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又听到了熟悉的铃铛声。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若有若无，有几分空灵，仔细听去，似是要把人的魂儿勾去。它在慢慢接近，符原耳朵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那好，今日便去瞧瞧那铃声的源头吧。”他心想。随即轻轻掀开被褥，准备下床去。脚还未碰到床边的鞋子，身侧便传来一丝声响。

符原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将被弟弟踢到一侧的被子拉回来盖好。竟忘了生病的弟弟今夜随自己睡，符原责备地拍了拍脑袋。自己也钻进了被窝里，放弃了出去的想法。在他进入梦乡之际，铃声也渐渐消失了。

第二天一早，符原将弟弟托付给隔壁的婶娘照顾，便背着竹篓上镇里去了。今年村子里收成不好，加上又下了一整月未停的梅雨，村子里身子骨弱的老人和小孩许多都生了病。父亲去镇里谋了份差事，照顾生病弟弟的事便都落在了符原身上。此次去镇里，是给弟弟买些药品，上次父亲买来的早已吃完了。

二

从镇上买药回来的时候，已近凌晨。这个时间，村子里的人早已歇息，符原背着小竹篓摸黑走在村路上。白天下过的雨还未干，踩在泥泞的路上，有些滑。但这条路已经走得太熟，即使是摸黑，也并未妨碍符原的前进。

铃声就是从这时传来的。符原停下脚步，寂静的黑暗里，铃声的位置是很好辨认的。他随着声音来到一面篱墙边。篱墙没有符原高，刚好能露出眼睛看看墙那边的情况。

入眼的是一位白衣少女，借着少女手上的悠悠橘光，符原大致能看清少女的背影。不似符原他们身上的粗布衣衫，那少女身上的白纱如同月光一样洁白。她的头发被很好地挽在后脑，露出纤细的脖子。

那铃声竟是从她的脚踝处传出的。白细的脚踝上系了两根红绳，红绳上是两只小小的铜铃。光着脚，即使是在满是泥泞的村路上走着，也没见她的双足被沾染。

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清冷的眸子在黑暗的夜里四处巡视，两弯浅眉清蹙着，似是在因符原的偷看而不愉。（其实不是符原，而是符来。因为哥哥久久没回家，符来就趁父亲睡着了，偷偷地跑出来等哥哥，然后便看见了阿愿。一向机灵的他，一下便明白了阿愿的身份及还愿的代价）像是又忽然想到什么，少女猛地转过身去，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符原依旧屏住呼吸，紧靠在篱墙上。黑夜替他掩盖了绯红的双耳，也掩盖了消失在另一拐角处的身影。

三

隔壁的老伯昨天夜里突然去了。家里人今早才发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毫无生气的老伯。这个村子里的人向来相处得很好，一大早，村里的人便闻讯赶来。

符原也去了。黑压压的人群里，符原紧紧拉着符来的手。本来是不许符来跟着的，但他一直嚷嚷着记得老伯去年给他带的糖果，他想过来送老伯一程。符原也不好再说什么。

老伯的尸体被暂时安置在屋内的客堂里，用白布包裹着。周围是泣不成声的家人。符原送走过家里的好几位长辈，见过很多这种场面，但还是没能忍住红了眼眶。老伯的身子骨向来是硬朗的。

“哥哥，我们回去吧。”符来轻轻晃了晃哥哥的手，小声说道。

敛了情绪，符原点了点头，便拉着符来的手往家里走去。路过篱墙之际，符来回过头去朝院里看了一眼。

夜里，符原刚把符来哄睡，就听见外面传来的议论声。

乱糟糟的声音杂在一起，符原只能听个大概。隔壁老伯重病的孙子今夜里忽然好了。

“老伯可曾是去过山里？”一道清晰的女声突然响起。四周安静下来。

“去过。”有人答道，“昨日下午。”

“我听家里老人说过，”那女声又响起，压了压声音，“山里的那位神仙，其实是个妖物。专收取许愿之人的性命。”

