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旧桂系最后的挽歌

曹陪阳跟着陆荣廷出征，他到附近的兵营走走，他看见一些将领见到他走来，喊一声：“曹参将……”就不吭声，他们有意躲避他的眼神，还低着头避他走开。曹陪阳觉得不对劲，以前这些将领每每见他总是曹参将长，曹参将短地叫着围过来，这些将领就是想从曹陪阳嘴里得到一些内部消息。今天他们怎么这么奇怪？加上这些天曹陪阳又听到一些将领想反水的风言风语，他真担心军队有什么事情发生，就向陆荣廷告了几天假，到了广东东莞太平镇，这里有陆荣廷一个营驻扎，这个营从营长到当兵的都是广东东莞人，他们都不认识曹陪阳。这天，曹陪阳穿着一身长衫，带着一小厮，扮成米商来到兵营门口，对哨兵说自己要送2千斤大米给兵营，请他进去通报。很快哨兵和一个当官的模样出来，哨兵说这是胡营长。

曹陪阳立刻上前鞠躬，他来之前已经给自己想了一个假名，叫“蒋徳亦”。曹陪阳就对胡营长说：“胡营长，小民是太平镇上的米商，免贵姓蒋，小名叫徳亦，今日徳亦高攀胡营长，还望胡营长大人保太平一方百姓平安，请胡营长笑纳小民送上2千斤大米。”说完就让小厮通知挑米的队伍过来。

胡营长从头到脚打量着曹陪阳，感没有什么不对，又看看远处长长走过来的挑米队伍，胡营长哈哈大笑，他对着曹陪阳说：“徳亦兄，有心了，走，进营房。”

曹陪阳跟着走进胡营长的营部，一阵招呼、上茶坐下，胡营长就问：“徳亦兄，我们平白无故，你为什么要破费，送我这么多米？你有些什么想法？”

曹陪阳心想这个营长倒也是个谨慎之人，就说：“胡营长，不满你说，我们生意人图的就是平安，有胡营长驻扎太平，我们生意人放心，说到想法还真没有，就是小民徳亦早闻胡营长英雄大名，想结识胡营长罢了。”

胡营长听到曹陪阳没有要求的捐赠全身舒服，当即要在营部设宴宴请曹陪阳。他们就这样接触上了，然后曹陪阳天天请胡营长喝花酒，胡营长完全当曹陪阳为自己人。这一天曹陪阳又对胡营长说：“秋收了，我再给你们送五千斤大米。”

胡营长看了周围一眼，见没人，就凑到曹陪阳耳朵小声说：“亦徳兄，我现在正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呢，请问亦徳兄方便？”

曹陪阳立刻回答：“只要能帮上胡营长的忙，小弟肝胆涂地。”

胡营长还是小声说：“不瞒你说，我现在军营不缺大米，缺钱。亦徳兄能将这2千斤大米转换成现金给我吗？”

曹陪阳马上问：“事情急吗？”

胡营长：“急！”

曹陪阳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空白银票，将2千斤大米按照市价，写上数额递给胡营长，然后走出外来招呼同来的小厮，让挑大米的挑夫将大米挑回去。

胡营长看到曹陪阳做事情如此干净利落，刚毅果断，他沉思了一下，又对曹陪阳说：“我们马上要开拔了，还有我们原来储藏的3千斤斤大米，亦徳还能帮转换成银票吗？”

曹陪阳想了一下回答；“我回去看一下仓库，来回也就是两个小时。”

曹陪阳旋即离开胡营长军营，马上去组织好船只，安排好将大米运回广州，他又立马冲到胡营长军营里，给胡营长办理3千斤大米换银票的事宜。曹陪阳的办事能力把胡营长惊到了，胡营长觉得曹陪阳是一个可靠，完全可以信赖的人。

胡营长：“亦徳兄资金雄厚，了不得。”说到这里，他还补上两个字：“佩服！”

曹陪阳谦虚地：“我也没有那么多资金，好在同行信任，我马上可以拆借到。”

胡营长又在称赞：“亦徳兄厚德流光！”

曹陪阳见时候差不多了，假装毫不在意地说：“军营就是雷厉风行，说开拔，就开拔，走的时候连大米都要卖。”

胡营长朝曹陪阳盯了一眼，他压低嗓子说：“我见兄弟你也是个稳重人，告诉你一个绝密，我们营要起义，老广不替广西佬卖命了，我们要起义独立，广东人，不打广东人，听说桂军队伍里广东人都要起义。”

听到这里曹陪阳吓一跳，他立刻让自己镇静下来，装腔作势说：“对，广东人不替广西人卖命，把他们赶回广西去！”

这时候胡营长又说：“亦徳兄，实不相瞒，我军务忙，不留你了。”

曹陪阳巴不得立刻离开，马上和胡营长告辞，当即赶回去，把广东官兵要起义哗变的消息报告陆荣廷。

但是，陆荣廷并不是很在意，他觉得自己对下属不管广东的，还是广西的都一样对待，升迁的时候也没有厚此薄彼，觉得他们还不至于想闹事，就是想也没有这么快，只要还有时间，他陆荣廷也会有办法将事情压下去。

曹陪阳不这么看，他还是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准备，曹陪阳又对谭浩明说了广东官兵要起义哗变的事情，他还与谭浩明商量马上要采取如下措施：

1、立刻在广东兵源集中的兵营增派广西籍官兵；

2、马上给每一个官兵增加饷银，收买人心；

3、如果真的起义哗变，设法瞬间将领头人枪决，稳

      住哗变队伍。

  遗憾的是，这一切都晚了！

  陈炯明哗变，原来还是桂军高级将领的陈炯明，反叛了。他打响了粤桂之战第一枪，陈炯明早已从福建带着队伍，以迅雷不及不掩耳之势，出其不意地猛烈攻打桂军。桂军在肇庆与陈炯明粤军刚刚接战，陆荣廷桂军队伍里不断有人反叛，前线的桂军大乱，陈炯明仅仅用5天时间，就将10万不可一世的桂军，打得一败涂地。桂军纷纷在“广东人不打广东人”“不替广西人打自家广东人”口号中不断瓦解，原来桂军中的广东人90%倒戈，不倒戈的也不应战。加上桂军的一些将领，也像陆荣廷的义弟韦荣昌被粤军重金收买，带领自己的队伍反戈一击，桂军将领广东督军莫荣新急忙报告陆荣廷：“……此次陈炯明以大广东主义号召煽惑，私用无赖人士，在我后方散播谣言，布设疑阵，使我士兵惊惶失措，一溃莫振……”【引自梁越著《陆荣廷评传》第274页，线装书局2011年版】

