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不带我出去玩”,她似有若无的暗示。我心想,最近不是总带你去玩吗。
我们约定好一个空闲周末,预备在家休息,彼此做些无聊事。这样的想法在周末坚持了一天,到了周日,仿佛咒术附体,她显得毫无精神,屋内踱步来回,站在阳台望着楼下行人,突然又回到床上,大字躺着,她趴在床上说出这句话。
我吐出心声,遭到反驳。她释义道:“我想要的是旅行感,天天逛商场不好玩,我已经好久没有去到别的城市旅行了,而你又不带我去。”
“哇,逛商场时候的你可没这么说,逛得可开心了”,当然,这话我放心里,没说。
深圳这个城市,除了商场,没有太多让人驻足的地方,她说得对,城市里的商场都逛遍了,能玩的都玩了,不说她,我自己都快没了外出的激情。旅行感,会不会有些奢侈呢,上班族,去到新的城市旅行,周末两天,似乎不够用,而我们理想中的旅行城市,都远。
果然还是有所顾及吗。
也是突然的决定。人在一段时间里沉溺,时间久了,会有窒息感,但憋一憋这种感觉又能过去,不是新生,是没死成。但这次我不想憋了,仰起头颅,呼吸空气,这时,我想到大海。
我想去看看真的大海,两天一夜,而不只是海滨公园。深圳最美海边,我在网上搜索类似字眼,选择了这次的杨梅坑之行。
我还是无法去到更远的新城市,但已经不揪心了,等我看完这片海吧。
在有了这个心思后,深圳开始下起了雨,这雨,持续了一个月。我不讨厌大雨,雨会洗净污秽,让一切都干净,对此,我有着充足的耐心。
七月,城市迎来久违的晴天,我决定在雨季后的第一个晴朗周末,出发大海。
将提前选好的几个民宿发给她挑选,她惊讶我怎么突然变了性子,主动行事,我笑而不语。她开心极了,开始查阅攻略。我们想法合拍,两天一夜的行程,彼此都不想过于奔波,想以一种轻柔的、休闲的方式度过即将到来的周末。最终我们决定了周末两天的行程——周六,鹿嘴山庄看断崖人鱼洞,周日,桔钓沙遇白色沙滩玻璃海。
我做了一些准备,是基本的,她也准备了一些,是细致的。第一,她要求最晚早上七点出发,避免常态化堵车,第二,周六乘快艇的票价得和卖票人砍价,对半砍,并警告我不能再轻易妥协,最后,自备浴巾,甚至枕头套和床单。
周六,她按时早起,在平时,这非常罕见。洗漱后,带上前一晚准备好的行李,与计划中的时间趋同,七点前,我们离开家。
车程一开始,她还算精神,到一半的时候,逐渐萎靡不振,将我作人形靠枕,睡大觉。临近终点,窗外已经能见到海的身影,她顷刻间回神,开始活跃,目不转睛望着窗外,嘴里发出惊呼,哇,,,你看,,,你快看,,,诸如以这样的字眼而开始的惊叹陈述。
距离出发近四个小时后,我们抵达目的地。一下车,一大哥凑近,晃了晃手里去鹿嘴山庄的快艇船票,向我们报价,单人单程三十,我想说有点贵,她抢先一步:“大哥,你别骗我,我们来过好几次了,不是这个价。”
我面容毫无波澜,心里直呼佩服。最终,被她砍价到十五元一张,双人来回四张票,一共六十,值了。
往前走五十米,路边逐渐没了树的遮挡,视线直击大海,就这第一眼,心里再次陈述肯定,值了。
海边徒步人行道,延长近四百米直通村子,我无法过多关照别的地方,转头看向大海。接近正午的阳光,映照粼粼海面,如金色鲤鱼群在水下攒动,前赴后继,露出金色鱼背,海风驱赶着它们,形成一片一片的金色海面,由远及近,由近又及远。靠近海岸线,海水愈加透明清澈,透过不平静的海水,阳光在水底晃动扭曲,形成道道光的裂纹,网上说的玻璃海,我已不再觉得夸张。
一路走来的沙滩被封闭,不许人进,直到村口,一小片沙滩上出现人群,人群数量比我想象中的要少,我们在村口树荫下休息停留。沙滩旁有处突出礁石,有人站在上面留影,我俩对视一眼,拿着相机靠近。待他们离开,我和她立刻占领礁石,留下此行第一张与大海合影的照片。
就此,我们的假期,才算真的开始。
在村口忸怩了近一小时,直到饭点,我们开始进村觅食。饭菜价格贵,味道平庸,手艺不到我的五成,但美食不是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凑合对付两口。过后,入住民宿,房间白色调,落地窗,映入眼帘的是座大山,看海的视线被前排的房子遮挡,海在侧面,她站在床铺上眺望,能见到视野边缘一片碎屑般的海面,她开心不已,大呼,海景房。我心想,这也算,这大山都凑到眼跟前了,怎么滴都是山景房吧。她贴在玻璃窗上,似贴在一面透明魔法墙,墙另一侧就是海,我们已经身处海底世界。