这番话一传开，一时间人心惶惶，再没人敢踏进后山半步。

“终于可以休息啦”阿愿伸了伸懒腰，心满意足地躺在榻上。一旁的小卫愁眉苦脸地望着窗外，它的松果不保了。

四

符原本是不信神灵的。但看见弟弟每况愈下的身体和父亲沧桑的脸庞，他竟希望真的能有神灵保佑他们。“去试试吧。”他心想。说不定真的能实现。

隔天中午，符原便踏上了上山的旅程。

阿愿刚吃掉一颗小卫偷藏的松果，就听见山神庙外传来的声音。

有人过来祈愿了。

符原到达山顶的时候，天有些微微的暗了。方才在来的路上耽搁了好些时间，也没料想到上山的路这般地不好走。扶着树干微微的喘着气，脸上一层薄薄的汗。那已没多少血色的嘴唇才知道刚才那段上山的路有多艰辛。

符原慢慢地走近神庙，虔诚地跪下。他不知道祈愿地代价是什么，他可以什么都不顾。

临走之际，符原朝黝黑的山庙里望去，仿佛隐隐约约地看见了身着白衣的少女，一如那天晚上，纤细的身姿和清冷的眸子。

“小卫，你说人类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呢？居然会傻到用自己的寿命来换取别人的幸福！”

“那不是别人，是他们的亲人。”

“亲人？….亲人能作甚？”阿愿一脸没所谓地将最后一颗松果抛入嘴里。

小卫没好气得白了她一眼，“你没有亲人，自然不会明白。”趁阿愿不注意，小卫偷偷地将兜里的松果塞到了木板下。

“拿来吧”

突然传来的声音把小卫吓了一大跳，“你…..你……”

不等它说完，眼前就出现了阿愿白皙的手掌。没感受到松果的重量，那手指还朝小卫勾了勾。它只好认命般地将刚藏好的松果交出来，“万恶的阿愿….. ”

终于拿到想要的东西，阿愿收回手，美滋滋地将松果抛进嘴里。

五

拜神完后，符原下山时遇见暴雨，不慎滑下山沟。原本身子骨就较弱的他，这一下让他直接晕厥了过去。

阿愿在下山的路上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山沟里，少年紧闭着双眼，身上的衣衫早已被大雨浇得湿透，加上周围的泥泞，使他越发的狼狈。阿愿转身就要走，她不是会助人为乐的好神仙。更何况她本就不是神仙。

“这不是….”小卫惊呼，不料头顶遭来一记痛击。“….阿愿”

瞧见小卫那湿乎乎的大眼睛，阿愿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黑暗寂静的屋子里，沉睡的人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旁突然多出来的一位少年。

神庙里，小卫坐在阿愿的肩头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昨夜村里没有人死去？”

阿愿懒懒地靠在软榻上，嘴里含着两颗硕大的松果，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从来…..等…”

好容易把松果吃下去，终于可以清楚地说了。“我从来只做对等交易，昨日来了两个人，许的是同一个愿望，我当然只收一份啊。”

六

其实那天符家来许愿的不止两个人。

看到那个病怏怏的孩子时，她便知道，他命不久矣。要是为自己而来，那阿愿还真是有些苦恼。毕竟，快入黄泉的人能给她带来的利益小到可以忽略。但那孩子接下来说的话，令她错愕许久。她见过很多为他人来许愿的，但那孩子许的愿望是她从未听过的。

小小的神庙前，身子单薄的男孩虔诚地跪着，喃喃道：“神明姐姐，我恳求您不要实现我父兄的心愿，符来愿以今后所有的时间来偿，不够，便加上来生。”

阿愿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妖精，她不知道是怎样的情感使这孩子鼓起勇气许下这样一个愿望。一字一句，都重重地敲在了阿愿心上。

“活下去，难道不是每个人都希望的吗？”

尾声

“为什么阿愿最后没有让他还愿？”小卫坐在少女肩头不解地问道。

“你也知道，”少女停顿了一下，闷闷地说道，“我才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妖怪。”

听了这番话，小卫捂着嘴，嗤嗤地笑着。

“小心你的松果”少女恶狠狠地说道。

小卫越发笑得开心了。

阿愿真是越来越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