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镜花(第一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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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在简书全文更新,总计56646字


自我记事起,就没有什么关于父亲的印象了。

我和母亲一直寄住在盐官市的外婆家。这是一片丑陋而毫无生气的老旧小区,住在小区里的大多是老年人和小孩,还有像母亲一样没有职业的人,成年人都外出务工,把小孩托付在老人家中代为照顾。

在您看来,我或许是没有什么童年的。我也曾试图混入小孩的团体和他们一起玩,但他们都嫌弃我长得丑,不愿意接近我。有一次他们头对头抓石子,我靠近他们在一旁看,他们立即调转了视线,用石头扔我,一边扔还一边笑话我,俨然我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玩物,就像是经常成为射击游戏靶子的酒瓶。母亲注意到了,从远处跑来将我护在怀中,驱散了那群孩子。那一次痛苦的经历不仅给我留下了阴影,也给母亲额角上留下了一个伤疤。自那以后,母亲就不再允许我接近那群孩子了,外公书房里留下的那些大部头名著成了我唯一的消遣。

我自小便生得丑陋,这是无论如何掩饰也无法逃避的一个事实,无论母亲怎样安慰我,我都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长相与其说像人,倒不妨说更像是猴子。每次看向家里唯一的落地镜,我都会憎恶镜中那个可憎的身影。我不知道为什么母亲那样一个美人会生下一个猴子来,想必是我那素未谋面的父亲本来就面目可憎,丑陋到即使我的母亲那样美丽也无法从基因上拯救我可怕的容貌。自然那时我只是一个孩子,尚且没有这些想法,但我每次走过那个落地镜时都会本能地避免直视那个镜子,有时不小心瞥到,也会让我心情变得低落。

母亲很美,比我在广告牌中看到的任何一个明星都要美,但她却似乎总是很忧愁。她每天总是在外公的书房里坐在书桌前,面对着信纸,却久久地凝视着窗外,时不时叹一口气,在信纸上写下一句话。有时好不容易写上半张纸的内容,她却要拿钢笔把写了的东西全部涂掉,将纸团成一团扔在一旁。每次我接近她时,她就拿一本书遮住自己写好的内容,把我抱在腿上给我念外公的书。

我拿去《简爱》时,她会给我读,拿去《巴黎圣母院》时,她也会给我读,但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我拿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给她,她忧郁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告诉我这本书不适合我,我留了个心眼,将那本书放回去前照着字典查出了那本书的名字叫《人间失格》,而作者叫太宰治。

那时我去找母亲给我读书,并不是因为喜欢那些书的内容,特别是时常出现在书中的爱情主题,书中描写的内容对我而言是那样遥远,就如同我素未谋面的父亲一样。我大概只是在享受在阳光下坐在母亲的膝盖上,听母亲轻声阅读那些我并不认识的文字。有时感受着阳光的温暖,注视着母亲有些花的头发,我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我曾在母亲的膝盖上偏头沿母亲时常凝视的视线方向看向窗外,希望知道怎样的景色吸引着母亲。但我只能见到一成不变的灰色水泥墙,看着便觉得烦躁,尚且不及书桌上那盆绿植让人心安。

在母亲读过的故事里,我为数不多喜欢的那些故事,母亲总是不太喜欢,比如《海底两万里》,母亲觉得太过荒诞,《基督山伯爵》,母亲又觉得太过阴暗,唯一我和她似乎都喜欢的《老人与海》,她也觉得对我而言那个老人的经历太过孤独。她很喜欢那些爱情故事,每次读完都会告诉我:总有一天我也能找到自己的真爱。虽然我不能理解那些作家笔下的爱情故事,但很长一段时间内母亲的这句话都是我唯一的慰藉。

还有一件事令我印象深刻。有一次母亲为我读《巴黎圣母院》,读到最后卡西莫多和艾斯梅拉达殉情时,母亲情不自禁地合上书哭了。母亲的泪掉到我的脸上,昏昏欲睡的我陡然惊醒。我问母亲为什么要哭。

“太悲伤了,为什么那个美丽的女子不能得到爱情,为什么她和卡西莫多最后的结局只能是殉情,难道他们的爱情注定是不被允许的吗?”

