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在额头的雪

  “你长大后要让谁给你当老婆?”黄昏时候,村里几口赤条条的汉子相对而坐在黝黑的矮板凳上谈天说地,女人们在一旁乐呵呵地收掇。老爷子一把抓住两个正在嬉闹的孩童,故作严肃地戏耍道。

    “她!”男孩指着对立的女孩,理直气壮地回应,众人哄堂大笑,男孩父亲笑骂一声:“现世宝!”

    “那你把这话完整说一遭,是要她给你做什么?” 

  “说甚么?好,我要你给我做婆娘。”男孩愣了愣,随即对女孩大声喝道。说完,似也知是羞耻,竟跑开到了老爷子壮朗的身后,留下女孩在原地娇笑。众人又一度喧闹,男孩也跟在一旁憨憨偷笑。

    ......

  如今男孩守望在村头渡口,老爷子略显佝偻地站在他身后,自顾得讲着男孩儿时那段回忆。男孩他自然是清楚,却默默无语,或许他也厌倦了自己没日没夜的念叨,此刻这是满心欢喜的等待着......   

  塘村,许家老四已是村上最年长的前辈,早些年也曾江湖浪荡,学会些勉强糊口的本事:写得一手好字。回乡后,便帮着村里人家做着简单法事,忙碌于红白喜事,过年时在抄录几副对联。农忙才偶尔下下田,更像是一位过气的迂腐读书人。但村里的后辈都得尊称他一声“四叔”这正是男孩身旁不起眼的老头,只不过男孩更应亲切喊他“四爷爷”,男孩的爷爷本是许家老六,他的胞弟。兄弟二人的宅子相邻着,都处在村子的最上游。

    老六乃上一任塘村渔民们的龙头,组织村里对外的渔业经营,总管出入塘村的摆渡和运输。曲折的芦苇丛宛若迷宫,一去至少约两刻钟,雨雪天则需更久。

    多年前,老六就失在这条路上,村外人传说是捕杀过太多鱼儿,被河神爷拿去遭罪了。

    老六死后,其独子很快继承衣钵,包揽下他生前的责任。可塘村生意却在老六入葬那段时间里滞下了,一落千丈,迟迟不见缓。很多人因此改行换业,另谋前程。四叔的儿子——女孩的父亲亦是如此。约是两个孩子六岁那年,距今已四年有余。

    四年中,许平从未松懈对那小他两月的妹妹的牵牵挂念。

  远方,许平父亲喊得号子若近若离,知是他们来了,却只见凋零、蜷缩的芦苇丛遮蔽了大半船身,寒风呼啸得紧,船篷随之摇曳。许平颤了颤瘦弱的身躯,四爷见状向他靠了靠,大手抚在他的背上,让许平不禁回头望了望,很快又扭过头注视那缓缓驶来的一行人。

    待上了岸,女孩拘谨的站在青年人身侧,与许平相视无言,也未完全避开目光。许平父亲却毫不避讳嚷道:“叫大伯!”许平只好先呆呆应付一句,对于大伯的寒暄,他无神理会,四爷则是微笑示之,忙牵起两个孩子,先领着众人回家絮叨。

    路上,许平低头无语,似思付起怎样与女孩“和好如初”的对策。天色渐暗,直至晚饭结束,女孩以不舒服的理由入房休息了,许平也未尝试与她正面沟通。

  望着窗外开始飘零的大雪,是那年的初雪。紧张、兴奋,许平一夜未眠。

  说起那年的雪,印象中似乎来得很晚,正如四年后,事业小成的大伯才想起百忙之中看望日渐苍老的父亲。

  他们饮酒杂谈,灯火通宵达旦,喧闹中,许平隐隐约约听见醉酒的父亲与大伯商量借钱承包鱼塘水库......

  翌日,天色初醒,尚未透出几抹光亮,主人们已为后日的新春佳节做起筹备。那是四年来许家这伙人首次团聚,是四爷的八十寿辰!

  许平早早在大堂等待,堂前堂后人影憧憧,却迟迟捕捉不到女孩的影子。这道也好,他就不能如往常一样各处撒欢,更像是被禁锢在了那。

  其实,对于尚处孩童阶段的他们,交流起来大可不必如此约束。尽管他们都已嗅到对方身上充斥着新的、陌生的气息,但相比于孩子间的自来熟,就显得微不足道!

