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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的堂皇和王子的才俊,都是很好很好的东西,但天下那么大,在我心中还有一份更崇尚的憧憬,或许是头顶那一片灿烂的星空,告与我世界不止眼前的一隅,还有更深邃更自由的事物。
我叫阿莉尔亚,在我们那个国家,意为“碧蓝的天影”,但我希望你能叫我碧歌,因为我把我的名字分与了我最爱的人,他叫长天。
我是一个小国的公主,我们小小的国家没有众多的国民,大臣排成行,也不会超过议会圆桌的长度。但这个小国毗邻大海,依山而落。
每天喂马砍柴,春暖花开。
作为国王最最宠爱的女儿,我也受到臣民们的敬爱和喜欢。
但我也有女儿家心头羞恼的事。十六岁那年,我的国王父亲,着急得要为我选个如意郎君,我真得不想嫁与一个我不熟知的人呢!他会不会像我保姆阿婆说的故事里那样,是个喝醉酒了会打老婆的粗莽汉子。会不会像婢女阿雅说的故事里那样,是个对老婆厌弃另寻新欢的薄情郎。
昨日,我就在后花园里偷偷听到我的父王与一个邻国来的王子商议。
花园里,莺歌燕语,在缀满花朵的枝头。我悄悄半蹲着,依偎在大树下深沉的廓影。
花丛围绕间,一张圆圆的白桌,两匹镌刻花纹的长椅。一头是我的父王,一头是邻国的王子,他一头长长的金发,碧蓝的眼睛。
他神情专注,双眼神骏,我好几次疑心他是否透过掩映的枝蔓,瞥见了我的身影。
我饭席间也心不在焉,薄暮里,伶仃地摇曳在花园的秋千上,脸上尽是写满女儿家的怅惘与忧愁。
我转身依偎在一棵大树下,任清凉的风扰乱我披肩的长发。
“你好,大树伯伯,你说我要不要同意嫁给邻国的王子,你能告诉我他是否是个专情的好郎君?”
大树伯伯当然不会说话。
但我却听见了回音,我不确定是不是有个小人儿藏在树里,听到了我讲话,那声音沙哑低沉,闷闷的,磕磕碰碰的。
“我是……”
我好奇地对着树身,说:“你是谁?”
“我是……”
那声音像是怯懦,像是谦卑。
“你不说,我要走了啊!”我不想静默地坐这听一遍遍的回音,那显得有点傻气。
“别走,我是一条龙。”那声音委屈地说。
“我不信,我从未见过龙,但我知道龙是不可能这么小的。”
“我说真的,我没藏在树里,我在很遥远的地方和你讲话。”那声音流畅了不少。
也许是那声音太温柔,也许是我满腹心事,也许是一种好奇心的驱引,我浑然不觉天色已晚,日头西移,沉入茫茫云海。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阿雅的声音遥遥传来,落入我的耳畔。
“我该走了!”我牵起衣裙两角,起身欲走。
“你……你明天还会来吗?”那声音仿佛带着深切的哀求与惶恐。
我听得心头一紧,软软说:“会的,我会的。”
“你能早上就来吗?”他又紧跟着补充一句。
我这时已很有点儿不耐烦,推说:“这不一定。”
“好的。”
那声音弱弱的,我心头忽浮现出一个男孩,寂寞地依偎在一隅阴影里,失落的身影。
我恍然间又想起自己的烦恼,愁容满面。
婢女阿雅看到我这般模样,心思通透的她立即明白我的忧愁,隐晦地笑说:“是不是担心你的未来夫君是个怎样的人,放心吧,我早打听好了,他真称得上英雄呢!不光人俊朗,还杀过一匹恶龙呢!”
