薪加了钱,皆大欢喜.1948年初重庆工商巨子潘庆华租借招商局华206登陆艇(USS LSM-363),航行申渝线.聘请殷担任船长.上海海员工会派遣几名一等舵工.船长提出考试择优录取.二副邓双宝任考试官.四圩等四人被录用,上海海员工会发舵工手册.四圩是一等三级,月薪65米.20岁.四圩领到钱,第一汇寄姆妈,第二买来高中课本和航海专科书.
华206艇在上海南码头老公茂修船厂改装.船长住进厂区二层小楼的一个单间,大副周德金率其他船员住船舱.交通部有华字艇统一改装的图纸.美方已经拆除雷达导航火炮系统.中方将操舵舱升至舰桥,川江航行驾驶引水执舵车钟值更人员必须相互看到听到,密切配合.轮机系统停止冷气暖气设备使用.一是副机耗油量大,二是管理维护技术人手不足.LSM横截面凹型,底部前舱是瓜达舱,即舵工住舱.中舱最大,是军官舱,大小全部单间,弹簧床,写字台,防火柜,靠背椅.后舱是轮机舱.中部从大门直通船尾是货舱,载重量400吨.两侧走廊是厨房,浴室,厕所,冰柜及机匠,加油统舱.二等水手舱在船头.主甲板以下全封闭水密门,通风系统换气.辅以电扇直流110V.有线电话系统,50W电台,无线电话.
华113艇是在江南造船厂改装的.抗战胜利后美海军驻上海港口司令约翰·史密斯海军上校,战前是上海铜沙大领江.与殷是同行.民生公司卢作孚派殷接受华113艇,有地域人脉资源考虑.殷在黄浦江监修两艘LSM登陆艇,是一个记录.
作为镇江正宗撑船佬幺桨,踏上英制8匹马力蒸汽机小拖轮,到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官方考试长江下游吴淞口-汉口引水员资格证书.殷考取第7名.交通部颁布.从此殷有资格向受聘的英美外洋轮船从上海开往汉口,那些万吨级的船长下达英语舵令：Starboard ten.(右舵十).当选上海长江下游引水公会理事长.业务上峰是上海海员工会理事长杨虎(上海淞沪警备司令).抗战期间在重庆受卢作孚先生纳用,由下游大领江资历破格晋升为川江申渝线船长.这次重返华字艇,潘庆华董事长在锦江饭店请吃饭,潘的哥哥潘文华(重庆行辕上将副主任),民间称潘师长(教导师).
小镇江四圩什么也不知道.
华113艇有史第二艘实验航行川江.宜昌上来川江大领江,与殷船长商议技术方案.一.船前进,责任是大领江的.二.船停滞或后退,责任是船长的.三.舵效14秒以内,車钟变速2分钟以内.四.航行有困难,大领江随时提出,船长负责操作抛锚,停泊,调头.五.川江大领江带二领江,三领江,舵工4人,二等水手4人组成一套班子.原船人员照常值更配合.以上形成备忘录.
招商局华201艇后来进入川江,在四川忠县石宝寨水域触礁沉没.招商局在宜昌专门成立登陆艇引水组.该船马力大,舵效慢,尾浪大,吃水5英尺.性能较普通商船不一般.
殷很勤勉,平常就坐在驾驶台(仅一张座椅),不抽烟不聊天,传统CAPTAIN派头.一次临近元旦重庆下水,在川江磁庄子漕口之上,前头一小木船速度慢.川江大领江叫松车稳舵.一分钟多,本船舵效已无(停車),前木船快出漕口下.船长口令双車进一,进三.船身颤抖起来,舵效显.两秒钟后,华206艇猛烈一歪,瞬间冲出漕口以下.刚才在漕内已经擦底,水手长组织测漏,无进水.登陆艇底钢板厚未穿.
家乡保长汪大相在浦东七号桥有一家五金商店,其子小东在门口玩.南丰艇坐滩广西码头检修时,四圩去浦东闲步见到过.一天,汪保长找到黄埔江靠泊的华206艇,正是四圩值护船班.四圩请汪客坐船长室,买来四菜一汤招侍汪.汪说侬船大厨手艺老好!看到四圩的舵工手册,汪说他家有一只小火轮.他也去办一本舵工手册.
本船厨房老板张国梁是昆明美军招待所服务生出身.船长伙食四菜一汤.张总是问四圩,船长有什么要求?哪一盘菜吃完了?
航海英语Quartermaster.意译舵工.船长的1/4的意思.上海洋泾浜英语叫瓜达玛斯.华206艇全船背后叫四圩为小伢,学生伢.当面就规矩俗称＂邓瓜达!＂一是四圩年轻,20岁.老实本分勤快,不讨人嫌.二是有点小事请他传个话给船长,他能做到.三是吃得起亏,不怕人占小便宜.