    “快撤回广西！撤回广西！快，快，快！”这是陆荣廷在粤桂之战时，仓促下的命令。

    谭浩明、莫荣新、曹陪阳眼看着旧桂系兵败如山倒，也无可奈何地指挥军队不停后撤，他们撤出了广州，撤出了肇庆，撤回了梧州……

    1920年11月21日陆荣廷以旧桂系首领的名义通电桂军全部撤离广东，从此旧桂系统治广东整整4年之久的历史宣告结束。

陈炯明，将旧桂系赶出广东。

这里介绍一下陈炯明。

1878年1月13日，陈炯明出生在广东海丰县白町乡，这一天刚好是他父亲乡试中榜，有了“秀才”官号。陈家双喜临门，欢喜若狂。但是此后，陈炯明父亲在科举路上再无榜名，靠卖鸭蛋为生，后来他父亲在陈炯明3岁时去世，接着陈炯明7岁祖父又去世，陈炯明幼年贫困度日。但是，陈炯明聪明过人，1898年20岁的陈炯明考中秀才。以后陈炯明接受康有为、梁启超发起“戊戌变法”的百日维新思想；又被甲午海战，中国北洋水师被原来进贡国日本打败，要割地赔款激愤；他成了孙中山三民主义的极力拥护者，把孙中山当成偶像。孙中山的：“方今强邻环列，虎视鹰瞵，久垂涎于中华五金之富，物产之饶，蚕食鲸吞，已效尤于接踵；瓜分豆剖，实堪虑于目前。”【引自段文章、陈敏、倪俊明著《陈炯明的一生》第2页，河南民出版社1989年版】大声疾呼言论说到陈炯明心里去了，年轻的陈炯明立志要做一个救国家于危难之中的有识之士。1908年从广东政法学堂毕业的陈炯明筹办《海丰自治报》，宣传维新救国思想，陈炯明1909年2月被选为广东咨议局议员中的常驻议员，在1909年11月加入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陈炯明在咨议局会议上提出广东要一律禁止赌博提案，但是在讨论前有赌博商用5万元银票行贿陈炯明，他坚决拒绝，并提出实名投票提案。因为被赌商行贿的议员多，禁毒提案被否决，提案又因为是实名投票，陈炯明就将不同意广东禁毒议员的名单全部在报纸上公布，引起社会巨大轰动，让反对广东禁毒的议员身败名裂，全部辞职。最后使广东禁毒提案重新在咨议局全部通过，并得以实施。陈炯明1911年参加革命党广州起义，有资料说起义关键时刻他临危逃跑，也有说是误传。这次广州起义失败，现在广州还有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后来陈炯明参与领导了革命党人广东惠州淡水起义，起义也是以失败告终。此后陈炯明集合起义失败的革命党人，并将发展成7000人的队伍，队伍开进惠州，占领了惠州。陈炯明在惠州城布告剪发安民，对居民商店丝毫无犯，受到百姓称赞。辛亥革命后陈炯明当选为广东省副都督，陈炯明开始登上广东的政治舞台，进驻广州，后被晋升为代都督。袁世凯复辟称帝，旧桂系首领陆荣廷支援蔡锷北伐，参加护法运动，陈炯明与陆荣廷旧桂系组成两广护法联军北伐，逼迫袁世凯退位，不久袁世凯病逝，陆荣廷北伐归来掌管两广军政大权，派莫荣新任广东督军，陈炯明被派去援助福建，他的队伍依旧归属旧桂系护法联军。当时陈炯明只有5000人，后来逐步发展，又在孙中山的资金和人力帮助下，陈炯明有了一支两万人队伍。于是有了本部分开头的故事，陈炯明反叛，他带来队伍从福建杀回广东，又策谋旧桂系广东将士反叛，还在孙中山支持下重金收买旧桂系的广西将领，用他带来的2万队伍，打败陆荣廷亲自带领的10万强悍桂军，让桂军反叛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染扩散，使桂军的广东将领反戈一击，而桂军的广西高级将领也互相怀疑，10万旧桂系军队兵败如山倒。林虎、马济，他们说旧桂系中的王牌，以往他们都是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桂系广东督军莫荣新孤注一掷，将他们调入守东江。林虎、马济与粤军奋力拼杀，双方钢对钢，硬碰硬，不分胜负。最后林虎派出李宗仁营投入战斗，李宗仁在桂军以往的战斗中已经崭露头角，以勇猛出名，他是有名的“李猛子”，从排长做起，迅速被提升到连长、营长。此刻李宗仁带领自己一营兵力不顾一切地穿插到粤军中间，又像一群猛狮子跳进狼群中，左突右撕，将粤军打得七零八落。但是，李宗仁营的局部胜利不能扭转旧桂系，在广东整个趋势的失败。陈炯明还是成功抒写了三国赤壁之战周瑜战曹操，以少胜多的传奇，将陆荣廷的旧桂系赶出广东，原来桂系莫荣新广东督军，被打得落花流水出逃香港，陈炯明成了广东的军政长官。

孙中山觉得陆荣廷是军阀，他为首的旧桂系是反动势力。孙中山下令陈炯明出兵讨伐广西，打出的旗号居然叫“援桂军”，天知道这一边要“讨伐”，一边要“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孙中山就是孙中山，伟人思路就是这么的不平凡。

1921年6月，两广战事正式爆发。陈炯明水路并进，分左、中、右三路进军广西。其中左路军从广东茂名、信宜方向入广西的博北、陆川、北流；中路军从西江两岸一路西进，直捣梧州；右路军从广东的四会、广宁，从广西的贺州进入广西。双方大战10天，陈炯明的“援桂军”占领了梧州，陆荣廷的旧桂系退到桂平，此时桂军已经稳住阵脚，正要向陈炯明的“援桂军”反扑，重新夺回梧州的时候，陆荣廷的桂军一个旅长被“援桂军”收买，他还串联了众多中下级军官倒戈，归顺到陈炯明的“援桂军”，倒戈的军官纷纷宣布脱离陆荣廷的旧桂系，逼迫陆荣廷一直撤退到广西省府南宁，最后连南宁也守不住。此时孙中山和国民党，又策划湖南、云南、贵州等与广西相邻省份，从各个边界攻打广西，旧桂系被四面八方包围，陆荣廷只好在1920年7月通电下野。