  果不其然,但暖阳空照,雪水侵入泥泞的土地,许平时不时望向紧跟其后、小心翼翼的女孩。女孩优雅地踮起脚尖,眉梢微蹙,面色有些为难。虽低垂着脑袋,依旧可见精雕玉琢的脸蛋上升起几道绯红——萧萧寒风如此折磨!那片粉嫩煞是让人心疼。

  注意到许平停顿的脚步,她翘首一抹坚强的微笑,辅以冰肌玉骨的灵性,娇媚横生,欲融入四下醉人的霜雪,使得一旁许平略显格格不入,也不忍心打搅。

  在许平眼中,面前已锦衣玉食四年的女孩似极受委屈。尽管女孩自身表现得不甚在意,但长期习惯了脏乱的他却很在意!

  “你上学了吗?”女孩扬了扬皎洁的下巴,像在挑衅。

  话要说起,虽许平年长她一点,这些年为各种原因,家里人几番争执,倒耽误了他入学,也就还要晚她一届。许平张了张口,哽咽住了,似乎这个问题让他猝不及防,有些难以启齿。

  “啊......我听我家里人说,我是比你小一级的哈。”许平摸着鼻子道。

  其实这点,想必女孩是听说过的,因为孩童间的骄傲,故意发难,还挺得意洋洋。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许平之所以磕磕巴巴的回话,是因她这副好斗而可爱的模样。

  “你家?那不也是我家吗......”女孩眨巴着水汪汪的眸子,有些好笑得小声嘀咕。

  许平听出她的不满,干笑两声,只觉如释重负。

......

  许平停滞下的脚步迟迟未动,不待他从惊喜中醒来,女孩闪身跃到他身侧,似放开了性子,又颇具喧宾夺主的意味。女孩好奇地打量自己曾熟悉的故居村落,竟由她领着许平在枯枝朽木中欢腾嬉闹。

  她凭借年幼模糊的记忆,自由的寻觅被埋藏着的天真——在雪中。女孩越上许多平凡的土坡,常常就以一闪而逝的影子来揭开雪下的芬芳。四年的变化虽不大,但她也会向侧旁的许平说起诸如:“我好像来过。”的话,这是在委婉地请教。而许平对于这个野蛮而端正的丫头,只会自顾自地“嘿嘿”傻笑。

  顷刻间,二人又于梨白的林子间穿梭,笑意传达枝梢,一时惹得林海奔啼,冰雪簌簌陨落,回击在他们身上,感受到脖颈上的一抹严寒,女孩下意识的紧缩不太聪明的脑袋,不想寒意更甚,再也忍不住一声尖啸......

  大伯审视着自己不懂事的闺女,恶狠狠地训斥,见到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不禁气不打一处来,时不时脱口而出一句粗鄙的话。这都让许平忍不住偷偷排腹:还是大伯接地气!

  话虽如此,看着自己心疼的女孩被惩戒,许平心中更多是怜惜,正欲为她辩解时,迎上大伯瞟来忿忿不平的目光。

  “嗯?”

  小孩畏惧大人是天性,许平刚张开的嘴又识趣地合上。

  原本已委屈挂满眼睛的女孩,见到这一幕,为这不争气的家伙冷哼一声,便挣脱大伯,冲入房间,又“砰”的一声甩上房门。留下大伯和许平在那面面相觑,许平有些无奈,大伯对此也并未在意和阻拦,只是望望女孩的方向,再看着许平时表情竟含着古怪和戏谑!

  许平瞬间会意,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回了大伯一眼,灰溜溜地钻入房间。发现女孩正对着他的方向,满是幽怨,对视良久,一言不发。

  “你还好吧?”许平率先战战兢兢地试探。

  “不好!”两人再度无语,尤其是许平吸了吸鼻子,沉默好一会儿。

  “你凭什么不帮我?还不是都因为你?”女孩忍不住发问,语气不容置疑。

  许平尴尬地摸起鼻子,摇头晃脑,闪过无数借口,仍欲哭无泪。

  “对不起......”许平被逼得只会这么一句话了,也是最直接表达真诚的话,他难免有些不情愿的小声说出,就草草揽下责任。

  有时候,其实并无绝对的对错,委屈的人会认为错在对方,用心的人会主动退让,这使得原先混乱的关系倒也清晰了。

  但是,就这?

  女孩丝毫没有予以理睬,房间有一次陷入沉寂,她气鼓鼓地咬住粉唇,低头拨弄衣角,怎料这混蛋非但不知难而退,竟心安理得给自己搬来张凳子,很干脆地坐下,就那么安静望着她。

  不多时,许平骤然蹿起,连带着身后的凳子发生一系列怪响,女孩仿佛受到了惊吓,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他,迎上许平灼灼的目光。女孩将疑惑摆在脸上,还掺杂些嗔怒。

  “我给你拿些吃的吧?”这是许平认为最管用的点子,塘村上的孩子都好吃。

  呵,女孩傲娇地扭过头,不为所动,顺带还轻哼一声以示嘲讽。许平见状真是哭笑不得,面色颓然,再次一屁股坐下,又一阵响乱。许平没注意到,扭过脸的女孩偷偷向他瞟来几眼,只是两个孩子间的较劲由此开始。

......

