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真是一位奇妙的密友,为你录记着走过时光的历程。春的明媚,夏的炽烈,秋的深沉,冬的雄浑。他与我未曾离去片刻,恰如此时,我透过车窗,满眼尽是这秋的凉、秋的味,秋的声与秋的色。叶子已离开树木,在大地上染成纷纷洒洒的金黄,要融化进泥土的,那本来就是出生的地方。
又是次乡土旅程,只能这样,一生都耻于停下脚步。许是衣物穿的单薄了些,临上车时,嗖嗖的秋风竟让我打了几个冷痉。这块生长于斯的土地与我已有半个世纪的情缘,很浓,浓的像一瓶红星二锅头。我对这里的山川河泽,以至一草一木都有着挥不去,掸不开的眷恋。
时针刚滑过中秋,昨夜的月光还未在脑海中淡去,我已迫不急待地踏上高铁,一路向东,奔向旭日灿烂的珲春。说起珲春,已是交故日久。初识,尚在青葱,一如初恋,是记在心上,刻在骨里的。那时的珲春,像是怀春少女脸上泛起的红潮,开发成为这座交界三国小城的主题。淘金的人从各地奔涌而来,仿佛梦想在那一瞬间照进现实,我也成了这人海中一粒细小的涓滴。我往珲春运送时令蔬菜,民以食为天,人增,胃量就会大长。满满的一车鲜菜,刚落地,就成了供不应求的抢手货。我有个癖好,一高兴,就好唱两句——郁钧剑,李双江是我高仿的对象。常夸足自己浑厚的男中音不同凡物,这助兴的节目时会逗得旁人忍俊不禁。我家居在叫大石头的小镇,距珲春需六小时的车程。如今这一马平川的高速,还有未闻天上有的高铁于彼时只是如梦如幻的蜃楼。乡土多山而且绵连,就免不了盘山越岭。好在年少,有劲力,加上噌噌外涌的血气。时常卸完车,难遇回货,等着心焦,无奈空车返,不待休整,再装车上路,用频率来弥补缺失。记性不差的话,是九三年的仲夏,在果木繁荫的骆驼砬子装了车肥嫩多汁的李子。蔬果的运送体现的是快捷,才能保持不腐,从而卖个好市价。至密江道时,坏菜,车后桥闹病了。前无村,后无店,也无现今这如织的车流,更别提道路救援。我像热蚂蚁一样前后乱撞,心灰的喘气都不匀乎了。要不说别轻易放手,穿上铁鞋,总会有山重水复,柳暗花明。还真不赖,前面有几个师付在修车。顿时,丧气的心宽展不少。我满面桃花赶上前递话递烟,恳求帮忙。开始,人家不愿搭理,以手活忙拒绝我。说着说着,露了哭音。瞅瞅我这孤零零,饿狼见了都哀怜的身子骨儿,就动了恻隐的心。好了,修完这台车吧!师付的回应让我的心落了底,我有救了,还有那车在热气中挣扎的李子。搭乘那辆修好的车,去延吉购件复打车回来,没耽误时间。开着修竣的汽车,重新上路已是星斗满天,热浪没有丝毫的退却,夏蝉也在烦躁地唧唧嗡嗡,但我的心静如山泉,自然就凉了。我很幸运,不但得到了陌生人的襄助,还有我那不言舍弃的性格自谋了生路。再就是隔了一年,装了一车冒尖实厚的江东宽豆角,这次同行的还有个伴儿,是发小姚勇。偏偏又遭不测,这回是变速箱伤风感冒,且事发地是跑车最头痛的十八盘。这地儿转山坡陡,路窄弯急,堪比蜀道。车变不了挡,心一横,仗着胆壮,颤颤兢兢地对付到朝阳川修理厂。苦想那一车菜也没用了,拽着朋友寻了家狗肉馆,无论遇到啥事,先别亏欠了肚子。姚勇那时还窘迫,口袋瘪得抠不出几个钱。人不可貌相,也莫欺少年,后来离家,竟于省城发迹。人到重义气,没少助亲援友,只是命薄,于十年前故去。斯人已逝,不胜唏嘘。
三十年,在时间的长河里只是轻弹手指,可于人,却是忘怀不了的珍重道远的路程。好在我没轻易地度过那段与接续的时光,从事过加工木材、工程机械、光伏发电等行业。不能说水起风生,但足可立命安身。有时,我会淡淡一笑,付出了多少汗水,冷暖自知,与人为善的做生意,换来的不仅仅是财富,还有心境的安和!
我是个待着心烦,好琢磨干点事的人。珲春是座有希望,有梦想的城市。俄罗斯扎鲁比诺港开埠,朝鲜睁眼看世界后的开放胸怀,会让这座近海山拥的小城像装在锦匣中的玉珠,打开她,又怎会遮住那本有的光芒!许多年前,还是那个在站在风中的青年,把梦想再次撒于这片沃土,扎下根,发出芽,长成风雪不凋的松柏,焉知不是又一次对梦想成真的见证。
人这一辈子还能指望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只是在路上别丢了那颗干净向上的心就足够了。回忆往事而我心安——博尔赫斯说的幸许是走过人生这座桥后最好的注脚。
(注:改动于文君老友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