“援桂军”乘胜追击，占领了广西省府南宁，烧了陆荣廷南宁的家陆公馆，他们又一直打到陆荣廷的广西老巢武鸣，也烧了陆荣廷武鸣故居业秀园，将陆荣廷逼进中越边境龙州，陆荣廷无奈只好率领一众随从退到越南，后来不敢走陆路，乘船从海路到上海，与妻儿住入上海法租界杜美路一栋三层楼房里。

    “援桂军”占领桂平桂平后，又到江口石头村烧了广东督军莫荣新的家，还要跑到胡村去烧曹陪阳的“三缀屋”，后来是黄秋妹、王水保、倪莹莹、吴三，对他们说自己是太平天国的人，是太平军圣兵。“援桂军”是孙中山的兵，孙中山是支持太平天国的，还说孙中山自称是洪秀全第二，才保住“三缀屋”没有被烧掉，当然他们还给了“援桂军”一张10万元的银票，总算是把“援桂军”送走了。

陈炯明的“援桂军”占领广西后，四处杀戮，无恶不作。他们攻击平南县，烧杀掳掠几十个村寨。他们打进桂平，全城足足烧了三天三夜。他们打进南宁，遇到青年男子就拉夫，连教师，和戴着校徽的学生也不放过，“援桂军”一个连不足百人，却要200多挑夫，还不给吃喝，许多挑夫饿死、渴死的路边，惨不忍睹，人死了，他们又去抓新的挑夫。遇到女人就奸污，就是抱着孩子的女人也不放过。“援桂军”一进百姓家就翻箱倒柜，抢金银珠宝，每个人手指上戴好几个金灿灿的黄金戒指。“援桂军”打进武鸣县城，《广西乱事小记》有这样一段记录：

“粤军一入武鸣，照例把东西抢得干干净净，然后纵火大焚，把城厢内外数千家烧成一片焦土，居民多半是被火烧死，有从火中逃出来的，亦即予枪毙，虽九十老翁，也不能幸免。他杀孩子的法子，尤为新奇特异，不用枪打，不用刀割，只把棍子削尖，由肛门插进去，然后排列地上，好像学生站队一样。被刑的幼孩，也有即死的，也有号哭数小时，犹不死的。粤军在广西行径罪恶，实书不胜书，这只不过是他的一个例。”

    【引自梁越著《陆荣廷评传》第294页，线庄书局2011年版】

苦于“援桂军”在广西各地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各界人士告到陈炯明处，他竟然说出如此混账话语：“任何最文明的军队在占领地区内，百姓都会受到一时的痛苦。”【引自梁越著《陆荣廷评传》第293页，线庄书局2011年版】在陈炯明的纵容下，“援桂军”更加无所忌惮，变本加厉。满大街都是“丢那妈”的粤语叫骂声，“援桂军”经过的地方全部都烧杀掠掳，最可怜的是女人，当兵的街上抢女人奸淫，连长、排长见到稍微入眼的就抢为妻妾，撤退扔下不管，或者有的干脆将她们卖给妓院老鸨为娼妓。被占领的地方百姓口中流传着：

  “排长太，

    连长太，

    落到梧州总卖赛”。

    （意思到了梧州全部卖掉）

“援桂军”的暴戾行径引起广西百姓强烈反抗，各村、各镇、各街道百姓，纷纷组织起来自保，他们有枪拿枪，没有抢的拿锄头、扁担，见到“援桂军”就打。原来流散的旧桂系军人更是怒火万丈，他们重新拿起枪炮，对着“援桂军”开火。星星之火，瞬间燎原，整个广西八桂大地民间掀起反抗“援桂军”的高潮，大家同仇敌忾，奋力杀戮“援桂军”，让他们整排整连突然消失。驻扎在桂平江口一个营的“援桂军”，几乎全营覆没。

广西的苦，广西的痛，广西的反抗，点点滴滴都在陆荣廷心头，他在上海法租界洋房里坐不住了，带领一帮旧桂系将领谭浩明、莫荣新、曹陪阳等等要回到广西，重整广西江山，一定要把“援桂军”赶出广西，重新给广西百姓安定平和的日子。这也是陆荣廷人生的“只知有国，唯乱是仇”的价值观念，更是他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

还记得法国将领霞飞，与陆荣廷最初在广西龙州中法边界那场决斗吗？在陆荣廷抗击法军的时候，曾经有过一场与法国住越南军事首领霞飞用手枪决斗。决斗前，陆荣廷通过翻译问霞飞打他身体哪一部位？

霞飞听话哇哇大叫，霞飞也问陆荣廷打哪一部位？

陆荣廷回答：“打哪一部位都可以。”

“啪”，同时枪声响起，法国军官首领霞飞打出来的子弹从陆荣廷的耳边擦过。陆荣廷将霞飞握枪的手打得鲜血直流。

后来霞飞回到法国，荣誉十字勋章，成为法国枫丹白露军事工程学教授。以后霞飞又去了西非，出使西非使霞飞名声雀起，接下来的10年里，他在法军高级指挥阶层军阶迅速提升。1901年霞飞返回巴黎，晋升为旅长，1905年升任师长，1908 年又被提为第三军军长，一战期间霞飞他当上法国最高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兼总参谋长，霞飞从此圆了统帅三军之梦。1916年 2月，德军在东线取得对俄作战胜利后，决定在西线重点进攻法国的凡尔登要塞， 霞飞领导法军经过6个半月的拉锯和争夺，法军终于转守为攻，夺回了失地，德军的战略企图落空。当时有“绞肉机”之称的凡尔登战役成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转折点。霞飞因此赢得了法军最贵荣誉，1916年霞飞晋升为法国元帅。从此霞飞元帅不仅在法国十分有名，在全世界都非常有名，他在中国更是享有盛誉的。1922年霞飞来到上海，引起了巨大轰动，为此上海还以霞飞名字，命名一条路名，那就是老上海原来的“霞飞路“（也就是现在上海淮海中路）。

是这么一个在中国日如中天名气的法国霞飞元帅，听说往日在中法边界与自己决斗的中国小游勇陆荣廷，后来成了广西的都督，两广巡阅使，中国“再造共和”的英雄，现在他也住在上海的法租界，霞飞就来看望他老朋友陆荣廷。

这两个中法老军人相隔30多年后再次见面，两双都包含战争沧桑的男人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此时此刻他们之间没有了各为自己国家利益相斗的矛盾，有的只是两个男人久别重逢的喜悦。