听着母亲的话,我回忆起了故事情节,想到那个长相丑陋的人难逃死亡命运,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结局,一时也充满了恐惧,将头埋在母亲的怀里和她一起哭泣。

外婆对我和母亲很好,她总是一个人坐在客厅织一些衣物,从我和母亲秋冬季穿戴的毛衣帽子到客厅的沙发套都出自她手,甚至她还给墙上的挂钟织了一个套。母亲说外婆年轻时是一个织毛衣的工人,外公是一个军官,有一次外公代表部队与外婆所在的厂子谈了一笔订单,这是两人的初次相见。之后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加,两人渐渐熟识,最终走向婚姻,在当时像他们两人这样的自由恋爱似乎非常罕见。母亲很仰慕两人的爱情,常常把他们的事迹挂在嘴边,但外婆似乎不愿意跟人谈起,每次我问外婆关于外公的事,她总是避而不谈,有一次她还当着我的面告诉母亲不要对我乱说。

家里没有别的什么收入,每月的开支都得从外公遗留下来的慰问金和外婆微乎其微的退休金中支付。母亲体弱多病,每天下午都得喝药。我有一次偷偷尝了母亲喝的药,很苦很难喝,但母亲总是面不改色地拿着汤匙优雅地把药送进小巧的嘴中,仿佛在喝什么稀世汤肴一般。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总是很憔悴,到我六七岁时母亲已经虚弱得无法长时间捧着《悲惨世界》给我朗读,所以不知从何时开始,母亲也不再抱着我给我读书,而是我自己搬一个椅子过来坐在母亲的身旁。

那些信纸,大多都被母亲团起来扔掉,往往好几天才能写出一封似乎能让她满意的信。这些信被她精心地收好,包在一个信封里,每到月底时母亲会久违地出一次门,寄出那封信。我并不知道那封信寄给谁,母亲也从未告诉我,有一次我偷偷瞥到信封上寄件人是梅雨婷,这是母亲的名字,而收件人是钱塘市的陆山。我从不知道关于自己父亲的任何信息,但母亲却给我起了“陆应平”的名字。我并不知道这个陆山是谁,即使那时我还小,却也总觉得这个人与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每次母亲出门去寄信,外婆都在家里叹息,她总说母亲是得了相思病。那时我还小,不知道什么是相思病。有一次我问外婆这个病是什么,外婆却跟我说这是个治不了的病。听到母亲得了治不好的病,我顿时觉得天塌了下来。由于经常接触那些名著,我对于死亡有着朦胧的认知,知道与死亡关联的是永久的分离与悲伤,听外婆说母亲患上不治之症,我一度以为母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死去,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在很近的将来,母亲的病症忽然加剧,然后痛苦地死去。那天我趴在母亲写信的书桌上,一个人无声地啜泣,一直哭,直到陷入沉睡。再次醒来时母亲已经回来了,我们大家围坐在矮小的茶几旁吃饭,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忽然开口问母亲:

“妈妈,你会死吗?”

母亲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然后微微颤抖起来。

“为什么会这么说?妈妈不会死的。”

“可是外婆说你得了治不好的病。”

外婆听到这话,气急败坏地摔下碗,用筷子敲了我一下。

“你个小兔崽子瞎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妈得病了。”

现在想来那时真是童言无忌,有些话或许就不该问,有些话该一辈子埋在心里。三个人之后还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忘了,只记得那是一场令人不悦的饭局,平日里一直和蔼的外婆第一次训斥了我。

外婆对我的态度变化,约莫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的。那个月底,母亲同往常一样出门寄信。没过多久,外婆就气急败坏地从客厅冲进外公的书房,将一页纸拍在桌子上,重重地扇了我一巴掌。她没有理会我的哭闹,大声质问我:

“你是不是又跟你妈瞎说什么鬼话了?我那个傻女儿为什么还放不下那个混帐东西?天底下男人这么多,他到底给我的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我苦命的女儿呀,被一个混账给害死了啊。都是因为你这个小兔崽子,要是没有你就好了,你这个杂种!”