  次日除夕,四爷的寿宴,许家瞬时张灯结彩,让祖上留下的老屋也能焕发新生,近日门院都润上朱漆,亦是气派许多。可怜许平要帮衬着些杂货,没了时间去陪伴女孩。

  夜里,四爷高坐东道主之位,受亲朋好友相继劝酒,不亦乐乎。欢快和谐的氛围中,许平应该深感庆幸——女孩终于肯同他说话,哪怕是以清冷的语气聊些生活琐事!

......

  那夜,许平原可以睡得很安稳,甚至说是这几夜最安稳的也不为过。但大伯做了一件很不合规矩的事——他要在初一的清晨,便火急火燎奔赴外地。

  当天色朦胧,路上伸手不见五指之际,许平睡眼惺忪地寻到大堂,见只余下母亲和正吹胡子瞪眼的四爷爷。老爷子穿着新的衫衣,由衣领向下解开半数纽扣,也不觉冷,闷闷不乐坐在孤僻的矮板凳上。喝醉了酒,含糊不清的嘴里骂骂咧咧,冲着许平恨恨道:“你大伯走啦!那丫头跟着一起走啦!”

  老爷子还欲再宣泄几句,不料许平夺门而出,月黑风高,追上去的母亲竟一时没抓到他。

  路上,困意全无的许平向村西渡口飞奔,凭借他对村落了若指掌的判断,到达时,一伙人正打着手电缓缓行来。

  “见鬼了,你怎么会跑到这来!”待认清是儿子,父亲毫不客气得赏给他一个脑瓜。

  许平委屈地看着父亲,又望向同样满脸惊奇的大伯一家,尤其是女孩对他这副衣冠不整的样子甚感新奇——这几日,许平虽不能说是一丝不乱,倒也算仪表整洁,大不同村上其他孩子,乃是许平刻意为之。而今他却顾不上那么多。

  “我......我也来送送你们......”许平的话断断续续,像是还未缓足了气,也可能是他分明不愿说出这种话......

  于是乎,芦苇丛中一扁舟,父亲执篙船尾,许平裹着船舱里陈放的棉衾端坐船头,替父亲高唱民谣号子,月色凄凉。

  再当父子回家的路上,许平让人出乎意料地猛然遁入树林......

  太阳初升,众人在村西渡口寻到他时,母亲哭成泪人,许平已呐喊至了嘶哑。

  谁知,下次相遇就将会形同陌路。

  七年之后,女孩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五官玲珑精致,愈发秀丽端庄。她笔挺得侍立在妇人身侧,挽着妇人的胳膊,眉梢间夹杂一丝哀痛。少女身前是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茂密的发丝有条不斋,国字脸上容光焕发,不紧不慢地叩击门环。

  “吱——呀”熟悉的木门缓缓敞开,门内许平身披缟素,神色呆滞,抬眼扫过他们片刻,重新垂下眼帘,转身退去,从头至尾一声不吭,似行将就木。

  放眼堂中,幡旗随开门那阵风徐徐飘转,几只快要燃尽的白烛摇摇欲坠,四爷的遗容画像安放正堂中央。

  “快进呀,外面风吹的紧。”许平母亲出来招待被唬住的一行人,瞅了眼自己不懂事的儿子,罕见得没有指责他不知礼貌!

  母亲将客人引至偏房,这里杂乱地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物件,父亲同许平一样的装扮,扶着腰坐在一旁,沉默着,众人也未开口寒暄。

“爸人呢?”大伯环顾四周问。

“殡仪馆。”许平冷不丁地站在门口插话,面无表情。

  原是几天前,八十七岁高龄的四爷终究没能在医院熬过这个冬天。当许平父亲几番确认,接受这个噩耗时,饶是以他的稳健,水上颠簸的船只都未曾撼他分毫,却也跌坐在地上,伤了腰。恰逢雨雪交加,他一个人回来时,已满身泥污。

  按照塘村风俗,应先入葬后祭奠。考虑到尸体腐化,许平父母做主先将四爷送入殡仪馆。而大伯作为其亲生骨肉已没能赶上见最后一面,若是后事也未归,那就要落下话柄,再多借口也由不得他。

