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为伏案时间太久，老觉得腰酸背痛。早晨起床后，伸伸胳膊拉拉腿，活动下身体，不自觉做起了广播体操。

原来广播体操每个动作都能起到拉伸作用，当年做的时候怎么不知道，那时候把做操当成服刑一样百般不愿意。

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现在开始做第八套广播体操。第一节伸展运动，一二三四……”眼前不禁浮现当年全校师生做广播体操的情景。

那时每到大课间，我们那所小学所有师生就占满了校园所有角落。每个人左右相隔一臂的距离，广播操音乐声一响起，我们都张开双臂，像一只只展翅欲飞的小鸟。

当时学校里老师很紧缺，没有专门的体育老师，平时上课都是别的学科老师代上，教我们做广播操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

那女老师是我们一个村子的人，住在村子西头，跟我姐是从小到大的同学，中学毕业后在我们学校代课。

那时在我们当地，中学毕业就算是最高学历了，鲜有读高中的孩子。

能让孩子读完中学的家长，比如我的父母，已经算是负责的父母了，很多家长让孩子小学毕业就回家了。我的哥哥姐姐都从中学毕了业，算是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

我们当地的学生，中学毕业后一般就没什么想头了。以我们那所乡镇中学的教学水平，加上当时从乡镇考进县市区高中有着森严的壁垒，中学毕业的学生几乎没有考上高中的。

偶尔有一个考上的，算鲤鱼跳龙门了，但少之又少，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一样遥远。

因为大家都如此，所以也没什么，中学一毕业一个个都心安理得回家了。

男孩子一般会找个临时工干几年，女孩子帮家里做几年农活家务后就嫁人了。据说凭着中学毕业证，可以挑挑拣拣，似乎多了一件嫁人的资本。

等女孩子年纪稍大点儿，父母也着急，家里亲戚们也催：“别挑了，就这么着吧。”女孩子往往迫于压力不情不愿地出嫁了，至于过得好不好，就看个人造化了。

教我们做操的这个女老师家里可能有点关系，好像父亲在村委会工作，所以比较幸运，得以到我们这所小学代课，而不用待在家里等着嫁人。

她当时应该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吧，人长得不算太漂亮，瓜子脸，细长的眼睛，身材很苗条，性格也很好，见谁都笑靥如花。

她算是教师里面的年轻人了，其余的老师大都结过婚、孩子老大了，所以像教学生做广播体操这类“时髦”的事就交给她来做了。

那套广播体操里有一节“扭腰运动”，需要把腰胯左右扭几圈。

这个动作在现在的健身操里属于很常见的动作，但在当时思想有些封建的小村里，这个动作已经让那位年轻的女老师很不好意思，每做到这里就扭扭捏捏的不肯做。

后来，在一片哄笑声中，一个男老师代替她教学生做这一节运动。

那是刚从师范毕业的一位年轻男老师，黑红的脸膛，大而明亮的眼睛，高且笔直的身材像秋天里成熟的一株玉米杆儿。

他可是正规师范学院毕业的正式老师，出身教育世家。他的父亲和我母亲娘家是一个村子的，是一位教了一辈子书的老教师，很受村民敬仰，声名远近皆知。

男老师走到队伍前面，大大方方地把扭腰运动这一节给同学们示范了一遍。我们一边看着，一边偷偷地捂嘴笑，他也微笑着，明亮的大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儿。

这个男老师姓王，他就是我们的小学数学老师，来了一年多了，很受同学们欢迎。

我们这个偏僻的小村里有这样一位年轻英俊的男老师，让同学们都兴致高昂，一时间我们学习兴趣大增。

下了课，不管有事没事，我们都喜欢去办公室找王老师。因为离家远，王老师平时不回家就住在学校，自己开伙做饭。

有些女生就从家里带吃的给王老师，我也曾带过几瓣大蒜给王老师，谁叫王老师和我母亲是一个村子的人呢？心里自然感觉亲近。

那位女老师叫梅，自从王老师来了以后，梅老师变得比以前更活泼爱笑了，在离办公室不远的教室里都可以听到梅老师银铃般的笑声。

不知道是我们的眼光变了，还是梅老师变了，眼看着梅老师一天比一天漂亮了，衣着打扮也更入时了，修身裙装勾勒出苗条的曲线。

隐隐约约地，我们感觉梅老师好像有些喜欢王老师。虽然年幼的我们不懂什么叫爱情，但从梅老师看王老师的眼神，我们看得出每次看到王老师梅老师都很开心。

在当时的我们看来，他们挺般配的，年纪相当，郎才女貌。不过当时自由恋爱还不流行，大多人结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由恋爱被人视作大逆不道，很少有修成正果的。