听到杂种这两个字从自己的亲人口中说出,我的心理彻底崩溃。我坐在地上哭,如同马戏团中遭到了一整天虐待的猴子。我不知道外婆为什么骂我,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要是没有我就好了是什么意思?难道外婆也看不惯我的丑陋吗?自那时起,母亲就成了我唯一的依靠,我不再相信任何人。

外婆抹着眼泪出去了,她没有回到织毛衣的地方,而是回到了她的卧室,紧紧地关上了门。当天外婆没有做饭,我半夜饿的不行,自己在冰柜里找到了半包饼干。母亲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我不能想象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母亲越发憔悴。母亲的头发乱蓬蓬的,身上沾了许多泥土,脸上有被掌掴的痕迹。母亲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卧室躺在床上。外婆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关上门去安慰母亲。

有一天晚上我感到口渴,起床倒水喝,恰好外婆也起来解手。外婆开灯的一瞬间我的身影出现在了落地镜中,她被我的身影吓了一跳,夸张地摔在地上。她一面“哎呦哎呦……”地叫唤着站起来,一面凶恶地骂我:

“你个小杂种,悄无声息地躲在这里是想要吓我吗?你的老子已经把我的女儿祸害成了这样,你还想祸害我吗?我今天一定要除了这口恶气,把你赶出家门,让你去找你的那个混账老子。”

我抱头蜷缩在沙发的角落,看着外婆一步步走近。母亲被嘈杂声吵醒,扑过来抱住外婆。

“妈,不要,求求您不要这样,应平是我唯一的骨肉了,没有他我也活不下去,他是我唯一的寄托了。”

“我为什么要留着他,留着他迟早有一天会像他的混账老子一样祸害别人!”

“您不要骂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您要怪就怪我好了,都是我不争气。”

争斗之中两人跌倒过去,错位的柜子碰到了那面落地镜。母亲披散着头发抓住外婆的衣襟哭泣,外婆虽然怨恨地看着我,但也紧紧地抱着母亲,再不提赶走我的事。

我看到镜子从中间出现了一道裂口,然后慢慢扩大,渐渐地再看不见我的完整身影,这是我最后一次完整地看到自己像猴子一般丑陋的身影。所有的画面随着那面镜子碎裂了,碎裂的镜片镶嵌在框中,像花一样绽开。

那件事过去之后,母亲的身体越发虚弱了,在我看来,母亲的生命就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焰一般,随时都有可能熄灭。母亲终于再无法坐在外公的书桌前,整日对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忧愁。她只能每天都卧在床上,只在吃饭的时间披上衣服走出卧室,和我们坐在一起用餐。那本《人间失格》是外公最薄的一本书,如今被母亲拿去放在枕边,她就垫着那本书继续写着不会有回音的书信。

母亲写信涂改的更多了,她更加用心地构思着措辞,常常将废稿堆满了床,自己也淹没在纸团中。这段时间,大概每两个月母亲才能像往常一样写好一封信,但她显然没有多余的力气自己去寄信,只能将写好的信交给外婆。外婆每次拿到母亲的信,都会假意收下,出门前拿上她的老花镜,在楼道里拆开信封,咬牙切齿地看完母亲写的信,然后立即烧掉,在大街上逛上一会儿再回家。外婆的所作所为我偶然间见到过几次,但我再没敢跟母亲提起,主要是怕我的不当发言再次成为争端的导火索,自己也会因此真的被赶出外婆家。反正母亲寄出去的信也从未收到过回信,无论是母亲从一开始就没有写过这些信,还是信件丢失在了半路上,亦或是外婆烧掉了那些单向的信,对于结果都没什么影响。

我仍和母亲睡在一起,但我总感觉晚上从母亲那边传来的温暖越来越少。母亲总是会在晚上睡觉后咳嗽,每到凌晨三四点左右气温下降,她的咳嗽也越发剧烈,我也常常会被咳嗽声吵醒。天亮后闹钟响起,我收拾东西起床,母亲往往这时才能重新入睡。

我的年龄到了上学的年纪,被外婆张罗着送到了县城的公立小学。正如您所知道的,时间总能抚去一切,无论是美好还是伤痛的回忆,甚至是人们之间对彼此的感受。由于每天和外婆接触的时间变少,她对我的怨恨似乎也减少了几分,虽然每天仍然冷眼对我,但终究不再恶语相向。

有一天我从母亲夹克的内袋中找到了一张照片,我翻母亲口袋的缘由是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大概是母亲写信的中性笔没墨了,叫我去她的口袋中找找之前买的笔吧。