霞飞一看见陆荣廷就说：“那一年我们在中越边境决斗，你是神枪手，只打伤我的手腕，有意给我留下命，我心里一直感激你，是你让我拥有了今天的一切。陆，我知道你现在难处，你说你要什么？我都可以帮助你，我给你钱、给你枪、炮、军舰，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我帮你重新打回广西去！你如果想统一中国，我也帮你！”

陆荣廷听到霞飞一席话嘴唇在颤抖，他知道今天的霞飞，可以给他想要的一切。他想到自己被陈炯明赶出广西的狼狈；想到自己失去家园的痛苦；想到广西家乡孩子们被“援桂军”残忍地用削尖竹棍从肛门穿到头顶排队的凄惨；想到广西家乡妇女被“援桂军”奸污凄厉的喊叫；想到广西家乡男人被被抓夫、被打死、饿死路边的暴尸；想到广西家乡一个村庄，一个圩镇，一个城池的被“援桂军”放火烧成一片片的焦土。陆荣廷太想霞飞帮他打回广西了，他在霞飞的帮助下，一定可以再次重返广西，再次重掌广西军政大权，还给广西百姓一片安宁的天空。

但是，陆荣廷只是抿住嘴，紧紧握着霞飞的手猛烈地摇了摇，他说：“霞飞元帅，我谢谢你，我不能要你给我的这些。”

霞飞大吃一惊问：“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接受？”

陆荣廷给霞飞倒了一杯茶，他自己也喝了一口茶，对霞飞说：“那是我们国家自己的事情，我如果接受法国援助，和我们国家人打仗，这事情不能办。霞飞元帅，这么说吧，就像一个家有好几个兄弟，他们在打架，这是常有的事，如果外人参进来帮架，就越打越乱了。自己兄弟打架，再怎么打都是自己家的事。”

霞飞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给陆荣廷给了陆荣廷一个大大的赞！他给陆荣廷竖起一个大大的指头！

历史上果真没有任何记录，陆荣廷接受霞飞的任何援助，他更没有接受过其他外来势力的任何援助。

这时候让人们想起太平天国洪秀全。当时西方列强也曾经向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提议，他们可以出钱、出枪炮、出军舰、出军队，帮助太平军打败清朝，与太平天国共分中国。洪秀全断然拒绝了西方列强的提议。还有广东军阀陈炯明也是拒绝外国列强对他有条件的帮助。

不管怎样，陆荣廷、洪秀全、陈炯明他们在这一点上还是有强烈的民族责任感的。

陆荣廷在全国四处奔走相告，将“援桂军”的广西暴行公告全国，让全国上上下下都在舆论上支持广西人民反对“援桂军”对广西的入侵，除此之外陆荣廷还积极筹措资金、物资，给予各种各样反“援桂军”组建各种各样切实的支持。广西反抗“援桂军”在八桂大地风起云涌，各个地方都有自己反抗“援桂军”的自治队伍：

1、广西第一路自治军总司令：刘日福（活动地方：百色）；

2、广西第二路自治军总司令：李宗仁（活动地方：玉林、贵港、桂平、平南等）；

3、广西公民自治军总司令：梁华堂（活动地方：桂林、平乐）；

4、广西陆军第一师师长：路云高（活动地方：上林、宾阳、都安、）；

5、广西陆军独立旅旅长：路福祥（活动地方：南宁、武鸣）；

6、广西边防军司令：蒙仁潜（活动地方：隆山、忻城）；

7、龙州边防司令：李绍英；

8、龙州边防司令（活动地方：中越边境）唐绍慧；

除了上述8支规模大队伍，还有在融安、来宾、武宣等地队伍。他们只有一个供他目的：将“援桂军”赶出广西！另外，各地反对“援桂军”组织还各自范围内设立行政机构，委任自己的县长、镇长，征粮收税，保境安民。孙中山任命的广西各级行政官员空有其名。比如孙中山任命的广西省长马君武、广西善后督办刘震环，也都只能蜷缩“援桂军”驻扎南宁的大楼里办公，他们下达的公文也只能在大楼里打转转。陈炯明的“援桂军”完全陷入反对声浪，陷入反抗的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使他们寸步难行。这些“援桂军”只要一出来，就被围着打，出来的多人，多支反抗队伍蜂湧而上，将“援桂军”打得四处狼狈逃窜；出来少人更是被打得尸不见骨。万般无奈之下，“援桂军”在入侵广西10个月后，陈炯明于1922年4月，下令“援桂军”全部撤出广西。广西人民一片嘘叫，像驱瘟神一样把“援桂军”赶出广西全境。

“援桂军”回到广东，陈炯明牢牢把握广东军政大权，主张联省自治，要成立像美国一样的联邦政府，反对孙中山再次北伐统一中国。到了1920年4月7日，孙中山彻底不满足只当大元帅府里军政府的大元帅，直接以不到一半的220名议员投票（半数为580名），当选“中华民国大总统”，5月5日宣誓就职大总统。蔡元培、胡适、陆荣廷等200多名全国各界人士要求孙中山下野。孙中山开始承诺只要由段祺瑞一手把持选举的总统徐世昌下野，他就下野。结果徐世昌下野了，孙中山又违反承诺不肯下野。陈炯明极力主张孙中山下野，要实行联省自治，反对孙中山的北伐统一。孙中山违背下野承诺，让陈炯明与孙中山公开对决，1922年6月16日陈炯明下令炮轰孙中山在广州的大元帅府，逼迫孙中山跑到中山舰避难。对这件事一些史书都认为陈炯明当时完全可以杀害孙中山，只是想威胁他，否则孙中山更本跑不出广州城。1924年1月4日，孙中山通电讨伐集码，并将陈炯明赶出广州，陈炯明倒台，退居香港。1933年9月22日，陈病逝于香港。第二天香港《工商日报》刊登消息：

“陈炯明死了！”

陈炯明在广州当政的时候，还算是比较廉洁的，他逃到香港生活潦草，死的时候，母老子幼，家里没有值钱的东西，连钱买棺材的钱都拿不出来，亲朋好友凑钱才得以入殓。

陆荣廷从上海回广西，他广西防城登陆，再从陆地回到家乡龙州，那一天龙州城像过节一样，成千上万的百姓偕老带幼、上街迎接陆荣廷回来，有学生在道路两旁欢迎陆荣廷，他给每个女学生送一条红头绳，给男学生送一个徽章。小小的纪念品让得到的学生们非常兴奋，他们到处向别人炫耀。陆荣廷回到龙州时候，军队放礼炮，民间舞狮，乡绅设宴，文人献诗欢迎陆荣廷。

