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学春秋

上世纪五十年代，幼儿园远未普及，因而大多数适龄小孩没上过幼儿园。我是直接进入小学一年级，开始学习生涯的。我上小学的时间是1960年9月至1966年7月，这六年正是十年运动前的六年。

那时有“初小”与“高小”之说。如果三年级上完就辍学，则称为“初小毕业”；如果要达到“高小毕业”，自然要上完六年级。尽管这样，由于家庭贫困或家长不重视教育，不少小孩没读完三年级或六年级就辍学了。

先说小学时代思想教育的特色。

小学时代，老师对我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们这代人，生在红旗下，长在蜜罐中，一定要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有一次，听到老师说这话，我暗自纳闷：既然“生在红旗下，长在蜜罐中”，为什么我常常饿得头昏眼花肚子疼？但小学时代，是崇拜老师的时代。尽管有疑问，作为小学生的我，从未怀疑过老师这句话的正确性。

老师常还告诫我们：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以上的穷苦百姓生活在暗无天日的黑暗统治之中，例如美国人民就整天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中解放出来，过上与我们一样的幸福生活。

语文课本中，有一篇与美国有关的课文，题目似乎是“卖牙膏的黑孩子”。课文大意是：在美国，有一个黑人小女孩，由于皮肤黑，牙齿显得特别白。一个白人资本家看中了这一点，让她上街去做牙膏广告。这女孩胸挂一块大大的硬纸牌，上面写着“请看我的牙齿多白，这是因为用了美丽牌牙膏”。这小女孩，吃不饱，穿不暖，整天在街头奔跑，资本家还经常打她骂她。读了这篇课文后，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十分同情贫穷、痛苦的美国人民，痛恨万恶的资本主义，更加觉得要珍惜自己的幸福生活。

再说语文教育。

记得上小学后学的第一篇课文，只有八个字：大、小、多、少；上、下、来、去。识字教学，走的大概是先集中识少量常用字，再在课文学习中分散识字的路子。显然，当时的集中识字，字的编排大抵是以字意为依据的，并非以字形或字音为依据。教材的编写者，在编写集中识字教学内容时，十分注意优先选择最常用的字。

语文课本中的课文，体裁与题材结构还算和谐。其思想内容也很能体现当时的时代特色。

课本中有《十六年前的回忆》那样的红色课文。这篇文章的作者，是李大钊先生的女儿。作者从一个孩子的视角，回忆了李大钊先生被捕和被杀的经过。

课本中有《朱德的扁担》这样的课文，此文既歌颂了红色政权的开创者，又歌颂了爱劳动的传统美德。

课本中也有《劳动的开端》这样的课文。这篇文章也是记叙文，讲述了作者开始参加体力劳动的故事，教育我们要热爱劳动。

课本中还有诞生于“公社化”时期，以“莫忘过去”为主题的民间顺口溜，如“人老话多，树老根多，莫嫌我老汉说话啰嗦……”。

课本中也有带有古典色彩的《曹冲称象》这样的课文。

那时，低年级没有写话训练与口头作文。书面作文大概是中年级才开始的。

阅读与作文方面的课后作业，并不多。

至于数学教育，那个时代有一条非常明显的界限：小学教完算术，初中则从代数教起。在小学的数学教育中，基本内容是算术，基本上没有几何。课程名称，是“算术”而不是“数学”。算术题目，难度并不大。作业基本上能当堂课完成。

“自然”课属于科学教育课程，其基本内容，似乎以风、日、雷、地球、季节等方面的最基本的科学阐释为主，内容虽十分浅显，但对于普及科学知识、扫除民间迷信，有重要意义。

此外，小学还开设历史、地理、音乐、图画、体育课程。

值得一说的是，当时的历史教材，不讲“四大文明古国”，而讲“六大文明古国”。这六大文明古国是：中国、印度、巴比伦、埃及、希腊、罗马。此外，讲到楚汉相争时，历史老师曾告诉我们：虞姬是被楚霸王杀死的。楚霸王自杀前，不愿意让自己的女人落在敌人手中，遂先杀死虞姬，然后自杀。我至今也不知道，老师或教材这样说的依据何在。这以后，我再也没听到过这种说法。如今，虞姬的真实姓名、家庭背景、出生地、生卒年、结局等仍全无定论。