上水过镇江,船临时锚泊江心洲.四圩有机会回家看姆妈.姆妈正在织渔网,瘦弱许多.四圩拎着一罈四川白酒两条香烟,探望三姨妈三姨父万家桥(宝苏的父母).四圩想法,乘此时机会将姆妈弟妹接出去,有工资养活姆妈.小镇董事,文具店餐馆老板万家桥支持,有气魄.你家在这穷得叮当响,无房无地无舢板.走吧!
一只舢板,载着一只厨柜,一张方桌,一口大水缸.都是爹爹当年从常德买回的.几块木板,两床棉被.就是姆妈弟妹的全部家当.四圩想搬至宜昌,全体同事反对,居汉口!
华206艇抵汉口黄埔路江畔抛锚.当地小木划靠拢说运5个人+什物登北岸,1块钱.约30公尺水域,四圩同意,小木划拢岸5公尺说给钱!要10块.敲竹杠啊.四圩点头给了5块,说抵岸坡后再给5块.交割完毕,清理什物,一只大号木锅盖,一箱安庆刚买的干粉丝.被木划主藏匿走了.四圩说算了也是穷人.汉口的风浪.
借住汉口分金炉60号,两间平房.是舅舅很早买的,大姨妈家借住此,大姨父是江边洗萝卜的苦工.四圩姆妈等借住一间房,不交房租,又是舅舅舅妈的恩德.第二.六毛七毛读小学,就近转入汉口三元里小学.这里离原日租界一路之隔,大城市历史名校比镇江乡下江心洲的普通教育,要扎实.育人大事.四圩月薪65米,养这么一家人.
舅舅的技术专业书籍,鼓励四圩随时看,看完还原位.徐蚌会战失败后,上海人心惶恐.华206艇二副邓双宝辞职,大管轮亦是,走了十几个人.交通部上海航政局公告,开考轮船驾驶员轮机员.报考费4元.其中考丙种(内河,长江),需现任舵工,任职满两周年以上.根据规定,长江一等一级船舶(如华113艇)舵工舱西崽,有公函履历,视为见习舵工,计算任职资历;长江下游一等熊诚大领江的西崽,申渝线一等一级船长的西崽,代理舵工,计算任职舵工资历.确认四圩符合报考条件,交费考试.
一天甲板上,船长问四圩,报了名吗?答报了,考.船长默声而去.
航政局考试公榜.华206艇三个舵工参加考试,一人中榜合格：四圩.丙种驾驶员证书(沪航00912).
1949年春节后,申宜线返上海,人发三个月工薪.老师傅叫四圩拿枕头套装钱,65X3=195块银圆.老师傅说要打仗了.果然,华206艇派来一队枪兵,到公平路码头装重庆银行上海分行的资财,人员.船长命人在驾驶台设置大米袋掩体,在开航会议上叫护航军官,你的人都撤到舱里,我不想看见伤亡.
许多船开往吴淞口往东,尤其LSM登陆艇适合运兵运军火,往东.唯华206艇往西,在安徽枞阳太子矶水道遭遇北岸猛烈射击.船加车通过,右绿舷灯探照灯受损.在湖北石首锚泊,凌晨受轻武器射击未损失.抵达重庆.停航八个月,3/4船员被遣散,舵工剩四圩等两人.留守者每月发两块钱,伙食自理.许多同事约四圩一起出走.四圩想,跟舅舅一起,看重舵工这份工作啊!
舅妈一家住汉口一元小路,两楼两底的新房子.原德租界.时局动荡,舅妈邀四圩姆妈带3个小孩免费入住二楼一间房,自办伙食.距三元里小学也不远.不料,以楼梯为界,3个小镇江土包子据二楼上口,几个小房东哥姐躲一楼下口,斗嘴…四圩船到汉口从后门回家,眼见这一幕.不是滑稽.
四圩报告姆妈,我家本来住不起这地方这房子!要管教六毛等懂得感恩,珍惜,规矩;并与六毛七毛谈话,借住舅妈家,要尊敬长辈团结亲戚小朋友,莫惹大人生气.基本道理.得舅舅舅妈关照,对表哥姐弟妹要友好和睦.人性常情乎?
