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为你回头,把自由抛在脑后。

你知道我遇到你不容易。

在这之前,我也是走南闯北走过大半个中国的人了,吃过的苦比你吃过的糖还多,啥样的林子没钻过,啥样的鸟儿没见过,可遇上你了,我才明白,阅人无数见多识广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和那些省城都没去过几次的乡巴佬儿一样,见着美女就走不动道儿。

其实我老早就听你过的名号,豆腐西施嘛,论坛里都这么叫,说是你的烤豆腐当地一绝,脸也是烧烤街的活招牌。可我见你第一面儿是在老城的巷子里,根本没把你一副小姑娘的秀气眉眼和烟熏火燎中与食客谈笑风生的烧烤店老板娘联系起来。

说来也好笑,那天我刚在旅舍把二三十斤的登山包卸下,从前门里出来,觉得正午的大太阳晒得脑门发烫,伸手想把帽子戴上,就从背后给人狠狠拍了一巴掌。

“这什么世道啊,我不就戴个帽子嘛,犯不着打人吧。”我嘀咕着转身,见你捂着嘴巴眼睛瞪得老大,论身高体重都不是我对手,一开口却把我吃得死死的:“打的就是戴帽子的!”紧接着一串“哈哈哈哈”更让我搞不清状况。

你笑够了,才愿意给我解释,“不好意思啦,从后面看我以为你是我老舅呢。”

老舅?你好歹也说个大表哥啊。再说,对你老舅下手,也太没轻没重了吧。

我这俏皮话都打好草稿了,被你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看,舌头顿时打了结,好半天只吐出一句“没什么”。

你又笑一笑,甩着手走回去了。

我愣头愣脑地戴上帽子,走了一路悔了一路——刚才应该问问清楚是哪家孩子,这么不懂礼貌,我要给她爸妈告状去。

后来,我真去了,你爸待我还挺热情的,因为我是楼老板带去的嘛,他和你爸认识,对你也不陌生。他见我放着烤好的串串不顾,几番推杯把盏也是心不在焉,倒是看你在烤架上翻豆腐看得起劲儿,索性给我连人带酒端到了离你近的桌上。

“你喜欢这种的啊。”他夹一口凉菜,看也不看我地说。

“不知道哇,我以前也没遇过这种的啊。”

到底是哪种的,我说不出,他却心知肚明,“我看就和你爱往深山老林里钻一样,你就喜欢这种未经雕琢的。”

他一说,我好像也开窍了,你身上是没有什么人工的痕迹,刻意的粉饰,但把你比作原始璞玉也未必正确,因为你从未远离市井俗世,你生于斯长于斯,这一爿小店开了八年,你也早就习惯了食客远道而来,游人络绎不绝。

你好像没什么烦恼,低头专心烤豆腐,和人说话仰头就是笑。

我看着你禁不住想,你的身高还够不到我胸口,就算有几分力气,我拦腰抱起来往肩上一扛,你也奈何不了我。等到夜深人静了,我说掳走就能把你掳走,就是怕我那登山包还装不下你。

我嘿嘿笑了两声,楼老板听见了还问我:“想什么美事儿呢,说来听听。”

我正色道:“你说这地方走不走婚?”

楼老板瞪我,“你胡说啥呢?看上人家姑娘了,就正大光明地来。”

“是是是,楼老板所言即是。”我赶忙给他倒酒。

按照本来的行程,我不可能在这里待了一周多还不走,天天光顾你家的店,明里暗里都让人看出意思来了。但我不说,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我太犹豫了。我早就晃晃悠悠迈过了三十岁的槛儿,而你还是大学没毕业多久的后生,我们之间隔着一句难听的“老牛吃嫩草”,这让我的自尊心说什么也不答应,也为我的懦弱找到了最好的借口。我本以为自已没什么好失去的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但我就是不敢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不是怕被你拒绝,那都是后话,而是很多东西我放弃了太久,事到如今要想捡起来还得再做一做准备,比如哄女孩子开心的本事,我就生疏得很。

我已经很久没想过去讨取什么人的欢心了,我能厚着脸皮向陌生人要酒喝,却觉得向你献殷勤是一件羞耻的事。我该给你送花吗?还是约你去酒吧?这些老掉牙的套路为什么还有人在用,我如果效仿会不会被你认为是太轻浮?

我终于决定暂且抛开这些烦恼,接过楼老板给介绍的差事,去给一帮徒步的游客当领队。

夜晚时分,一帮人围在火堆前吹牛,一对小情侣钻进了后面的帐篷,不一会儿弄出了动静。大家觉得尴尬,更加奋力地说起了段子。

我看着月亮,忽然想起了你那双捏着豆腐的手,白白净净,好像能反光似的。

我想牵你的手,但从背影看,那感觉像父女吧。我接受不了这个,但我愿意接受从你那双手里递过来的任何东西。

这一次连着带了两趟队伍,走得远了些,花了我大半个月。我是没有走回头路的习惯的,可想到你,就觉得还是应该再回去看看。

我去见你,特意刮了胡子,在镜子前头一次为岁月的痕迹伤感。

你还是那副亮堂堂的笑脸,自然地问起我出行的见闻。我刚说了开头就又想起那个微妙的月夜。

“风景还不错。”我只好这样草率地结尾。

“是吗?什么时候也带我去看看。楼老板说你去过不少地方呢,跟着你放心。”你把烤好的串串递给我。

“好啊,你什么时候想去,我就什么时候带你去。”我说。

啤酒开到第二瓶的时候,天下起雨来。烧烤摊人不算多,你得了空休息,坐在那儿怔怔地发呆。

我把随身带的挎包拿起来,故意让系在上面的一对马铃发出响声,成功地吸引了你的注意。

“咦,这是什么呀?”你凑过来问。

“马铃,临走前问马夫要的。”我把它们解下来给你,你拿在手里,饶有兴趣地摇了摇。

我连忙说:“喜欢的话,就送你了。”

