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你十五岁。
你长得不算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小家碧玉,写得一手漂亮楷书,声音清脆悦耳,在那个全村女孩都不识字的乡村,你也算得上人中之凤。虽然舅家多次苦口婆心地劝说:“姑爷,姑娘早迟是别家的人,送读那么多书干啥,不如早点给她寻个好婆家,也算当父母的对得起她了……”老父亲始终没吭声,每个周还是为你准备好上交粮,由你背到几十里外的学校继续读书。
你很争气,成绩出类拔萃,谁想遇到了文化大革命。读书不再有用,你和你的大多数同学一样,成了被坑掉的一代。你父母都是农民,无法为你铺就一条康庄大道,你回到乡村,能干什么呢?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村里人开始冷嘲热讽,嗤笑你这百无一用的女书生。
你不信邪,主动应聘村上的广播员,虽然只是临时工,但好歹不用肩挑背磨,也算一份体面的工作。每天早上,你那如百灵鸟一样清脆悦耳的声音响彻村庄,向你提亲的小伙子纷至沓来。
那年,你十八岁。
都说十八姑娘一朵花,你更是香飘四乡的牡丹花!你心比天高,看不上登门求亲的任何一个小伙子。传说也曾有个许文强似的翩翩公子,戴着一块雪白的围巾,每年春节都从部队赶回,跑到你家蹲守几天几夜,你始终不点头,几年后,这位许文强终于彻底死心,带走村里一位目不识丁的姑娘,听说后来这位许文强当了将军,家属也随军转正。
你惟一的一次爱情就这样灰飞烟灭。从此你闭口不谈儿女私情。你想凭借自己的本事考个正式公务员,你不想攀龙附凤,但你最后还是成了政治的牺牲品,在那个黑白颠倒的年代,你个人的前途算得了什么?
文革终于结束,你的青春也被耗尽。你一介女流,无依无靠,在全是男人的政府跌打滚爬,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家里的父母日渐衰老,家中的兄弟姐妹因你的个人问题迟迟没有落实而受到波及。你没结婚,因此亏欠所有的家人,你不仅要负责家中老人的养老问题,还要时时帮扶那群三餐不继的兄弟姐妹。虽然他们都已成家,但谁叫你不结婚呢,你的工资不拿去救济他们拿给谁呢?
于是,你成了整个大家庭的财神。每家揭不开锅,都会到你面前哭诉,你只有从微薄的收入中挪点口粮接济大家。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你是家中的老大,第一个吃皇粮的人呢?
时光荏苒,你的侄儿侄女已到了读书年龄。兄弟姐妹继续在你面前哭穷,你不忍心侄儿侄女早早辍学,凡送来叫你联系读书的,你照单全收。于是,你那里成了收容所,收留了大群想要跳出农门的侄儿侄女。你要求甚高,对侄儿侄女棍棒相逼,在你的严格管理下,凡在你那里寄宿的孩子都考上了中等专业学校,你没收任何一个兄弟姐妹一分钱,却帮每家一个孩子跳出了农门。
流年似水,当年那个精明能干,能说会道,无私奉献的姨已年过七旬,白发爬满您的双鬓,您的腿脚已不再年轻,您送走的这群侄儿侄女,将永生无法报答您的恩情。
长夜漫漫,岁月从未读懂您那孤寂的心。人生之路如此艰辛,您会不会在夜深人静时回忆您的青春?时光啊,愿您慢些,善待这一生无私奉献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