“杀过一匹恶龙!”我有点惊吓地捂嘴,语调也猛然拔高。
“对啊,不过当然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有队骑兵保卫着他,不过这也真得很了不得。”阿雅表情里透出一种悠长的向往。
忽而,阿雅发出薄薄的怒气,对我说:“公主殿下,你今晚哪去了啊,一直没找到你。”
“我就在花园那荡秋千啊。”我神情不太自然地说。
“是吗?为什么我好几次从那里路过没有看到呢?”阿雅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瞥向远方,像是仔细思索着。
天鹅绒的羽被上,我望着金碧明澄的吊顶,那个低落的叹气萦绕在我的头脑里,些微曙光已透过澄碧的玻璃,洒落到我额前的碎发上。
“好吧,就去看一看。”我有些无奈地坐起,双手撑在床垫上。
我以未曾梳洗的妆扮走出屋里,这让我不太习惯。
我走近那棵树,今天的花园与昨日的花园未有什么不同。
“我是……”一个低低的声音。
“我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你好,我来了。”我礼貌地提醒。我并不确定对方是否具有种魔力能凭借树看到花园的情形。
“啊!你来了啊。”他像是受了惊般,语调一变。
“对啊,如果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分享。”
我大方地说,全然忘记自己就身处烦恼中。
“我……我想听听你说话,无论什么都好。”他这样回应,我有点感到古怪。
“可是要说些什么呢?你这样让我也很苦恼。”
他用一种抱歉的语气说,“不好意思,那说说你住的地方可以吗?”
“好吧,那你也要告诉我所住的地方哦,这样才公平。”
该怎么形容呢?我一时有些犯了难,为他突然给我这么个空泛的话题,我该供述出我是公主吗?不行,我还不知道他是来自哪里呢,那说说我的城邦和大海吧。
“我的家乡坐落于高山,层层的房子顺次铺叠于山脊,我的家在山的最顶头,能看到一片蔚蓝的大海和高耸的白色灯塔,结群的飞鸟排成行从天际间划过。”我像是小时在宫廷讲师面前歌咏出大段大段的文学篇章那样,讲与他听,虽然与一个远在天边的人按理说不会有交集,但毕竟我们漠不相识,我心里说老实话,还是有点紧张,这让我有些语句过后便要微微喘息。
“好了,该你了!”我有些气恼地说,为什么要我一个女孩子开头。
他像是恍如梦醒,感慨说:“真好啊!我从没有见过大海,真想看看。”
虽然这样的恭维让我很受用,但我还是想听他处的世界,那一定会是魔幻多彩的奇妙。
他犹犹豫豫地说:“我住在一座很高的高塔,从窗口望,底下有时是一片莽莽的森林,有时是一片灰蒙蒙的空茫。我的父亲从未带我走出塔,去望望外面的世界,我总是从些插画和文字里构想外面的世界。这座塔里,有沙漠、沼泽、田野和草地,也有着成群的动物和昆虫,还有些古怪的魔法生物。但我从未看过高山和大海,这些是我父亲用魔法造不出的。”
他的话,让我想象出,一个阴郁的孤僻的魔法师,带着他的孩子,藏身于孤绝的高塔,钻研深邃奥秘的禁忌的魔法。
这一定是个孤僻固执的老头子,这个孩子真可怜,这样的想法一下子冒出来。但我又想起阿姆说过,许多人都喜欢骗人,尤其喜欢骗小孩。我有没亲眼见到这座高塔,又怎么能断定有这么座塔,有这么个人。可是,魔法生物长什么样呢?魔法造出的田野和草坪与乡间的有什么不同呢?
