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跟崽说,明天早上包饺子你吃啊。她点头,然后抬头问她爹:“为什么过什么节都要吃饺子?”
她爹说冬至不吃饺子,会冻掉耳朵。你妈怕你冻掉耳朵变丑了。
她开始自言自语:“这是什么迷惑行为?过年吃饺子也就吃饺子了,可是元宵节、二月二、过清明、过端午、仲秋节、腊八、冬至,为什么过什么节都要包饺子?”
让她这么一说,我想了想,还真是,无论过什么节,除了做一桌子菜和那个节日对应的传统食品,饭桌上,总是会出现饺子。
再想想,这个习惯,是嫁入夫后养成的。奶奶和婆婆做饭特别好吃,尤其是喜欢包子饺子,婆婆过世后,奶奶继续经常包,习惯就这样不知不觉被保留了下来。
婆婆去世的早,走时,她55岁,我尚未过门,但已领完结婚证。
因为公爹三十二岁就得脑血栓失去劳动能力,他们便一直住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奶奶当家,婆婆是那种平时不声不响只知道垂首干活,偶尔有事不能做主,也会轻生细语问奶奶:娘,这事怎么弄?
然后,奶奶说什么便是什么,从不多嘴。
据说,奶奶的娘家,曾经是地主,奶奶身上,便自带种说不清的气质,虽是一农村老太太,却从不骂人,从不说脏话,却让人不敢轻视。
婆媳关系,自古便理不清,关于婆婆和她的婆婆关系如何,我没去过多参与,但凭直觉,能感觉到婆婆对奶奶,尊敬有余,亲情不足,那种尊敬里,有婆婆的教养也有着婆婆的无奈。
我并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当然更不会去求证。只是婚前每次去时,晚上都跟婆婆一屋睡,她就会絮絮叨叨叮嘱我许多事,通常一说,就是半夜。偶尔,她会问我:我想抽支烟,你能接受了不?
我知道抽烟是公爹病倒后面对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时她学会的。那些愁云惨淡的日子,她好像只能独自和着烟雾吞下去,然后再把无奈和着叹息吐出,毕竟,不管如何,日子都得过。
我当然不会不同意,婆婆的这一面似乎也只有晚上睡前我俩单独在一起时,才会在显露,而在平时,她总是笑咪咪的,要么不说话,一开口眉眼带笑,在村里人缘极好。
许多年后,我依然记得婆婆在午夜一边抽着烟,一边喃喃跟我说:你这性子,以后怕也得是个受气的。我但凡有一口气,也不让你和你嫂子跟我一样。
我从来不问为什么,只是隐隐觉得,奶奶可能是那种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了婆婆。但我也清楚,轮不到我来说什么。
领结婚证那年,恰好仲秋,不久,婆婆病倒了,胆结石发作让她疼到在床上滚来滚去,稍微轻点时,就会楞楞的安静的一动不动的待着。
看到我时,她会温和的让我到她身边去,絮絮叨叨的说两句话,大多是你看你们要结婚了,我跟你爹没钱给你们,还得让你们拿钱治病。我也会安慰她没事的,好了就好。
手术后,她身体每况愈下,便很少再说什么,只是看着我,不断的叹气。而我,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只是默默的告诉她,没事,会好起来的,没事,治病要紧婚事无所谓怎样,没事,我都好说别担心。
可她还是时不时的叹气、发呆,常常说拖累了我们,我纳闷,却并没去究根问底。
婆婆平时,无论爷爷奶奶说什么,都不反驳,这辈子,在爷爷面前做的最坚持的事,大概就是为我们从爷爷那儿争取钱财。
那时候,两个妹妹和我们,都开始谈婚论嫁,爷爷说:现在男女一样了,结婚,一人给两千块钱做褥子被,多了没有。
后来,听说婆婆跟爷爷说,闺女一人一千就中,留着四千给我们。爷爷没说话。
但我记住了她为我们做的,不为那从妹妹那里抠来的两千块钱,而是为她那颗心,我知道对她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她宁肯委屈闺女也想尽量帮衬点我们。
我当然不会要妹妹们的,但那一刻我发自内心的生起一个念头,余生,我都会善待她。
最终,婆婆还是走了,为我们婚前。临终前,她告诉三姨:明年开春,不管怎样,让他们结婚吧,离开前,她惦记的居然是,以后,没人给我看孩子了。
那年冬天,特别冷。婆婆离开在冬至前。转眼二十五年过去了。
第二年,我嫁入他家。
之后,我跟他,有了这个家,替婆婆为爷爷奶奶养老送终,爷爷去时,82岁,奶奶走时,96岁。公爹还在,32岁得病,如今78岁依旧还在,生命于他,只剩会眨眼、吞咽。
我们这儿,每到冬至都会去给故去的亲人上坟,老公自然也不例外,每年都会在冬至这天,去给婆婆上坟。每年,他也都会吃饺子时说一句:你跟娘包的饺子,最好吃。我小时候,娘常包地瓜面的吃。没肉,也好吃。
我突然了然,每个节日里的那盘饺子,大概都能让老公想起婆婆吧。而我,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像婆婆一样,在每个节日,都必包几盘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