1949年12月初,华206艇在船长带领下,交由西南军管会交通部军管.原重庆庆华公司董事长潘庆华早已飞往香港巴西.华206艇紧急运载部队由重庆至湖北洋溪.船长病了,报告军管会请病假.电报批复:同意离船治疗.殷自报前朝支付月薪500米,自动减为240米.后调民立公司新民客轮(上海-宜昌航线二等船),长航局人民4号,2号登陆艇,月薪266米,288米.在新货轮人民16号船长任上,被开除公职.四圩经常探望慰问舅舅舅妈,每年拿出200米现钞补贴老人家的生活.表弟表妹们读中小学,有的成家.一定资助.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殷先生获得平反,恢复退休待遇.实际离职时五十几岁.LSM登陆艇在华安全航行最资深的船长.
熊诚大领江是长江下游最名望的大引水.1958年长航局第一次出版《长江下游引航》,熊诚等编著.熊先生月薪190米(下游一等大领江天花板级).人民30号开上海,四圩恭候舷梯口,喊＂熊老师！＂上船引水,准备水果饼干等夜宵.初拜良师,人生恩师.后来悉熊先生倒在引航驾驶台.
四圩在华206艇(珠江艇,人民30号),1948一直工作到1963年.历经长江风浪冲击.1951年代理二副,月薪122米.1953年一等二副,月薪169米.1955年代理大副,209米.1956年一等一级大副,244米.28岁.1958年1月1日起,实行提职不提薪制度.交通部长航局在上海至宜宾是国家长江政企合一航运机构.在川江学习伏尔加河航行法,吊拖法.珠江艇川江试验吊拖,二副在船尾指挥.吊一艘驳船缆绳,断一根.几十条钢缆甩在一旁.水手们哭着喊二副,不能试吊拖啊,要死人哪!二副在局长会议上,据实反映.结果实事求是.川江不能吊拖航行.
又试验绑拖驳船,大副在本船头,负责编队现场.效率不高.几年实践下来,确定顶推驳船队.华字艇中游下游顶推六艘驳船.川江上水顶推两艘驳船,下水顶推三艘.可以安全经济航行.每一航次编队,大副从本船跳帮,直至最前头驳船,现场指挥系缆,抛启锚,系解浮筒,编解船队…用口哨向驾驶台船长报告动态,船长操作车舵用鸣笛回复大副.尤其在黑夜,在风雨雪冰里,船与驳之间,瞬间一贴,没有系缆,没有舷梯,没有安全网.全靠自己的魄力,体力,胆识,运气,谨慎.完成单人跳帮工作.自己保障自己百分之百成功.有许多甲板跳帮落水事故.谋生的银子和差事,不好挣的.许多人只看工资高,制服漂亮.谁能体会个中风险辛酸呢?
做船长仍然责任重大,高风险.船舶运行的安全问题,都由船长负责落实处置到位.在长江喇叭口,徐六泾以下白卯河水域,海天茫茫,突刮大风5级以上.顿时浊浪涛天.华字艇核定抗风四级,淞汉大领江提出危险!附近水域无法抛锚避风,船长操作在顺风中紧急调头,双車纽过180度船身,差一点泼翻.驾驶台是舰桥,帆布顶蓬.只有顶风用車稳住船身,才有活路.操作者几人一个多小时都成落汤鸡.幸亏重载,开上海.
客班轮航线航时稳定,单船相对单纯,伙食好,住舱好.谁要你去呢?谁不知道好呢?
四圩是一个普通的劳动者,区区工匠.随船归属长航重庆分局,福利修船医疗户籍等等.相同类,上海分局待遇最好.他一个人在山城重庆,经常几个月不能到汉口.他的家属亲人没人知道他的上属管理机构门朝哪儿开?重庆两江湍急,山道崎岖.登陆艇经常锚泊嘉陵江口上江北待命.他说你穿着我的浅色哔叽外套行走,或有人会问你.我说这不好.我追不上您.人说他有点运气.不一定.1954年华206艇奉命赴洞庭湖抗洪救灾.岳阳两名湘江引水不敢登船履职.他建议沿湖中行道树梢向沅江南大膳,狮子口摸索前进.船长政委命令他在船头用望远镜观测导航,船长大副在驾驶台操作.暴雨中天黑前抵达目的地,救运受灾民众数千人.他指挥救生艇抢救危难妇孺9人儿童2人.自己在洪水中负伤.灾后船赴江南造船厂维修,二副住医院.记功,入党.
1958年洪水过万县,19:45’大副四圩交班,川江大领江王接班.15分钟后,珠江艇编队轰隆搁浅千斤石.船长,大领江被降职降薪严肃处分,调离.