一位叫刘名誉的诗曰：

    “从来勘定属英雄，

  夹道扶浆拜舞同，

  海鹤精神文潞国，

  人龙声望武乡公；

  手扶半壁安环宇，

  迹著全球拟华嵩，

  南陆北吴双上将，

  擎天一柱表南中。

  ……”

【注解：“武乡公”，陆荣廷出生在广西南宁武鸣县宁武镇雄孟村人；“南陆北吴”，指的是南方为陆荣廷，北方为吴佩孚。】

另一位催肇琳的诗曰：

“……

  同声还我使君来，

  人力能为天降灾，

  一炬忍看焦土在，

  三边重拨瘴云开；

  长征劫后怨猿鹤，

  盛会中秋祝寿鲐，

  白叟黄童今属望

  定生诸政待春载。”

【上面两首诗选引自梁越著《陆荣廷评传》第300页、304页，线庄书局2011年版】

陆荣廷回到广西后立刻着手将原来旧桂系的人马召集回自己身边，企图东山再起。这时候陆荣廷被北京政府任命为广西善后总办，同年4月沈鸿英被孙中山任命为广西建国军总司令。

陆荣廷就以广西善后总办名义从南宁亲率儿子陆裕光、参将曹陪阳、旅长韩彩凤，和4000精锐兵力出巡桂林。而这时候，原来下属沈鸿英反叛，沈鸿英通过关系找到孙中山，被孙中山任命为广西建国军总司令。沈鸿英就带着他几万人马，打着孙中山给他的旗号，反回桂林，围困攻打他的老东家陆荣延来了。

一个中国，两个政府任命。北京民国政府任命陆荣廷为广西善后总办，要陆荣廷重整被“援桂军”入侵后广西的烂摊子；一个南方孙中山民国政府任命沈鸿英为广西建国军总司令，让沈鸿英讨伐陆荣廷。桂林城是他们战场，陆荣廷带着4000精兵抢占桂林城，沈鸿英几万人马要讨伐陆荣廷夺回桂林城！

晚饭后，陆荣廷带着曹陪阳，骑马出城，他们来到漓江边的伏波山。这山卧在漓江水岸，孤峰雄峙，半枕陆地，半插江潭，遏阻江水洄澜。他们就将马交给侍卫，两人沿着石板路走到试剑石旁，坐在石墩上，面对着沥沥流淌的漓江水，远处夕阳半泡在更远处的漓江里，余晖星星点点洒落在水面上，让满满的漓江，又是金，又是银地闪烁。

曹陪阳感叹到：“江山如画呀！”他又情不自禁地吟唱了一首：

“ 一湾清水一座山，

  半卧漓江半昂然。

  孤峰峻峭江半山，

      凭吊一剑断巨石。

  中流砥柱汉马援，

  金戈铁马今又是。

  伏波山外漓江水，

  桂林王城揽云端。”

陆荣廷却看着眼前的美景，叹了一口气说：“将’揽’字改为’搅’吧，’桂林王城搅云端’更贴切。”

曹陪阳转过头，看着一脸深沉的陆荣廷说：“老帅，你在想什么？”

陆荣廷说：“只知有国，唯乱是仇。”

曹陪阳转过头来，看了陆荣廷一眼，他明白此时千疮百孔的广西，深深刺痛陆荣廷的心，曹陪阳也叹了一口长气：“唉——”。

就在这时候一个卫士去嘘嘘地跑了过来：“老帅，沈鸿英带人来攻打桂林啦！”

陆荣廷、曹陪阳大吃一惊。陆荣廷立刻问道：“他怎么来啦？有多少人？”

卫士回答：“山头上哨兵发现的，乌泱泱的一大片，好几万人呢。”

陆荣廷命令卫士：“马上通知韩彩凤旅长回城，然后关城固守，谁也不许外出。”陆荣廷知道他和曹陪阳出来前，韩彩凤刚刚带着几百人出城，查看地形。

“是！”卫士立刻冲了出去。

陆荣廷、曹陪阳也旋即上马，打鞭回城。

很快沈鸿英的队伍攻到桂林城墙下，他想陆荣廷只有4000兵，就用各种闪电快速方法攻城，用竹梯、火烧，大炮攻打桂林城，想速战速决，不让陆荣廷的援兵到来就攻进桂林城。好在桂林城墙都是大青石砌墙，高两丈四，厚一丈五，坚固无比。还记太平天国时期，太平军攻打桂林城33天没有攻破，转战全州，北上湖南，一直到岳阳下洞庭湖，得以队伍扩大到50万人。大炮、地道攻不破桂林成，沈鸿英采用最原始的方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围城，沈鸿英要饿死、困死在桂林城的陆荣廷。沈鸿英足足围困桂林城70天。城里没有米，陆荣廷将军粮拿出来摆粥棚，每天让市民排队喝粥，粥越喝越希，最后陆荣廷只好和大家一起挖芭蕉根吃，芭蕉根吃完，又挖野菜、树皮。陆荣廷写信求救，援救的队伍，都被沈鸿英挡在桂林城郊外。祸不单行，陆荣廷还得到一个更可怕的消息，原来属于旧桂系的几个年轻官兵李宗仁、黄绍竑、白崇禧也投奔孙中山，扯起“定桂军”旗号，与沈鸿英一起联手讨伐陆荣廷。他们在谭浩明从南宁去桂林的路上设下埋伏，不仅打退谭浩明，还把陆荣廷南宁的老巢占领，就算陆荣廷打赢沈鸿英，也没有立足之地。

陆荣廷的旅长韩彩凤素有“赵子龙”美誉，他英勇顽强，敢打敢拼，半夜带领一支精兵冲出城门，去偷袭沈鸿英阵地，无奈又被沈鸿英的哨兵发现，韩彩凤的兵力太少，被沈鸿英打了回去。

陆荣廷在桂林城被沈鸿英围困两个多月，援兵一个都攻不进桂林城，城里无粮兵孤，陆荣廷悲愤交加，什么也不顾，他站在桂林城头脱了衣服，光着膀子，拍着胸脯大喊：“沈鸿英，有本事就往这里打！往这里打呀！ ”

城墙下一片寂静。

城墙下都是沈鸿英的人，可他们过去也都是老帅陆荣廷的手下，往日老帅的亲自发饷，提升、眷顾，将他们从游勇中招安成官兵，让他们娶妻、养子、升官发财，这些的这些都历历在目，想到这些大家望在光着膀子站在城墙上面的老帅，纷纷把向外的枪口都收了起来，他们们望着已经苍老、这些日子却吃瘦削的老帅低下了头。