  入殓的两天很快过去,回想起见四爷的最后一面他是安详的,许平心情便平复一些。午夜,众人围聚在小方桌旁商议——祭奠可比入葬要慎重许多!许平与少女相对而坐,他们都快成年,有着知情权。

“后面要做七天法事,第一天大可不必那么麻烦,爸的‘生平表’无须在多请个外人,就让他孙女替他写吧。”大伯指着少女,不急不徐地提议。

“生平表”是一种习俗,通过简要概述人的生平,来为他歌颂些品德,这样死后方能在小鬼那好受些。末尾还得添上其后人姓名与当日祭拜他的人的名单。完毕挂上个七七四十九天,随冥纸一同烧往九泉之下。

“我......不会写。”少女被大伯指认后,愣了愣,才弱弱发言。

“我来吧。”许平不待大伯与少女辩解,平淡的声音脱口而出。

“也行!”

“嗯。”

  得到大伯认可的回应,许平扶桌而起,环视众人,面向少女时,一道轻轻的叹息。随即向父母请了安,便不做任何停留,径直离开。

  回到自己房间,许平放任自己大哭一场,直到清晨,他才不着痕迹擦去眼角的泪珠。

  这些年,许平继承了四爷通身绝学,除去写得一手好字,书法已自成气候外,兼得做喜做丧的全部本领。因此当许平提出由他书写“生平表”时,他的父母丝毫不惊讶和否认。至少他自己未有料想:尚从四爷那学来没有多久的本事,就将通过他的手施展在四爷爷身上!

  而这都是因为一个可恨男人的吝啬——无论时间和金钱!

  翌日清晨,众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集聚大堂,以大伯为首,纷纷跪拜,几个妇人也跟在前头哭丧。三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端坐在同一条长板凳上,自称是道士。中间那人披着宽松破旧的黄袍,掩不住底下肥大的棉袄,嘴里念念有词,用方言诵着听不懂的经文。左右二人敲锣打鼓,为他和声伴奏。他们侧对着许家后辈。观大伯面容狰狞,其实只因连夜未阖眼的他对着喧天锣鼓感到六神不安,但在旁人眼里,他的表情充分张扬着孝顺!

  跪灵堂,两刻钟做一次休息,朝三暮四,一天共有七次,要跪七天。

  按理这七日都会有外亲来访,并随些香火。他们大多是来去匆匆,还有人甚至不愿多留一盏茶时间!大伯却得不情不愿起身,用客套话笑脸相迎。

  只在大堂徘徊过的来客,很少注意到人群中少了许平。

  原是天未亮,许平已经在昨日偏房,研磨、润笔,他端详着四爷遗留下的、笔尖开叉的古朴墨杆,怜惜之意尤过对待当年那个女孩。

  自经下笔便如行云流水,对四爷的褒贬他已思付一夜。早至晌午,上半篇就堪堪大成,待到花名册那部分,他是不甚知晓来客姓名的,恰巧众人得闲陪伴在测。

  今日许平依旧身披白麻,遮住了他健壮的身形,执笔时候多了几分儒雅,五官还算清秀俊朗,眉宇间透着少年鲜有的沉稳。少女神采奕奕地凝视许平,单纯叹服于他的文采和书法造诣。

  许平不咸不淡地回看大伯一眼,笔墨在宣纸上空稍作停缓,下一瞬重若千钧,以雷霆之势勾勒,笔画苍劲有力,如同老树虬根,又似火舌舐鼎,极力写下尽显这位富人雍容华贵姿态的字迹“子——许伯民”

  “好字!”大伯并未在意许平异样的眼光,连声夸赞表示满意。

  闻言,许平握笔的手再度停下,浑身像是受冻打了几个寒颤,内心愈发悲呼:讽刺啊!讽刺啊!

  他不做声势地别过头,瞳孔中充斥血丝,将正在凝望他的少女恐骇的耷拉下脑袋,才继续转致于他未完成的工作。

......

 

黄昏,父亲送走三位道长,妇人忙碌丧席宴备。许平不顾劝阻,双臂垂放在大腿两侧,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大堂——他要弥补白日里灵堂祭拜!可门外是前来帮衬的亲戚们的孩子,和他当年一样,把院子里闹得鸡犬不宁,嬉笑声传入他的耳朵,这是对四爷爷的大不敬!许平无奈起身。

“安静些,我会带你们去买好吃的。”许平未有不悦,声音自然温和。

  他现在也有这些零用钱,可半大的孩子根本不为所动,显然是不信他或不知足。这不禁让许平紧锁眉头。

“你哄小孩只会这一套吗?”少女迎面走向许平,挖苦他道。

“你来吧。”许平微笑着说。

  平淡的语气听不出是无奈还是嘲讽。

  言毕,许平干脆转身步入灵堂,“扑通”一声跪下去,把背影留给少女,默不作声,使得少女苦笑不得,当真惜字如金!

