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诚然
进入腊月,东北迎来了数九寒冬,朔风凛冽、冰天雪地,有时偶尔能看到几只喜鹊在树上吱吱喳喳,它们好像是在催促着春天早日到来。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这勾起了我儿时的记忆……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我出生在松嫩平原的一个小村庄,自懂事时起,特别期盼春节。期盼母亲给我们做的那件新衣服、期盼父亲给我们那张崭新的压岁钱、期盼那些让我们流口水的好吃的、期盼那挂“小洋鞭”和那扎“滴滴金”、期盼那盒“磕头了”和那盏“小灯笼”。
“小洋鞭”,男孩喜欢的小型鞭炮,危险性较小,有一百至五百响不等,能省着拆下来单个燃放;“滴滴金”,男孩、女孩都喜欢,能用手拿着燃放的小型安全烟花;“磕头了”,燃烧时间约五分钟的小蜡烛,十公分长,比铅笔略粗,五颜六色,孩子们都喜欢放在“小灯笼”里;“小灯笼”,用一个透明玻璃罐头瓶,瓶口外侧绑上一根小麻绳,把它系在长约五十公分的小木棍一端,孩子们用手提着另一端,夜晚烛光摇曳,在茫茫雪景衬托下,远远望去,宛如一幅安徒生笔下的童话。这些童趣的诱惑,孩子们过年显得格外神气。
那时的农村是生产队集体经营模式,经济组织成员是社员,劳动报酬工分制,口粮分配制,年底分红。由于一些社员扣除口粮和烧柴等费用外,不但一年工钱不够,反过来还出现赤字,挂在往来账上,当时人们管这种现象称为“胀肚户”。父亲是农村供销社设在村庄供销部的售货员,月工资三十多元,生产队只有母亲半个劳动力,挣得工分也非常少, 因此,我家也当过“胀肚户”,这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一种普遍现象。
那时我的家乡都是土坯房,墙体土坯结构,平顶,檩木搭建,保温用庄稼秸秆或芦苇垫层,防水用当地盐碱地的碱土处理,需要年年维护,也是泥草房的一种。
现在提到“胀肚户”年轻人都很陌生,这是一个时代的印记。随着进入小康社会,土坯房伴随着贫困户,也和“胀肚户”一样,永远成为了历史。
我们共姊妹五个,我是男孩,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两个弟弟。随着我们的出生,父母为了减轻压力和改善生活,每年都饲养一头肥猪,还有十多只母鸡和几只公鸡,肥猪用于进入腊月杀年猪,母鸡产蛋用于日常生活,公鸡留在春节大家早早就馋的咂舌。
在当时,会杀猪也是一门手艺,刚进腊月,父亲就事先和杀猪师傅约好,再约上几个亲属帮忙。杀猪那天早晨,先烧一锅水,大家到了便开始抓猪,然后从宰杀、煺毛、分解、灌血肠等都由大家当帮手,配合杀猪师傅来完成。父母从上午开始,便围着锅台忙碌,用猪肉、血肠、烩酸菜等,还会多炒上几个,招待杀猪师傅和一些亲友,场面十分热闹。
猪杀完后,肉需要存放到仓房里,为了防止被偷,用雪埋上,并罩上物品隐藏起来。在春节期间用一部分,一直到二月二那天,用猪头、猪蹄、猪尾做菜,一家人高高兴兴过龙抬头节。最后㸆一些常年用的猪油,将剩余的肉涂上酱,挂在屋檐下,腌制腊肉。腊肉可以长时间存放,对于当时的条件非常适用。
腊八,冬日里最寒冷的一天,有吃腊八粥的习俗,俗话说,腊八腊八冻掉下巴。这不刚到,孩子们就掰着指头开始算日子,盼过年,那个兴奋劲就别提了。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习俗,虽然不是传统节日,但那时的小年,早晨都有燃放鞭炮和吃饺子的习俗。现在小年已听不到鞭炮声了,被渐渐淡去,但吃饺子的习俗仍然没有改。
小年小年,准备过年,父母对房屋里里外外大扫除,并清洗被褥和衣物,然后开始购置年货,贴挂年画。我记得有一张胖娃娃抱着红鲤鱼,象征吉庆有余的年画年年都有,这在当时的条件下,也是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唢呐声声,锣鼓喧天,欢声笑语,公社和生产队的秧歌队,从小年开始,一直到正月十五,隔三差五就到我家的村庄表演,有时公社还组织汇演。秧歌里有踩寸子、踩高跷、舞狮子、跑旱船、二人摔跤和西游记人物,大人和孩子都围着观看,散场还尾随在后面,恋恋不舍。
除夕那天早晨,父母包好饺子后,把我们叫起来,母亲为我们穿上她做的新衣服和买的新袜子,父亲领着我们贴春联、福字,并燃放一挂“小洋鞭”和几个“双响子”。吃过饺子后,父母又开始忙碌起来,菜板上刚刚宰杀一只公鸡,锅台案子上放着解冻的猪肉,盆里泡着咸带鱼、干海带,筐里装着自己保鲜的白菜和用土豆在手工作坊加工的粉条,盘子里缓好了冻梨和冻柿子,炕沿里侧摆放着水果糖、瓜子和苞米花。
下午,母亲做了六个菜,蒸的馒头,有“六六大顺”、“蒸蒸日上”的寓意,民间管它叫“接年饭”。吃过“接年饭”,父亲给我们每人一张红色新的一元压岁钱,分给我们“小洋鞭”、“滴滴金”和“磕头了”,并用罐头瓶为我们每人做了一盏“小灯笼”。
在那个年代,有一个收音机已经很不错了,陪伴人们度过除夕的节目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最常见的是戏曲、曲艺和歌曲。
除夕夜,春联、福字、年画点缀着简陋的房屋,衬托着喜庆,一家人团团圆圆,喜气洋洋!
在收音机旁,父母边包饺子、边领我们听节目,有时我们提着“小灯笼”,跑到院里燃放几个“小洋鞭”和“滴滴金”,有时跑回来看看父母包饺子、听听节目,尽情的嬉戏玩耍。饺子包好后,零时之前由母亲煮饺子,父亲带领我们燃放鞭炮迎新年,同时将方形小炕桌放到院里,把煮好的饺子端上两盘,点燃一炷香和一碗酒,父亲说我家是闯关东的南城人,领着我们一起向南磕头。这个仪式完成后,我们才能进屋吃年夜饺子。
那时的除夕,一家人团聚在小炕桌旁吃年夜饺子的情景,可以说是一年当中最幸福的时刻,这也是我永远的记忆!
除夕燃放鞭炮,那时有人把它说成“崩崩穷气”,其实这也是对当时生活条件落后的一种抱怨。
关于南城人的来历,父亲也说不清,后来我在网上才查到,清代闯关东时,是从辽南坐船到旅顺口中转的山东登州府(府治蓬莱县)人。但我家祖籍具体是登州府什么地方、又具体是什么时间闯的关东,已经无从考究了,这是儿时春节留下的一份情结,伴随着我的思绪去追溯那遥远的乡愁。
历史长河,悠悠岁月,忆往昔,儿时的春节伴随着父母的辛酸,让我难以忘怀。两年前,我曾经回到出生地,去寻找那儿时的记忆,一览无余,遍地砖瓦房,旧貌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那浓浓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