沈鸿英也是神枪手，此时他可以举手抬枪，“啪”的一声把老帅毙了，可他知道，一枪之后，他自己就会被无数支枪立刻打成一具千疮万孔的尸体，或者是被撕成碎片的肉块。

陆荣廷还站在城墙上面光着膀子，拍在胸脯高喊：“打呀，有种的往这里打！”

老帅还站在城墙上，城下攻城的士兵他们再也忍不住了，往日他们都是跟着老帅冲锋陷阵，老帅带领他们讨袁护国，北伐、护法、转战广东、湖南，打了无数胜仗，想到这些，再看看站在城头已经老去的老帅，士兵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枪，还有人小声嘀咕：

“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呀？”

“打老帅，我扣不动扳机。”

沈鸿英鸡鸭声音叫唤；“胡说！住口！我们是革命军，奉孙中山大总统命令讨伐陆贼，你们再敢这么说，我都把你们崩了！”

官兵里谁也不吭声了，还是没有人开枪。

这时候陆荣廷蓦然想起前清时，他还是清朝提督时候，带兵去柳州围剿革命党刘古香，当时沈鸿英已经参加了革命党，是刘古香的下属。沈鸿英看见陆荣廷带领两万清兵，配备当时中国最好的洋枪、洋炮，排山倒海压过来清剿；而那刘古香只有2000人，装备又差，沈鸿英计算刘古香一定失败。沈鸿英立刻叛变归顺陆荣廷，沈鸿英反戈一击，将自己的上司刘古香逮捕，亲手交给陆荣廷。刘古香被枪决前夕对陆荣廷说：“沈鸿英今天杀我，明天他也可以杀你。”陆荣廷想到这里感触黯然，悔不当初。

陆荣廷在桂林被沈鸿英围困70多天后，最终被吴佩胡带着大军，从湖南来压了过来，赶走沈鸿英，解了陆荣廷的围。

可陆荣廷西边刚刚消停，东边又出事了。李宗仁、黄绍竑、白崇禧的大炮也朝陆荣廷打了过来，他们不仅把陆荣廷南宁的老巢占了，还要将他彻底打倒！李宗仁、黄绍竑、白崇禧这几个原来都是旧桂系的当过排长、连长、营长的年轻人，现在已经拥兵自重，并在孙中山领导的国民党帮助下，打着“定桂军”旗号，迅速成了广西最大的军阀势力。李宗仁直接给陆荣廷送来通电，让他下野：

“……宗仁对于公夙抱崇敬老成之见，然不敢姑息爱人以误公干，尤不敢阿好徇私以负大局。除电恳干公克日下野外，特联合友军倡议出师，以扫除省政革新之障碍，奠定桂局。关于善后事宜及建设问题，当尊重全省人民意愿。谨电布意，幸垂明教。”

【引自美籍华人（陆荣廷曾外甥女）明•陈斯格特《乞丐元帅陆荣廷》第389页，中国文史出版社2019年版】

陆荣廷望着电文良久，他缓缓地说：“我如果与他们对打，广西又将内战纷起，老百姓又陷入一场你争我斗，水深火热之中，广西又惨不忍睹，流离失所，血流成河了。我已经下野过一次，我再次下野吧，广西人民避免再次生灵涂炭，百姓有了安宁日子……。罢了，我下野吧。”

李宗仁、黄绍竑、白崇禧，只给陆荣廷在南宁三天搬家时间，陆荣廷只呆一天，就离开南宁，又去了上海，再次与妻儿老小住入上海法租界杜美路一栋三层楼房里。

半年之后，沈鸿英也被李宗仁、黄绍竑、白崇禧赶出广西，沈鸿英也住在上海。一天，沈鸿英带着一大袋钱，跑到陆荣廷上海法租界杜美路洋房门口长跪不起，陆荣廷家人没有理睬他，也没有让他进陆家的门。

陆荣廷的小舅子谭浩明，是旧桂系的二当家，他为人忠厚，敢打敢拼，英勇顽强。这时他也住在上海法租界，他的洋楼在法租界福照路，有大小房子20多间房，前后花园、浴缸、抽水马桶一应俱全。这时候的谭浩明50多岁，身材挺拔，穿上一身高订西装，雅儒款款，风度翩翩，深得上海小姐喜欢。果然没有多久谭浩明就娶了一房新的8太太，这新娶回来的8太太是选美皇后。她不到半年，这个20岁出头的8太太，就与谭浩明侍卫阿福眉来眼去，搞在了一起。突然一天夜里，侍卫阿福叫了谭浩明一声：“大人”，谭浩明一个转身，阿福对准谭浩明就是一枪。英雄一世，经历枪林弹雨的谭浩明被侍从阿福一枪毙命。这个阿福，在谭浩明家当差7年，从侍卫升到排长，他想与8太太日久天长，就把主人谭浩明一枪打死。第二天上海所有大报，小报，都将谭浩明的死迅登在头版头条，轰动整个大上海。一个督军，一个选美皇后8太太，再一个侍卫，侍卫和8太太私通，一枪把督军打死，又爆，又烈，又炸街，报纸们稀里哗啦整整闹腾了一个月，这事才慢慢平息。旧桂系二号人物，陆荣廷的小舅子谭浩明，最后以所有人都猜不到的方式谢幕，生命定格在1925年4月6日，享年54岁。

谭浩明死了三年，1928年11月6日陆荣廷病逝于上海租住寓所，享年71岁。

陆荣廷的曾外甥，美籍华裔明•陈斯格特《乞丐元帅陆荣廷》的书里有一个情结写到：蒋介石派人来上海法租界杜美路，没收陆荣廷的洋房，陆荣廷跑到蒋介石处指着蒋的鼻子大骂，不久陆荣廷就用手枪自杀。不知此事真假，这里只是一提。但是，其他资料说陆荣廷在上海病世。

陆荣廷去世的时候，中国民国秘书长、江苏省主席钮永建致电吊念：“干公护国护法，两次兴师，伟业丰功，声驰华夏，兹闻逝世，不胜悲感。”

当时上海《循环报》还发动陆荣廷逝世挽联征集，广西藤县举人何培轩获冠军，挽联是：“深山射虎，只手降龙，十年岭峤镇南关，为功为过，今日盖棺应定论；杰出武鸣，师出岳麓，一柱南天支大厦，可歌可泣，千秋信史有公评。”

