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政府会议室紧急会议，常务副区长、分管副区长、办公室主任，并肩而坐，对面公安、监管、卫生、宣传等部门负责人，个个神情严肃，逐一发言，通报情况。

听完部门汇报，常务副区长郑运生示意周思民副区长先说。

周思民说，“刚才，大家把情况碰了一下，患者是葛旺镇高李庄一家冯姓祖孙三口，由于发现及时，抢救及时，患者目前保住了性命，还有许多善后工作要处理好。这一突发事件，肯定会产生不良影响，是过敏？还是中毒？是意外事件？是有人投毒？还是责任事故……。”

公安局高副局长一听到“是意外事件？是有人投毒？还是责任事故？”几个字，身上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出于职业敏感，立即编发一条短信，发给经侦大队长张建强，要求张建强迅速赶往江心洲医院，调查取证。

周思民正说着，常务副区长郑运生手机震动，郑运生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王区长名字，便匆忙走到室外。

手机传来王区长声音，“书记很重视，救治患者，安抚家人，消除隐患，社会稳定，药企良性发展，好多事情要统筹考虑，有关部门要通力合作。书记要求提高处置层级，政府安排一名副区长来抓，征求一下意见，是你常务亲自抓？还是分管区长来抓？”

郑运生压低声音回话，“您和书记考虑很周全，按理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作为常务，义不容辞，但辛草利集团董事长徐锦华，是我的小舅子，我是不是要避点嫌？再说，唉……”

电话那头，王区长问，“再说什么，唉什么，别兜着了，你直说！”

郑运生见四下无人，提高一点声音，“区长，上次政府常务会讨论药企改革，我的想法是，让盛氏集团收购南山制药厂，盘活这个国营老厂，思民同志似乎有些微词，会不会认为我的手伸得长了些。”

王区长说，“不会的，思明同志不会有这种想法。但我听说思民与徐锦华也有什么关系，是儿女亲家？”

郑运生立即回应，“不，不，不，我刚问了思民同志，做亲家还没谱呢！”

“那好，你避避嫌也好，就让思民同志来牵头负责处理，事情紧急，直接对我负责。”王区长说完，挂了电话。

郑运生心想，王区长的电话来得真及时，这样的安排，正是自己想要的。郑运生心里一块石头落地，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政府换届在即，自己虽然到了56岁，但没有明文规定超过55岁不再提名。上次，向书记汇报药企改革，书记有意无意说，上面原则上考虑能干满一届五年的。体制内，谁都知道“原则上”的弹性，只有“一律”才是刚性的，关键还是看“一把”的态度。

眼下，“方仁苦味丸”不管是否牵涉到辛草利集团，还是离的远点为妙。这种只会减分的差事，就让别人去干吧。郑运生想得很周全，竞争对手减分，无形中就是给自己加分，不管周思民是不是竞争对手，好与坏，对自己都没有影响。

郑运生打着自己的小盘算，心中窃喜，一脚踏进会场，换上严肃的表情。

周思民继续说：“这‘方仁苦味丸’，不管是南山制药厂生产的，还是辛草利集团生产的，市面上肯定还有，在药店的要下架，在医院的要回收。两个药企，还有其他药企，其他产品质量如何，要举一反三，绝不能发生第二起这样的事情。”

“我讲这么多，还是请常务给大家提提要求，按常务的要求办。”周思民见常务返回会场，一猜就是接了重要人物的电话，心想，还是先摸摸底为妥。

郑运生接过话茬，“好！前面的抢救工作很及时，各位辛苦了。书记、区长在外考察，李书记专门打来电话，指示我们，要以对人民生命高度负责的精神，不惜一切代价抢救患者，严查事件原因，依法追究责任，维护社会稳定，保障企业良性发展。”

郑运生环顾与会人员，接着又说，“王区长也嘱托我们，各位要高度重视，这一突发事件，涉及到人民群众生命安全，涉及到药企业品牌形象，涉及到全区的稳定发展，患者生命健康一定要保证，药企是税利大户，生产经营都不能坍下来。各部门要各司其职，既要查明真相，追究责任，又要举一反三，防患未然，还要防止舆情扩大，维护好社会稳定。”