个别自由恋爱结婚的好像过得也并不幸福，更加让当地人确信自由恋爱很胡闹。

我们上五年级的时候，王老师调走了。调到了并不远的乡镇中学，虽说不远，但那里条件比小学好太多了，算是升职了。在我们这里的几年，应该属于刚毕业时的基层锻炼吧。

不久，我们也上了中学，到了那所乡镇中学。在那里，我们又一次见到了阔别已久的王老师，那种感觉就像看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这个老师，我认识！”

我那时刚刚十三四岁，比起刚认识王老师的时候年长了几岁，开始通晓一点人事了。

不知是我敏感还是事实如此，我感觉王老师变了，说不出来是哪里变了，只是感觉不像刚上班时那般纯朴了，和我们之间有了一层隔膜。

那时候，梅老师还在原来的小村里代着课。上中学不久后，听对学校掌故颇为熟悉的同学说梅老师经常来镇中学找王老师。有人不止一次看到两人晚上在学校后街轧马路。

那知道底细的同学是我一个小学同学，她们家和梅老师家不远，也住在村子西头。

她人很聪明却不爱学习，专喜欢打听学校里的八卦，比如谁谁追求谁，谁谁喜欢谁这类事，有点像现在的所谓“包打听”。她的消息一般都是第一手可靠消息，她的话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我们猜王老师应该是和梅老师在悄悄恋爱吧？两人都单身未婚，在一起工作过好几年，感情基础也不错，谈恋爱是顺理成章的事。

半年后，发生了一件让我们都感到意外的事。

当时王老师不教我们，教我们数学的是一个来自附近市区的中年女老师。

数学老师衣着打扮很入时，人也很漂亮，但是就是不怎么喜欢她，老感觉她看我们的眼神里带着嫌弃和不屑。

在她眼里，我们大概都是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孩子吧。

就是她，把学校里另一个女老师介绍给了王老师。

那是一个白净如芭比娃娃般的年轻女老师，短发微胖，一脸稚气，可能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比较威严一些，走起路来像一只小鸭子般压着方步。

她和我们数学老师气味相投，老见两人拿着饭盒一起吃饭，看来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没想到，不多久就传来了王老师要结婚的消息，和那个芭比娃娃一样小巧稚气的老师。

我很纳闷：王老师不是和梅老师好着吗？难道两人不是男女朋友？

为什么王老师选择了刚认识的芭比老师而放弃了梅老师？难道仅仅因为芭比娃娃老师是正式老师而梅老师不是？

年少的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久，梅老师也结婚了，没有任何预兆地，而且是嫁到了一个离我们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地方很偏远，我们这里的姑娘除非特殊原因很少嫁那么远的。

起先我们村里一个姑娘已经和邻村的小伙儿订婚了，因为彩礼没谈拢，女方家长退婚了。

本来女孩和男孩已经有三分情意，彼此都属意对方，结果因为彩礼被双方家长拆散了。

退婚后，男孩女孩都赌气般很快和别人结了婚，好像比赛似的，那女孩就嫁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梅老师这么快就结婚，还嫁得那么远，好像要躲开伤心地似的。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梅老师的消息了，过得好不好更加不得而知。

王老师呢，他的生活似乎没有太大改变，甚至越来越好了。

他人本来就聪明，又能干，还能说会道，是正规师范毕业生，可谓“根正苗红”。没过几年，他就击败了学校里另一个炙手可热的竞争者，升为副校长。

我读大学时，曾去学校试讲过两节课，找到了王老师，那时他已经是学校的一把手了，听说还在学区里担任什么职务。

王老师还是那么高，也没怎么老，只是有点胖了，身材不像以前那么笔直了，眼神也不那么明亮了，微微透着一丝中年男人的疲惫。

现在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王老师了，但是一做起广播体操来，还清晰记得他站在队伍前面边笑边教我们做扭腰运动的情景……

2022-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