“真的吗?”你瞪大了眼睛,又随即笑开,“我要找个地方挂起来,风一吹就能听见响声了。”

我看着你笑了,大概会被外人看作是慈爱的笑。

“马也要戴铃铛啊。”你又少见多怪地说。

“是啊,马夫要知道它们在哪嘛。每天晚上,马都在帐篷外面吃草,铃铛叮当叮当地响,这听不着了还有点不习惯。”

“那你给我了不就也听不着了?”

“那我就天天来啊。”

后来我们之间开始有了细微但关键的变化,你叫我时在名字后面省去了一个“哥”字,我看你时也不再藏着掖着,感情就写在脸上,别人一看就懂。但我还是不敢迈出关键性的一步。从我放弃了稳定的工作开始,我就不觉得还有必要经营什么稳定的关系。我是没料到能遇见你,让我这么多年的坚持摇摇欲坠。可就是因为太珍惜,反而更害怕拥有。

我希望一切都刚刚好,希望我能年轻个五六岁,希望我的皮肤能白上几度,眼角能少几条纹路。这些都是在遇到你之前我从不在乎的事。

我心里也矛盾,既希望别人看出我们之间不太寻常的关系,又担心和你走得太近让人在背后嚼舌头。所以我总是在晚上坐到打烊,再赶早陪你去市场上买食材,尽量不全天候地粘着你。

我喜欢那些日子, 和你一人骑一个小电动在狭窄的路上来回穿梭,看你左顾右盼一本正经地挑挑捡捡,再把你买下的东西都提在手里。

当你回头冲我笑的时候,我就为这些年翻山越岭练就的一身力气还有这样的用处而庆幸不已。

能一直这样岁月静好也不错。

我向曾经敬而远之的神这样希求时,传来了不幸的消息,之前我还见过的一位同行在登雪山时被一阵大风给刮没了。在许多人眼里,这可能耸人听闻,但其实也不过是生命无常的有力佐证罢了。

我又回去向神替这位老兄祈福,希望他在天堂也有山可爬,失足了跌下去还有柔软的云托着。

回去的路上,我沉默,你也陪着我难受。好半天,你才开口,劝我节哀,劝我放弃做领队的工作。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不是断我生路嘛。我也三十好几的人了,好容易在喜欢的事情上做出些名堂,说退休的话也太早了。虽然带带休闲线路也能吃饱,可这就对不起我当年辞职的决心了。

说实在的,我爱惜这条命,但不到力不从心的时候,我还不想轻易地退下来。

这回轮到你沉默了。我觉得比起让你宽心来更应该把话说清楚,所以我说让你多为自已打算打算,有些东西我心里都没个数儿。

你瞪我一眼,甩开小腿就往前跑。

我看着你气鼓鼓的背影有些无可奈何,但好歹不是意气用事的小青年了,知道放任你一个人委屈只会让矛盾升级,于是跑了三两步追上你,跟在你后面默默地走。

一时间很多事涌上心头。

我想起很多年前说过爱我的那个人如今已经在朋友圈晒起了娃,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庆幸过没和我走下去,反正我是觉得没有她的人生也挺自在。我以为爱情就是这么一回事,是人们找不到更好东西来愉悦自已时迫不得已投入其中的替代品。我不想囿于其中,被捆了手脚,半生都走不出来。

你可以说我潇洒,也可以说我不近人情,但你不能说我自私。

我讨厌束缚,更讨厌走哪儿都让你牵肠挂肚。

你忽然回头,吓了我一跳。你斜着眼看我,“你这个人,有时候真别扭。”

我不反驳。你说得也对,我就是不能大大方方地面对你,我有要端的架子,要顾虑的面子,哪像你想笑就笑,说翻脸就翻脸。

“你给个明白话,你是不是就是逗我玩,一点责任也不想承担?”

“这是什么话?”我惊了,怎么你嘴里说出来我跟个浪荡公子哥儿似的,要知道我可是出了名的朴实无华,那坐怀不乱洁身自好说的就是我本人啊。要不是遇上你,我就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典范。明明是你害我名节不保,还在这怀疑我动机有问题。

“我对你是真的,不信咱回去在神龛前发个誓?”我把你拉到面前。“我就是觉得自已也没啥好,怕耽误你。”

“行了吧你。”你拿小拳拳捶我胸口,“我怎么想你不知道?倒是你能不能直接一点,别老让人猜来猜去的。”

我也就照实说了,喜欢你是真的,爱自由也是真的。

你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表情是我没见过的深邃,你说:“那行吧,要是觉得自由好,你就去,要是觉得我好,你就回来。”

我拍拍你脑袋,心里叹你懂事。

那以后,我就变成了有家的主儿。心里多了惦记,对好些事也不再没所谓了。我把你给我求的护身符随身携带,知道在危险面前望而却步,也牢记你说的“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所以你就少担心我点吧,这是太平世,我干的也不是出生入死的勾当。等过两年我服老了,就和楼老板做游客生意去,包你天天都看见我。

我想这就是人生吧,志在山川湖海,却总要有归处,可以勇往直前,却不能没有退路。而你,就是我的退路。我愿意为你回头,把自由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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