为躲避高温,我们在民宿待着,登记入住时,她在楼下发现麻将机,行李放置好,立马被拽到麻将房,她有意教我这个游戏,规则简单,一教就会。教学两局后,我逐渐膨胀,提议动真格的,一个底分五毛钱。直到下午四点,准备出发前往鹿嘴山庄,我输了近二十元。
海水会在傍晚时分退潮,返程快艇最晚时间是在六点半,我们计算好时间,出发登船码头。码头在靠近民宿的河道旁,说是河,实则连通大海。快艇一艘接着一艘,拉不完的游客一波又一波,跟着人群上了一艘刚靠岸的快艇,一次性上十人左右。我俩坐在尾部,穿上被太阳晒得灰旧的破皮救生衣,一切就绪,发动机轰鸣,快艇缓缓离开河道区域,驶向宽阔大海。
蓝天白云,碧绿大海,快艇逐渐加速,我们录下视频纪念这一刻,她激动不已,欢呼声引得旁人都侧目。海风彻底压过夏日的炎热,我也激动不已,这肆意的自然风光,远离喧嚣城市,远离压抑生活。我还在录着视频,快艇发动机已开至最大马力,速度飞驰,我突然注意到她安静了下来,手捂着胸口,我停止手上的录制动作,赶忙询问。她语气已略带哭腔:“我有点害怕,怕翻船,晃动剧烈的船身让我想到了之前我们在游乐场乘坐的海盗船,晃得心里有点不舒服,能不能让师傅开慢点。”
她脸色已经有些苍白,我赶忙让师傅开慢点,晕船晕得厉害,要不行了。
船慢了一些,她脸色也好了些,湿润的眼眶,她真的有哭。她问我:“回来怎么办,我害怕坐快艇,可船票的钱已经花了。”
我安慰道:“安心,回来我们打车,船票就留作纪念。”
她默不作声,我知道她还在纠结,纠结已经花了钱,不想浪费。她不想乘坐快艇,也不想浪费船票钱,这对她是个难题,对我而言,到时我直接拽着她打车,上车再说。
大约十五分钟后,船停靠在鹿嘴山庄山脚下的一处海岸。落地一分钟后,她破涕为笑,逐渐恢复状态,笑容顷刻间铺满她的脸颊。乘观光车还能上一段爬坡距离,五元一人。下车后,最后一段路需要徒步,我俩正准备跟着人群登山,侧面草丛突然钻出两个人,看着像是从山上下来的,我看向两人身后,是一个隐蔽的草洞,我直呼好运,带着她径直钻进草洞,路程果然缩短太多,一分钟抵达悬崖。
悬崖正下方是人鱼洞,拍照得等前人结束后,才能找补上空位。拍了几张海景,继续往侧面走,侧面有个位置能看得清洞口,但也是人群最密集的区域。人越多,我越没兴趣,但我还是凑了过去,她硬生生挤到一个位置,让我找好角度,想要和洞口一起拍一张。我心想,就这人群密度,这狭窄的空间,我还有角度选择的余地吗。
咔擦,咔擦,我连拍十张,总有一张凑合的,你自己选吧。我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往更高的地方攀登。站得越高,视野中的景色也愈加美幻。居高临下,大海一望无际,一座岛屿坐立在海中央,岛屿与海岸线之间有艘白色帆船,帆船穿行而过,尾部裁剪蓝色海面留下的白色尾痕似飞机飞过天空留下的白色尾息,久久不能飘散。
此时此刻,大海似蓝天,蓝天是大海。
我赶忙让她站好位置,想让她和这美丽的背景合影一张,可效果不如人意。白色帆船驶出视野,算了,美丽风景,不留以后,只给当下。
我一路蜿蜒,拍了许多美好风景,有山,有海,也有她。
她甚至带了道具——泡泡机,但没有达到她理想中的效果。这确实不容易,山顶风大,风顺着光的方向吹,拍照角度几乎固定,一开始,泡泡一出来就径直往她脸上怼,稍微侧着调整,光线又不太行,这属实是个体力活,最后只得作罢。说一句题外话,泡泡机是她提前五天,下班路上偶经一个摊位上买得来的,摊主是个小学生。
临近下午六点,我提议返程,她开始有些磨蹭,回到民宿她才吐露缘由。她说,一想到要坐快艇,就不想回去,紧张。由此可见,她心底还是不想浪费船票,如果不是遇到那对情侣,可能即使我说打车回去,态度不强硬一些,她仍旧会选择乘上让她哭泣流泪的快艇。
回到山脚,我找到返回民宿的观光车,单价十几块一人,比船票便宜。我招手让她过来,就要发车了,见她还在犹豫,我径直朝她走了过去,打算干涉她思考,将她架上车。在她纠结的十秒中,迎面走过一对情侣,我若有若无的听到船票二字,那对情侣走了几步停了下来,似乎在商量买不买船票,见此情形,天助我也,赶忙询问,将票以入手优惠价转手这对情侣,他俩开心,我俩也开心。