陆荣廷去世多年，国民党《中央日报》1948年5月30日刊登文章《“老帅”陆荣廷》，赞扬陆荣廷为人忠厚耿直。

陆荣廷与同时代的军阀相比，他应该算是廉洁的。有这样的事实：解放后，为了清理奉系军阀头子张作霖的财产，成立了一个委员会，可见其财产之多。直系军阀头子冯国璋，死后遗产二千三百余万元。唐继尧死前在台湾银行有一千七百五十万日元存款，曹锟进行贿选总统用去一千三百五十六万元。张宗昌生平不知道有多少房姨太太、多少财产。而陆荣廷晚年落拓，他生前多次告诉家人：“我死后要落叶归根，要埋在家乡广西武鸣。”但是陆荣廷去世后，家里没有钱将他的灵柩运回去，家人为了维护陆家最后的形象，没有囧况对任何人说起，只是让陆荣廷的大公子陆欲光，与新桂系广西省政府主席黄绍竑商量，将陆荣廷在南宁陆公馆折价出售，得津贴一万元，作为运送陆荣廷灵柩费用，后来李宗仁也送给陆家一些丧葬费，陆荣廷灵柩才运回故里广西。曹陪阳知道这些时候，陆荣廷灵柩已经运到南宁，停放在六公祠。曹陪阳流着泪拜祭老帅，久久不愿离去。后来他带着地师亲自到武鸣四处给老帅寻找落葬宝地，最后在武鸣狮啸山找到。这里山峰耸立，苍翠插空，朝露气霭，绀紫百变，如丝飘逸，渐渐聚如团气，然后阳光普照，瞬间眼前一片万顷无涯开阔。此刻地师把罗盘猛然砸在地上，说：“就在这里，这是一块福荫历代的荫宅宝地！”曹陪阳就给老帅买下，这是他送给老帅最后的礼物。葬在这里了却老帅落叶归根心愿，地下老帅安稳顺意，他的后代也没有听说出现不肖子孙。

陆荣廷的一生早年父母双亡，幼年沦为乞丐，后来跟师傅到大山寺庙学艺9年，练就一身武艺枪法，又领着小舅子谭浩明一帮游勇，在中越边境关山打法国佬，劫富济贫，再被官府招安，从小兵做到都督，又护国、护法，成为再造共和功臣，最后到被新桂系逼迫下野，上海法租界去世，终年71岁。陆荣廷一生在广西百姓纪念他。梁越著《陆荣廷评传》有一段叙述陆荣廷灵柩回到故乡武鸣的情形，很是感人，这里就摘录下来：

“1929年夏，陆荣廷终于魂归故里，遗体从上海由水道运到南宁，停于镇宁炮台下的六公祠。灵柩经过时，男女老幼蜂拥而至，无论商人，市井小民，乡下财主，野老村夫，甚至乞丐等均举行路祭。灵柩经过的百姓家门，均在门前摆设香案，用果饼糕点或三牲，并焚香燃烛路祭，挽帐行列长达数里。有的男女老幼还燃放纸炮，向陆的灵柩叩拜。许多受陆荣廷邀请吃过陆亲自下厨炒牛下水的野老村夫对灵柩边扣头，边哭喊；’老帅呀，从此吃不到你老人家炒的牛下水了！’尤其在六公祠停灵期间，每天往六公祠吊祭的不计其数，还有来自外省、越南、港澳等地的。当时，南宁人感叹，只有镇南关大捷的前敌统帅、抗法名将冯子材以90高龄在南宁病逝开吊时才有如此盛况。最后灵柩用汽车运回武鸣。武鸣县所有机关、学校、驻军、党部人员列队郊迎灵柩，安葬在距武宁庄不远的狮啸山墓地。”

【引自梁越著《陆荣廷评传》第310页，线庄书局2011年版】

要知道当时广西已经不是旧桂系当政了，是新桂系的天下，如此情形不可能是官府组织，都只能来自民间自发。一方诸侯，灵柩行走在自己的故土上，有这么多百姓自发路祭、祠祭、门前祭，他生前一定在人民心中有足够的份量！

当陆荣廷下野到上海法租界居住的时候，曹陪阳选择回到老家桂平江口胡村“三缀屋”居住。这时候曹陪阳已经60多岁，他与前妻阿苑生的大儿子曹健轩，已经结婚，生了孙子。女儿曹月云也结婚嫁人。曹陪阳回到桂平江口胡村的“三缀屋”，那里有他亲手置办的水田、旱地、山林，种有稻谷、甘蔗、桂皮等等。这些年虽然继父王水保、吴三叔、倪婶都年老相继去世，他们都安葬在梁才贞墓地附近的家族坟山里。但是80多岁高龄的母亲黄秋妹还在，往日曹陪阳在外面颠沛流离，很少在家。家里的一切都是曹陪阳和前妻阿苑的大儿子曹健轩打理，30多岁的曹健轩不喜欢外面闯荡，曹陪阳就让他在家里管理一切事务。儿子曹健轩来信中说祖母黄秋妹常常咳嗽，两条腿风湿病已经不能行走，她想着父亲回家，可以早上起床、夜晚睡前听到一声问候；还有月娥那望眼欲穿的眼神，总是他脑中晃荡，曹陪阳回桂平江口胡村的“三缀屋”。

曹陪阳在南宁送走陆荣廷、谭浩明老小家人8登船去上海后，自己就回到桂平江口胡村“三缀屋”。他回到桂平不久，桂平县长就亲自登门拜访他，请曹陪阳出任新桂系管理下桂平的县议员。曹陪阳一口回绝，在曹陪阳心里新桂系把他一生的好朋友，心灵之交老帅逼迫下野，他坚决不能在新桂系政权地下领受任何职务。这种拒绝与贫富无关，与他极力推崇的“三民主义”无关，但与气节有关。曹陪阳送走县长，就觉得气闷，他去盘石村找莫荣新喝酒、吹牛、透气去。

旧桂系全面溃败，陆荣廷下野，莫荣新开始也住在上海租界，后来实在觉得费用太高，莫荣新也回到桂平江口盘石村。莫荣新把家乡桂平江口盘石村被“援桂军”烧毁的“五桂堂”重新修缮，还加种了许多瓜果花草。这一天下午，太阳已经西斜，莫荣新穿一身旧的灰色唐装，戴着一顶烂草帽，像一个老农在花园里拿着一把园艺剪刀东剪剪，西修修，曹陪阳就走了进五桂堂。侍从见是督军老朋友曹陪阳，就说；“参将，督军在后花园呢，我给你通报去。”

曹陪阳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我自己去花园找他。”