与自己一样，全是官话、套话，正确的废话。周思民习以为常，却装模作样，偶尔用笔在本上记了两句。桌子对面的几位，与周思民一样，觉得是官话、套话，正确的废话，但手上不敢懈怠，奋笔疾书，生怕记漏一个字。与常务目光对视时，还要频频点头，装着中肯无比的样子。

郑运生从大家心领神会举止中，感觉讲话收到预期的效果，把目光转向周思民：“噢，李书记要求提高处置层级，思民同志熟悉医药行业，又有丰富处突经验。”

郑运生稍作停顿，得到周思民微笑的回应，又把目光转向前方，“王区长亲点思民同志牵头处理，事情紧急，直接对区长负责。接下来，请思民同志主持会议，我就先走一步。”

郑运生合上笔记本，站起身子，侧身向周思民伸过手来。与会人员站立起来，唯有公安局高副局长低头坐着。

周思明握住郑运生的手，“请常务放心，请转告书记、区长，我一定认真落实好领导的要求，全力以赴，全力以赴。”

郑运生、办公室主任转身离开会场。周思民招呼大家坐下继续开会，一眼瞟见公安局高副局长低头坐着，好像在摆弄手机。

周思民环视与会人员，目光停留在公安局高副局长身上，便用手指敲了一下桌子，“手机有那么好玩吗？”

这样严肃的会议，哪敢玩手机，手机在裤袋里，一会就振动一下，高副局长抓住两位副区长握手作别这点小空子，迅速拿出手机，十几条短信，根本无法细看，拣了两条重要的。

一条是110警务通报，一条是张建强回复的短信：报告领导，刚才，我等在江心洲医院蹲守抓捕一名药贩，急诊室巧遇中毒患者家属，中年男子，情绪激动，扬言杀人，逃逸，我等正全力查找。患者呕吐、排泄样本，正安排人员现场收集。

公安局高副局长听到副区长敲桌子，抬起头，“领导，不好意思，是110警务通报，下午葛旺镇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个行人被撞，却下落不明。”

“真是咄咄怪事”，周思民理了一下脑门上的头发。

公安局高副局长前倾一下上身，“不好意思，我们孙局长，噢，对了，应该是孙副区长，让我们抓紧调查处理。”

周思民没有理会，自己的手机在桌面“嗡嗡”振动起来，是王区长的电话。周思民示意大家不要讲话，电话那头，王区长重复了给常务打电话时的要求，新加上一条，各种媒体沸沸扬扬，政府要正面发声，已与常委宣传部长商定，次日下午，以政府名义召开新闻发布会。

周思民对区长讲，自己正在主持紧急会议，研究落实书记区长指示的具体措施，请区长放心。

说完，周思明放下手机，把目光移到卫生局韩副局长身上，“卫生局，你来了，局长怎么没来？”卫生局韩副局长动一下屁股，“领导，报告一下，我们局长在医院，在抢救现场。”

周思民看一眼行业监管局薛副局长，“监管局，你们的‘一把’也在抢救现场吗？”薛副局长站起身子，面有难色，“领导，我们局长是交流干部，今天是周末，休息关了手机，联系不上。”

“局长休息日关手机，这倒是个新鲜事！”周思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自己即将接手的“苦差事”，想着刚才常务的讲话，什么熟悉行业，什么经验丰富，口蜜腹剑的家伙。

“关键时候总有掉链子的”，周思民一语双关，打开笔记本，看了一眼三位副局长，“今天的会议，很重要，政府这边不用说了，刚才，王区长电话指示，明天下午就要开新闻发布会，时间很紧，区委宣传部很重视，常委部长特别安排祁云副部长参加会议，宣传方面的要求，请祁云同志说说。”