“嗯?哪一套?”许平后知后觉似乎想起了什么。

  七日弹指间过去,四爷的丧事基本都在这七日里宣告收官,临近大伯出乡仅剩一夜。面色如常的许平在晚饭后于院前叫住少女。

“许安。”许平迟缓地开口。

  少女像是很久没有听过陌生人唤的名字,有些惊讶的回首。

  陌生吗?或许吧!她问自己,他们的名字都是四爷取得吧!

  许安对许平那日的态度似乎仍耿耿于怀,扭身就走。

“你说,外面的城市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许平自顾自地环视四周,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依稀可见的乌云流动,与身旁褪色的院墙,和仅余一点朱红的院门。

  少女离开的步子减缓却从未停下过。她心里却道:这家伙莫不是只会想到吃?

  见少女不作回应,许平继续道:

“如果只有这两样,我或许会很向往,但多了其他四爷爷都没能看透的,我倒是不稀罕了,得不偿失......”许平语速平缓,音色温柔且带着眷恋,而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到“得不偿失”时细弱蚊蝇,似在哽咽。

  在少女听说前半段话时,她还强忍着笑意。可但许平提及四爷爷,她愣住了,只余下口中反复呢喃着“得不偿失”她再度回眸,许平已不知踪影,萧萧寒风中,矗立的少女被谁挽起了青丝,这次却无人再为其怜惜。失去的可不止是自己的爷爷!

  许平没有说“外面的世界”,他知道世界只有一个,而世界中的人在渐行渐远罢了。

  午夜,塘村又飘起大雪,到了清晨,和七年前一样天色朦胧时。大伯正欲撑开雨伞,父亲扶着腰却道:

“我可能载不了你们了,若是急,就让许平去吧,他可以的。”

  许平此时正站立一旁,左手挑拨着桌上残留的蜡痕,对于父亲的提议他不感突兀和抗拒,他是不放心父亲的腰伤的。

  大伯打量着许平健壮的体格,农村的孩子早当家,他不可否认,点点头,一行人上路。

  水上,云破月初,照耀纷飞的雪花,船篷内,疲倦的大伯与其妻子才入小憩,少女探出头,关心着问:

“你冷吗?”

  许平不答,只见他松握那几近高他数尺的长篙,在分明的月色下挺直腰杆,稳住尚在波动的船身。似有那么片刻犹豫,而后说出的话又像是已斟酌许久。

“丫头,你看这漫天飞舞的雪,美吗?”

  今夜芦苇丛上覆压银被,晓月当空也有几番通亮,许平的身形虽避开账内灯光,隐没船尾,也能稍见他脸上的温柔在此刻略显萧索。

  不待少女回答,他缓缓抬起只手,那只手掠过空中,翻握住几片没来得及落下的雪花,也揪在少女心上。

  少女怔怔地望着许平,或有疑惑,更感些许不安,只乖巧“嗯”了一声,告诉他:这雪,的确很美!但终不及当年......

  许平满意地笑了,笑意中带着欣慰,又暗藏怜悯。

“然后——”

  当他舒展开那只宽厚的手掌,雪花已经无迹可寻,唯有几颗水珠从他指隙间流淌、滴落,随后沿着船板散入一望无际的江湖。从此不在是缤纷浪漫的飞雪,不过是一介再平凡不过的浊流。

  少女不安之感犹盛,慌张的情绪径直透出她空洞的眸子。

  许平迟疑地张了张口,先是未作出声,收回仅剩的温柔与同情,转过身换作平淡的声音:

“有时,人就同这飘零的雪花,当你用手紧握住它,赋予你认为的、尽所能够的温度,最终也不过加剧它的流失,再做回冰冷,逃入无尽的洋流......”

  许平不再多言,也未顾虑这番话后少女的感受,一路驾船向西,及岸,护送噙着泪珠的少女下船时,才道一句:“许安,珍重!”便同他的船一齐藏回芦苇丛中。

PS:隔阂

雪,掩盖温情的枷锁;

雨,冰雪幻化的冷漠;

泪,分不清与雨的交错。

星火烛光,燃尽;

终需一层深积的膜。

而侵入乐章的,是多情的墨,

却以雨雪来和。

笔锋涩讷,黄纸为此生得斑驳。

被遗忘的泪水回还少许温热,

闪烁在眸中的明火,

点亮彼岸的曼陀罗。

素未食尽你我因果;

妄想挣开雪夜那层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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