那时的第二课堂——课外活动，搞得较红火。

学校有航模、数学等方面的兴趣小组，也有参考学生家庭住址或所属街道组成的课外科技活动兴趣小组。晚间，我们全组同学有时会集中到一个同学家，土法上马，搞幻灯制作等方面的活动。这都是孩子们自己搞的，老师并不到场。

有时学校将大家集中起来，听请来的人说书，说得较多的是《红灯记》。

偶然也将大家集中起来，听忆苦思甜讲座。我听过当时的青年教师曹玉兰老师的忆苦思甜。曹老师事业心极强，后来成长为名校长与著名特级教师。

至于师资水平，一般吧。

首先在我的印象中，小学老师中，能讲普通话的极少。这是我普通话水平不高的重要原因。

小学老师的整体科学素养也不高。大约在小学二年级时，一位任课老师提问：“为什么木头扔进水里会浮起来，而石头却会沉下去？”一个叫“陈瑞生”的同班男孩举手回答说：“因为木头轻，石头重。”老师说：“对。请坐下。”对这一问答，我当时曾觉得不太对劲，在后来的数年中，回想到这一问答时，我常常纳闷：老师认为轻的东西会浮在水面，重的东西会沉到水下，可是洗脚盆那么的木头一定比指甲大的石头重，而洗脚盆大的木头通常会浮在水面，而指甲大的石头一定会沉到水底，这怎么解释？再后来，我知道并理解了“比重”概念，才确信老师与我的同学“陈瑞生”的对话，有很大的问题。

那时老师们的教育素养也一般。上四年级时，一个正在讲课的姓周的男老师突然跑到我的位子边，抓起我的铁皮文具盒，高高举起，猛地摔在地上。我吓得目瞪口呆，同时感到莫名其妙。原来老师认为我上课时摆弄文具盒，没用心听讲，其实我并没有做小动作，端的比窦娥还冤。还有一次，班主任程百秋老师（女姓）对我们说：“遇到事情要想一想，用鼻子嗅一嗅，判断一下，是资产阶级的，还是无产阶级的。”这让我想起连环画上的警犬，嘴里情不自禁地咕噜了一声“警犬”，老师马上批评我思想反动，下课后把我叫到办公室，狠狠批评，还要我写检讨。后来，程老师还将我写的小小的“检讨书”贴在黑板的右上角。

最后顺便说一下，那个叫“陈瑞生”的同学，是我们班上课发言最多、最聪明、脑子反应最快的小孩（他可能上过幼儿园）；不知是什么原因（可能是生活所迫），在二三年级时，他就辍学了。从他辍学到现在，我一直不知道他的情况。

再顺便说一下，在我小学毕业前夕，人类历史上那长达十年的大运动开始了。

尽管这样，运动开始时，小学教学基本秩序并没有乱。我们这届小学毕业生，准时参加了小学升初中考试。记得为这考试，我还准备了较长时间。为了能考取初中，我每天与邻家一个叫“秦锦珠”的女孩一起温习功课。后来我考取初中，但这女孩由于生于富农家庭，未能录取初中。如今，她已逝世多年了。

至于我的学业表现，印象较深的是数学成绩一直十分优秀，为此老师还让我参加了数学兴趣小组。不过父亲曾告诉我，程百秋老师曾对他说过：“你的孩子作文写得很好。”而我自己，对那时的作文水平与作文表现毫无印象。

                                                                              写于2018年上半年

　　　　　　　　　　　　　　　　　　　　　　校定于2021年8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