纷杂的念头一若卸闸的流水哗啦涌现出来。
“但这些不是最重要的,我难过的是没有人陪我说说话,我很喜欢的鹦鹉先生,上个月飞到南方避冬去了。”他继续说。“鹦鹉先生真是只见多识广的鸟,飞过大大小小的国度,结识了许多睿智聪颖的学者。连一个国王有多少珠宝,有多少座金子做的雕塑,它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真是只神奇的鸟,怎么我的国家没有呢,我心里感叹。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他还要继续说的样子,可阿雅的声音再度响亮在清晨的花园里。
“你要走了吗?”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
“我会再来的!”我说着,急急忙忙起身,虽然很想听下去,但要是被父王发觉就不妙了,他向来讨厌魔法这种未知的神秘。
阿雅一脸愤愤,埋怨说:“我的公主殿下,怎么大清早就不见人影。”
“我去花园里了。”我这次没有编织谎言。
“真不知道花园里有什么魔力,让你连英俊的王子都不放在心上。”
“你看起来好像有什么急事要说与我听。”
“是啊,国王说了今天让你去皇家赛场上去观看王子的比赛呢。”
“我不太想去。”我诚肯地说。
“我的好公主,王子所属的国家可是我们的友邦,你身为公主,怎么不能在他面前不露个面呢,别国会说我们国家不懂礼仪呢。”
我面露难色,思量许久,才微微点头,阿雅便急不可耐地讲我拉了去。
系上缀着优雅蝴蝶结的洁白礼服,戴着别致华贵的珍珠项链,阿雅将我一身拾缀得齐齐整整,把我推出了门。
庄严肃穆的赛场上,我的父王坐在高高的观看席上,见我来了,笑逐颜开。
我落落大方行了礼,父王眉飞色舞地向我指着圆形赛场上那道神骏的身影,说:“看,那就是邻国的王子,真是青年俊杰。”
在和煦的阳光下,王子身着铠甲,手持长剑,衬得他英武昂扬。
场下,奎因,我们国度的剑术大家,曾凭着一把剑,独自迎战一个山头百十号的匪贼,据说,他的剑,在树下起舞,缤纷下落的花瓣都齐整地分为两半。匪贼们远远瞥见这把剑映出的寒光,就丢车卸甲逃之夭夭。
奎因的剑,圈成道道剑影,团团罩向王子。
然而,王子的剑比他还快,阳光下已看不见那道剑影。
只一刻,胜负已分,王子的剑已离奎因的脖颈,只有毫厘。
莱恩,我们国度最著名的弓箭手。他的箭,于百里外,可以刺破一只蜻蜓的飞翼,穿透树干。
然而,王子的箭比他还要疾,还要强劲。射穿穿箭靶,没入石墙。
王子谦逊地向父王致礼,父王已忍不住赞赏,将我推至他身前。
“这是我的女儿,我们国家最美的公主。”带着骄傲和自得,我的父王这般说。
“亲爱的公主殿下,你的美貌连爱神的石像见了也会动容。”
然而,这样的话,却并未在我心中泛起涟漪,倒是高塔里那家伙一句“真好啊”让我感到由衷欢喜。
惆怅的心情仍未从我的心头减褪。
“我真想去你那边看看。”有一次,我对着树那边的家伙说。
王宫的堂皇和王子的才俊,都是很好很好的东西,但天下那么大,在我心中还有一份更崇尚的憧憬,或许是头顶那一片灿烂的星空,告与我世界不止眼前的一隅,还有更深邃更自由的事物。
“你当真的吗?”他听起来很是雀跃。
“真的。”我这样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的内心说。
“我会让你如愿的。”他声音很是诚挚。
于是,一个圆月的夜晚,清亮的月光洒落到茂密的植被上,有小虫的浅唱和微风的轻吟。
我偷偷拨开羽被,轻盈无声地走向花园。
“准备好了吗?”他说,声音里有些疲累。
“嗯”我轻声附和,神情专注。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圆圆的深邃的洞,显现在大树的腰身上,它突如其来,但却浑然天成,像是树上原本就长了个洞。
我扒着洞的边缘,身子缓慢挪动。
这是一段漫长的路程,可能是黑暗的缘故,让时间犹如在泥沼里迁徙。
但有个声音在鼓舞着我,“不用怕,没有危险。”“马上就到了。”
那声音柔和得像个梦。
梦的尽头,是一座高塔,高得月亮仿佛只在它半腰上。
我被那壮观的高塔夺了心神,沉下思绪,发现自己到了一棵巨树的枝头,这枝干如此粗壮,让我可以平稳行走,而不至于担心掉落下去。
枝头伸向高塔的一个窗口,小小的,窄窄的。
我见到那声音的主人,月光下,一张有些苍白的英俊的脸,用一种惊讶和羞涩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倒仍表现出一种落落大方,但我的心有些出卖了我。
喘息着说:“你好,我叫阿莉尔雅。”
“我是……我是一条龙。”他又复往前的羞赧,低低的,弱弱的,轻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