我瞒着母亲细细打量了一番照片。照片中有一个面容丑陋的男人,身材矮小,裸露的双手和脖子上生着浓密的体毛,像猴子一样,也像我一样。这张照片我越看越不是滋味,即使是西装也无法掩盖男人的丑陋,我总觉得是在看长大后的自己。我也察觉到了这个男人和我可能有着某种联系,也许这就是母亲寄信的那位陆山,也许这就是我素未谋面的父亲。

趁着母亲不注意,我又将那张照片悄悄放进了母亲的口袋,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可能是外婆不知在何处看到我取出了一张照片,她竟始终耿耿于怀,过了两天不顾母亲的反对,将母亲的夹克翻了个遍,找出了那张照片。

“没想到你居然还惦记着那个男人。今天开始我就断了你的所有念想。”

外婆当着母亲的面烧掉了那张照片。母亲在床上尖叫起来,但母亲的声音很小,尖叫也显得那样无力。外婆不管竭斯底里的母亲,自顾自地走出卧室,母亲只能将头埋在被子里低声地哭泣,伴随着一阵阵的咳嗽。这一切被放学回家的我看到,觉得母亲真的受尽了委屈,竟连想念一个人也不被允许。我总觉得外婆对于丑陋的人充满了偏见,无论是我还是照片中那个男人。

之后的时间里,我总是会想起那张照片,想起母亲对那个男人的执着,想起自己同那个男人的相似。渐渐地我生出了一种念头:母亲如此倾心于那个男人,先不谈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能够吸引母亲的特质,但我同他长得如此相像,岂不是说我也能像那个男人一样让母亲牵肠挂肚吗?

听到这里请您别笑,请您想想,谁还对自己的母亲没有几分依恋呢?我也只是和许多男性一样,深深地迷恋着自己的母亲罢了。况且不瞒您说,我的母亲真的是一位大美人,我这辈子见过的女人中,就数我的母亲最美。您也不能说这是什么卑劣的恋母情结吧?毕竟那时我才只是个小孩子呢,一个刚刚被送到学校的小学生,怎么会有什么龌龊的思想呢?您可一定要相信我,我这人最诚实了。不多说了,请允许我继续把这个故事讲下去吧。

总之那段时间里我越发关注起自己的母亲,每天吃饭时都注视着母亲,半夜被母亲的咳嗽声吵醒也注视着她,甚至每天上学时也总是魂不守舍,脑子里全是母亲美丽的面容。晚上睡觉时我也更加贴近母亲虚弱的身体,母亲似乎还以为我在找她撒娇呢。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也正是处在撒娇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小孩总是很讨喜,母亲很高兴我愿意亲近她,每晚睡觉时也会搂着我睡,那时的我体会到的幸福在之后这么多年再也没有体会到过。

在我看来,外婆成为了一个标准的恶人,她不仅对我表现得冷漠,居然还否定了母亲一直以来所做的事,在我看来这无异于剥夺了母亲生存下去的意义。外婆烧掉了那张照片后,母亲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很长一段时间都表现得精神恍惚,身体也更加虚弱了,有时喝药时端着药的手不停地颤抖,许多汤药都会洒到被子上。不知是身体虚弱的原因还是失去了做事的欲望,自此之后母亲也不再写信了,每天喝着外婆从各处打听来的药方,静静地休养自己的身体。

外婆见自己的行动取得了显著的成效,显得颇为高兴,对我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家里的气氛仿佛回到了我和母亲刚寄住在外婆家、每天母亲抱着我读书的那段时间。一段时间里外婆变得健谈了许多,喜欢在饭桌上跟我们谈家长里短的杂事,尽管她总是收不到什么答复。

之后,我引发了火灾。

是的,我引发了一场火灾,也触发了我生命中第一个转折点。在我的生命中会发生这样可怕的事情,令我至今都难以相信,但我却又总觉得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也许只是我记错了,并不是我引起的火灾。但那场灾难发生了,我也不觉得自己能够从中推脱出来。无论如何那场灾难都导致了一个可怕的结果,但对于自己可能引发了那个结果,我却并不后悔。