华字艇是个陀螺,GM或费尔班克·莫里斯柴油发动机1800匹马力X2部,使用40年.五六十年代一直在江南造船厂年检,小修,大修.二战美国发明的船壳无缝钢板焊接技术,中国只有江南造船厂最先接受并实施.人民30号艇编队在中游吃沙包.驳船撞漏了登陆艇大门.到长航武汉青山造船厂去修.越修越漏.只有去江南造船厂解决问题.一是技术人员的水平,二是工业设备工程质量.重庆唐家沱的厂,只会折华字艇,挖肉补疮式.17艘华字艇到八十年代完结.
四圩有点人事建议权.首先每年将困难补助额度全部用光.用于中普级船员.他们是大多数,本来工资低,负担重.然后人有急,四圩自掏荷包,最少20米,最多100米.有水手特别病困,先后給100米X2.最后人走了,没事了.
人民30,23,26号艇,很多中普级船员向他借钱.5米,10米.或打秋风.殷先生去时,重庆分局来人善后是原人民5号舵工.当年嘻嘻,借5块钱.江湖水,饮一瓤.看红尘,不说破.
华字艇生存空间比美海军末代常规潜艇鲑鱼级大一点.尤其实行官兵平等全部睡统舱上下层铺,厨房伙食一天三餐.早晨两馒头一碗稀饭咸菜,中晚餐盒饭.人找他要苹果饼干.他说我买的物品都放在这里,要吃的自己拿;我叫你们吃是腐蚀你们.不敢.技术干部每月粮食定量男27市斤.在长江航运连轴转,申渝,宜渝,汉渝线.卸装好货就开航.汉渝线编队一个往返常规两星期.人非常疲惫.有的兵在潜艇工作几天就牛B哄哄,吃了人间最苦?到华字艇工作一年如何?四圩工作了卅年,可怜的撑船佬.
六毛七毛小学毕业考入附近最好中学,武汉市第二男子中学.四圩做二副后,在卢沟桥路租私房姆妈一家过日子.四圩结婚,妻是市人委干部女中毕业孤女,很穷.家里是姆妈当家,四圩提供钞票.婆媳未红过脸.1957年搬租三阳路二间私房.二男初中考入机电中专的六毛,实名写信给二嫂的机关领导,反对她进步;次日.填表后X部大会表决的程序取消.行政干部不进步就不能被提拔.
姆妈病重,要求四圩照顾七毛成人.她去了.两个弟弟从镇江乡下启蒙念书,到汉口三元里小学,武汉市第二中学.都是四圩的汗水工薪支撑学费生活费啊!妹?对不起,撑不起读书费,职业扫盲生.
七毛武汉市第二中学高中毕业,家庭出身雇工,成绩优秀.保送武汉大学中文系五年制本科深造.四圩承担七毛每月20元生活费(学校伙食费月13.5元).被服鞋袜费书籍按需支度.七毛的父母双亡,外地来.在武大评个助学金,很正常.二哥在外地重庆川江工作,有家庭有孩子.为什么非要二哥四圩一肩扛下呢?不懂.
四清运动,七毛写信四圩严厉批评修正主义分子:高薪.皮鞋换季,冬天黑皮靴,夏季皮凉鞋,春秋红皮鞋两接头皮鞋.穿绿叶牌衬衣.吃苹果…人民23号孙政委是新四军三野出身,叫来四圩问:写信是什么人?
答幺弟.政委将信递给四圩,转身走了.上级任命四圩为人民23号艇船长(USS LSM-124.沅江艇).当然不加月薪.
文化什么时期,四圩靠边站了.翻来复去,觉得四圩算革命技术干部.三结合,拟任领导小组组长,政委副组长,一工人代表组员.重庆分局文件已下发,人民23号艇明天大会上宣布.
头一天,兄给四圩写来一封厚厚的挂号信.政委审查后,认为四圩有这样的社会关系,不能三结合.与四圩谈话后,给来信他.四圩很困惑,怎么平凡兄弟平常见面都少,一写信都是硬招,招招封喉?
调重庆郊外劳动,发生活费.一年后重新安排工作.
调人民26号艇.1976年离开.1985年邓思明荣膺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集体).因为卅年川江登陆艇驾驶技术和学识经验.
邓先生予亲属子弟最多的关爱,给他们读中小学学费.我是他儿子,高中毕业当知青士兵水手8年后,考取最起码的大学.写这文字.
忘江水,爸爸94岁流向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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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说明：1.1953年二副冬装蓝呢制服照.2.近年湖南湘西麻阳水手划龙船赶路照.3.鲑鱼级潜艇照.4.人民30号艇(华206)顶推双汽油驳上水西陵峡照.1960年.5.人民23号艇在长江重庆.6.江亚号客轮.7.四圩用过的光明之星手电筒.
2025年7月17日汉口夏热.哲哲考取武汉市第二高级中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