周思民特意向祁云招一下手，示意过来坐在自己一个桌面。

到底是女播音员出身，祁云五官清秀，落落大方，与周思民寒暄一下，便落坐在周思民一侧。秘书赶紧把“宣传部”的席卡，拿到祁云座位前。

“祁云同志是代表常委部长的”，周思民特意看了一下对面的三位副局长，显然，是想告诉他们，虽然与副局长平级，但她是党务口的，而且代表领导，自己并没有特别关照女性的意思。

祁云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要求谈不上，是常委部长的要求，常委部长要求我们积极协同政府部门，做好舆情管控，一方面，自媒体已出现大量负面帖子，需要公安部门采取措施。另一方面，我们要正面发声，尽快召开官方新闻发布会。请政府各有关部门尽快查明真相，统一口径，制发通稿，以正视听。”

几位副局长明白祁云的套路，无非也是官话、套话，正确的废话。但经不住眼前美声美色的诱惑，目光一起聚焦到祁云的脸上。同样的话，听老男人说话，充耳不闻，听女播音说话，句句入耳。

当听到祁云说到新闻发布会，几位副局长瞬间把低下头，这下，终于知道，每种诱惑，都是陷阱的伪装。

体制内人都知道，发言人这种角色，千万不能碰，好无功，坏有过。这次偶尔让你出彩，以后，这种苦差事就都是你的，谁能保证下次是出彩，不是出丑。

祁云用钢笔在桌上轻轻点了两下，“同志，要振作，下面，我讲干货。”

几位副局长一起抬起头，祁云打开笔记本，“新闻发布会，有两种安排。一种，是意外事件，真相大白，我们一手办，发通稿，不安排记者问答。另一种，是恶性事件，我们只主持，发通稿，问答环节，需要在坐各位亲自答复。不管哪一种，都需要你们拿出干货。”

祁云也知道，谁都不愿在新闻发布会上抛头露面，便缓和一下口吻，改用当地方言，咬字变得有长有短，抑扬顿挫，“不要紧的啦，记者和问题，我们会安排好的，现在要紧的，是抓紧弄清真相的啦，我的好兄弟，加油啦！”说完，弯曲细细胳膊，带动小小拳头，给对面的男子汉们鼓劲。

周思民点了点头，“好，就按常委部长要求的办，具体落实，技术层面，请祁云同志多费心，支持一下！”

周思民正说着，手机震动，屏幕显示来电姓名：徐锦华。周思民切下拒接按键。

周思明压住不满，开始布置工作，“今天是周末，又是农历小暑，下午发生的中毒事件，姑息叫作小暑事件。以明天下午4点召开新闻发布会为节点，倒计时开展工作。患者，病情不能有反复，直至痊愈，卫生局负责。病因是药物过敏、还是中毒，或其他原因，由公安局负责查明。药企药品质量、流通中的相关药品，由监管局负责检测和管控。家属及社会稳定由镇政府负责。舆情和外宣由宣传部负责。总的一条，不能出现任何问题。明天下午1点，在坐各位来汇总情况，准备新闻发布会事宜。”

正说着，手机再次震动，屏幕显示来电姓名：陈济生。周思民再次切下拒接按键。

周思民继续说：“以上要求，你们要在第一时间向主要领导汇报，落实要求，一要快，二要准，三要稳，误了事情，拿你们是问！大家行动吧！散会。”

与会人员陆续走出会场，祁云拉住公安局高副局长，“网上有个三秒钟小视频，特写的镜头，就是那个当事人，高举药盒的镜头，不知谁拍的，谁发的，请你们查一下，要是医生护士、公职人员拍发的，一定要严肃处理。”祁云随手将小视频转发公安局高副局长。

会议室，周思明留下秘书，“小暑事件，跟药企关系很大，你给徐锦华、陈济生分别打个电话，把刚才区委区政府的重视，对行业监管局的要求，向他们传达一下，责成他们积极配合调查和处理。”

徐锦华是辛草利制药集团的董事长，陈济生是南山制药厂的厂长。会上，周思明副区长没有接他俩的电话，会后也没有直接回电话，倒不是因为出事赌气，而是觉得情况不明，不便答复什么。需要做的，由公安、监管部门去对接，让秘书回电话，某种程度上，也是代表了自己的态度。

（连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