我被母亲的剧烈咳嗽吵醒,看着母亲的痛苦模样,我想让她轻松些,因此想给她倒些水喝。事实上我自己也口渴了,所以去倒些水是一个一举两得的举动。家里的热水壶恰好空了,于是我拿出了铝制的奶锅,从水龙头接了些水,放在了灶台上。我开启了液化气阀,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外婆做饭时引火用的打火机,引燃了灶台。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灶台,但我无数次见过外婆做饭,自以为轻车熟路。奶锅里的水不多,很快就沸了。以我那时的身高,并不能看到锅里的情况,只是似乎从锅里传出了气泡产生然后破裂的声音。我伸手去端奶锅,但碰到了锅壁,我被烫得急忙缩手,不小心打翻了奶锅。奶锅与地板相撞,在寂静的夜晚产生了清脆的响声。我急忙扶正奶锅,摸索着打开了厨房的灯。锅里还剩了很多水,我将这些抢救出来的水倒进了杯子里,刚好一杯。

我没有在乎洒在地上的水,可能也没有关液化气阀或者是熄灭灶台的火,应该是这样的,否则火灾也不会发生。

我关上了厨房的灯,摸索着将水端向卧室,放在了一旁的床头柜上。我躺在床上等水变凉时,听见了外婆走出卧室的声音,想必是奶锅掉在地上的声音惊动了外婆,她穿好了衣服才前去查看。

“诶呦。”

外婆似乎摔倒了,发出了一声呻吟,母亲也彻底清醒了。黑暗中母亲似乎睁大了双眼,想要问我发生了什么。短暂的沉默过后外婆的尖叫从厨房中传了出来,母亲被惊到了,艰难地坐了起来,掺扶着墙壁缓慢地下床走向厨房。母亲扶着墙壁缓缓前进,我亦步亦趋地跟着母亲。

外婆的叫声越来越大,母亲走到客厅时,见到厨房里冒出的火光,吓得尖叫了一声,急忙叫我去浴室用盆打水。而她则继续走向厨房,希望将外婆救出来。嘈杂声惊动了邻居,我在用水龙头接水时听到了敲门声,便急忙跑去开门。门外站着王铁匠,他是住在我们对门的邻居。他只往房间里瞄了一眼,就大致理解发生了什么。他一句话不说,大步走进了浴室,打开所有的阀门,用花洒将自己淋湿,端走已经接满水的盆,泼向了灶台。做完一切,他又走进厨房,从母亲的手中接过外婆的衣服,将其拖出了厨房。

王铁匠进门后,只用了数分钟就扑灭了所有明火。做完一切后,他关上了浴室的所有阀门,并接连呼叫了警察和救护车。母亲灰色的头发被火烧得粘连在了一起,发出焦味,外婆则躺在一边,面部已经被烧成了焦黑色,一动不动。

我清楚地记得,是救护车先来的。几名医生对外婆的体征做了一番检查,断定外婆已经死了。母亲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坐在地上哭泣,王铁匠则一直安慰母亲。

警察很快也来了,他们对现场做了一番详细的检查,问母亲发生了什么。母亲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外婆摔倒前她一直呆在床上,并不清醒。因此对于警察的询问,母亲只能一边抽泣,一边将自己经历过的事告诉了警察。王铁匠是之后闻讯赶来的,自然更不可能知道些什么。警察没有查到任何可疑的线索,最终得出结论,是外婆半夜自己去厨房,点燃了灶台,之后不慎摔倒,火苗蹿到了外婆的衣服上,引发了火灾。

天空是无尽的黑夜时,外婆还活着。经过一番折腾,天已经蒙蒙亮了,外婆也死了。随着第一缕晨曦出现,救护车先行离开了,警察们认真地收集了笔录,留下了现场的许多照片后,简单安慰了母亲几句,也离开了。随着大家的离开,母亲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紧紧地抱住了我,我闻着母亲烧焦的头发,感到母亲微凉的眼泪从我的脸上流下。

这场火灾并没有造成太多损失,只带走了外婆一个人的生命,留下了一片狼藉的现场。王铁匠的行动非常精准也非常迅速,但正是因为他的行动,厨房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甚至警察也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我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被搁置在了一旁,更像一个观众一样,透过一面屏幕看着眼前与我无关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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