曹陪阳在五桂堂后花园找到正在修剪花草的莫荣新，他看着莫荣新一身老农装束，烂草帽上还挂着几根小草忍不住笑了：“十五哥，前一阵子刚做完水泥工，现在又当老农？”莫荣新和曹陪阳回到江口后，他们之间约定不再称呼对方原来的官位，按照民间俗习称呼。莫荣新在族辈里排第十五，曹陪阳就叫他“十五哥”，莫荣新比曹陪阳大，他就叫曹陪阳“兄弟”。

莫荣新一见是曹陪阳哈哈大笑，说：“兄弟，想曹操，曹操到！”我正想剪完这两支花，让人把你叫来呢？”

曹陪阳问：“找我什么事？喝酒？我带来了，我家新酿的头米酒，烈着呢。”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瓶酒来。

莫荣新却是一脸严肃：“喝什么酒，正经事。是这样，我们不是发起了江口助学’宾兴’吗？每年从中都拨给江口中小学，和一些到外地求学学子的费用。现在有人反映说我们’宾兴’管理人账目不清，要清理账目。”

’宾兴’，最早在周代是举荐贤能的方法，是古代士大夫推举乡学贤能学生，入选到国子监学习的制度。到了隋唐科举以后，则是指地方官员为招待乡试中举学子的宴席。以后一些地方以’宾兴’一词引申为众筹资金助学，和赞助学子外出求学的经费。

听到这么一说，曹陪阳也立刻认真起来：“’宾兴’账目不清？这怎么可以？查账，必须查账！”

仆人这时候已经将茶沏好，放在花园凉亭的石台上。莫荣新、曹陪阳他们也走进凉亭，一边喝茶，一边继续讨论江口’宾兴’的问题。

莫荣新问：“兄弟，你有熟悉的人吗？推荐一个查账会计。”

曹陪阳脑袋一扬，说：“十五哥，要什么推荐人，我当这个会计。我亲自查，我做这么多年生意，都是我查账的，干这个我内行。”

刚才曹陪阳还拒绝了县长让他担任有薪金，又身份的县议员，他还为县长的提名发闷气，跑到莫荣新这里喝酒、吹牛、透气。现在他居然自荐当江口’宾兴’账目的查账会计，当上这么一个没有报酬，吃力不讨好，又得罪人，还麻烦琐碎，微不足道的小会计。

三天以后，曹陪阳抱这一大堆账目回家，曹陪阳首先将每一张原始凭证重新建档，列出表格，汇成数据，登记入账，然后将自己登记入账的数据，与原来的账本数据对照，经过一周连续核对，基本上得出结论，原来江口’宾兴’理事，几年贪污’宾兴’款一万元。于是曹陪阳把这个结果，用毛笔小楷端写了出来，还抄了10份给江口’宾兴’的每一个出资人。

虽然莫荣新、曹陪阳带兵千军万马，看过血流成河，任过一方诸侯，手上经过像银行一样多的金钱，但是他们依然把江口年收一、二万元的’宾兴’年助学金看得非常神圣，他们不允许任何人对这笔资金起贪念，更不允许任何人贪污一分一毫。原来那位贪污一万元的理事卖田卖地填回亏空，后来他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就离开江口圩，到别的地方去了。

曹陪阳被推选为江口’宾兴’新任理事，他非常高兴担任这个职务。而且他在这个职务上一直干了8年，直到桂平城厢’宾兴’被一个军阀侵占，导致桂平所有’宾兴’解体，曹陪阳才从这个职务上离职。

一天，莫荣新到江口胡村找曹陪阳下棋，看到曹陪阳正在认认真真地在一个小本子上写字，莫荣新看到小本子上密密麻麻，又字迹端庄、清晰地写着：

1、1929年9月6日，江口小学买20把扫把，1元；

2、1929年10月8日，江口小学刘先生坐船到梧州买教学器材20元；

3、1929年11月15日，江口小学教室门窗修理5元；

4、1929年12月10日，江口二小奖励金10元；

5、1929年12月30日，助江口万江村张重新去武汉读书200元

……

莫荣新大吃一惊，“兄弟，你是理事，有会计、出纳记账，你怎么还要用小本子登记这么仔细？”

曹陪阳听到声音，知道是莫荣新来，也不抬起头，也不回答莫荣新问题，只是说：“十五哥，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完了。”说着他拿出两张领钱人签名的纸条，又在小本子上记上两笔，这才给莫荣新解释到：“不认真会乱账，年底我这个理事怎么向出资人交代？我认真了，以后我干不动了，接手的人也会按照我的规矩办事，’宾兴’资金就不会再有人起贪念了。钱就用在正道上，我们资助的人就可以尽资尽助，尽量帮助更多的孩子读书，成才。”

莫荣新深有感触地朝曹陪阳点点头。

陆荣廷去世后，莫荣新、曹陪阳这两个旧桂系遗老就是这样云淡风轻地在家乡的村野里一天一天地过日子。

1930年1月25日曹陪阳都母亲黄秋妹去世，享年91岁。

1930年3月30日莫荣新逝世，享年78岁，遗体葬在盘石村黄岭。在《磐石村志》记载：“该墓与众不同，采用吊棺形式。墓中挖坑数只，长、宽、深大于棺材，上架钢筋悬吊棺材，覆土筑成。墓前两侧建六柱凉亭各一个石人，石马各两个。墓之西北建房两间，作看墓人（香公》住宿、焚香之用。整个墓地占地亩余。”【引自《磐石村志》437页】

《磐石村志》还记载莫荣新为家乡“捐资6000元白银，修建万江坑桥、塘铺码头、望步坑码头、莫府至裕章山大井、至三官寺条石路两条、磐石学校至磐石塘，磐石塘经万江至江口、磐石塘至下社、三官寺至清明亭石阶路四条，全长17华里。”【引自《磐石村志》437页】

母亲走了，莫荣新走了，曹陪阳感到特别的孤独。他整天不说一句话，老婆月娥、大儿子曹健轩看着他非常担心，就订阅了大量报纸、刊物、书籍给曹陪阳解闷。曹陪阳慢慢地又从这广西桂平江口胡村这偏僻的小村庄，感受中国处在新历史关口的方方面面，他嘴里还蹦出一些新的社会关键名字：蒋介石、红军、毛泽东、九•一八……曹陪阳用他那一双苍老的目光，注视着李宗仁、黄绍竑、白崇禧这几个让他们旧桂系退出历史舞台的新桂系年轻人，在这风云密布，灾难深重的中国社会中，如何潮起潮落，大浪淘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