一切妥当后,车刚好发车,她不再犹豫,立马登车。观光车是粉色的,车头还贴有可爱的卡通图案,车一路沿着海岸线行驶,同时放着欢快歌曲,十分应景,与乘船的体验不同,这又是全新的感受。我们都庆幸选择乘车,一切似乎是刚好的选择,新的路线,新的视角。
在回民宿的路上,晚餐找了一家海胆炒饭,我第一次吃海胆,味道很难评价。晚饭过后,黄昏还有余晖,我们走到登船点附近的海滩,此刻海水已退潮,露出大片石块滩涂,我们跳下台阶,向着落日余晖靠近。
回到房间,二人都疲惫不堪,达成共识,早早入眠,同时约定明早看日出。
周日早晨五点,闹钟响起,五点二十分,出门。天已半光,幽静的村路上只有我和她的脚步声,这让我想起童年时期老家的清晨,同样的僻静、安逸。经过一座没有护栏的石桥,从侧面坡面走至来时的沥青马路上,路旁是一家早餐店,店主询问我们是否用餐,我们询问他哪里可以看日出。他指了指昨日傍晚我与黄昏相会的地方,感谢店主指路,我俩走到熟悉的地方,视野一片开阔,天边已有晕黄。
我和她本计划前往桔钓沙观看日出,但时间已来不及,为了避免错过日出的风险,我们只得就近选择。
已有许多人在此等候,更有专业的游客架好三脚架,相机对着即将上场主角的舞台。距离日出还有二十分钟,我拍了许多日出前夕的照片,照片很美,我忽然意识到,对日出的诠释或并不只是金色光芒照耀大地的那一刻,在此之前,灰黄天际映照着朦胧的水平线,远处面向大海的人群在日出将出之间留下的时空剪影,来去船只在金色的海面穿行——它们都属于日出时刻。
早餐过后,即刻动身前往桔钓沙,我们计划在中午前结束此次杨梅坑之行。桔钓沙不远,近两公里的路程,抵达入口后,人群突然多了起来,不乏有已经准备离开的游客,想必他们也是刚刚看完一场日出大片,脸上挂满了意犹未尽的神情。
从入口进去,是一段向右蜿蜒往下的坡道,行至坡道中段便能远眺桔钓沙,这个视角美不胜收,不自觉举起相机。桔钓沙再次惊艳了我和她,沙滩细腻干净的程度,海水梦幻的色彩,让近距离接触的二人惊叹不已,眼前明明是一个没有任何滤镜的世界,却呈现出与之同等的视觉效果。早上七点,阳光已经炙热,我们向着沙滩里侧走去,人群密度也逐渐松散。中途,我们赤脚下海,沙子的细腻触感似踩在撒满面粉的土地上,大海给予了我真正的快乐。
有几个游客陆续下海游泳,她提议让我也下海,毕竟游泳的机会常有,但在如此美的海水中游泳的机会不常有。我有些害羞没带泳裤,她调侃说道:“别扭捏,径直穿着内裤下海,没人看你,聚光灯效应懂不懂。”
我懂,我当然懂,可害羞是人类本能啊。一分钟后,脸皮变厚,全身脱光只剩内裤,麻溜下海,入水后,我开心了,我回到了我的童年时光。
一小时后,我们离开这片美得不像话的沙滩和大海,准备徒步返程,感受这最后的海边之行。我提议,纯徒步,用眼睛当相机,谁也别拍照,她欣然应允。十分钟后,我们来到途中一处海边蓝色跑道,端起相机,大拍特拍。跑道为旁边一所酒店修建,跑道半包围着,延伸向海中央,与岸边合围,形成一处人造港湾,港湾里停满了大小不一的游轮。我俩站在马路边向下观望,酒店看着只有一层,实则往下还有五层,跑道就在地势最低的一层。
踏足上这条蓝色之路,的确是个出片地,有种海上漫步的氛围感。这次拍照,她想来个高难度操作——跳跃凌空定格,在蓝色之路的映衬下,与蓝天大海合影。她蹦蹦跳跳直到气喘,我相机快门按到指头发酸,想象中的动感照片一张未出,体力耗尽,只得作罢,另寻视角。
中午十一点半,回到民宿,退房。返程前最后的午饭,还是昨日刚来时的那家餐馆,餐馆老板似乎已不认识我俩,人群来来往往,匆匆忙忙,陌生的面孔要出现多少次,才会变得熟悉。
周末过得缓慢充实,她与我说,这两天像是和我一起去到一处很远的城市,旅行了好些天。我认同她说的,我也有雷同的感受。
回家路上,我们疲惫不堪,昨日来时担心的堵车,在今日返程时遇上,但车上的人已心满意足,毫无影响。
车正行驶在最拥挤的一段路,路边景色走走停停,像极了我和她此刻内心留恋的节奏。半小时后,车行驶到靠近桔钓沙的入口,她望着窗外海的方向,这个位置虽不见大海,但她眼里似有大海。
耳边传来声音:“下次,我还想再来一次”。
我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