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晓婉躺在床上，邻床的是个比她小十来岁的孕妇，叫齐慧然。她们俩是同时办理的入院手续，一前一后进了同一间病房。齐慧然已经有了发动的迹象，躺在床上左右翻动。齐慧然的婆婆和杜晓婉的婆婆坐在凳子上拉着家常。齐慧然的婆婆说：“我这儿媳妇平时可省心，也知道过日子。回家啥活也抢着干，就是不爱说话。这都显怀了才知道她怀孕，前头也没让她注意着点啥。”唐母笑着说：“要说起来，咱那时候可没这么多讲究。俺当媳妇那会儿，生了俺儿三天就下地干活。俺婆婆瘫在床上，俺不干活谁干啊？一个月子里也没个伺候的人。那生之前也没这检查那检查的……”说到这里话音陡然没了，指了指背着她躺着的杜晓婉，伸出了三个指头。意思是还没生呢，儿媳妇就祸祸了三千多。齐慧然的婆婆也附和着点点头，却不说话，彼此心照不宣的微笑。齐慧然翻了个身，说：“我要去上厕所。妈你给我拿点纸。”杜晓婉也说去，唐母就站开了一点，怕挤着她那硕大的肚子。
两个人出了病房，杜晓婉笑着说：“你敢指使你婆婆啊。”齐慧然不以为然地笑说：“我婆婆这个人啥也不管，她是个不操心的命。这样挺好，家里我说了算。”杜晓婉沉默了一下，她很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因为她在家的地位可没齐慧然这么硬挺。齐慧然接着跟上一句：“我这不是不方便吗？一家人搭把手的事，也说不上指使。咱俩这出来了，俩老的可在屋里说吧。”杜晓婉问：“怎么没见你老公？”齐慧然说他出差还没回来呢。杜晓婉问齐慧然怕不怕。齐慧然说不怕，就是疼。
两个人上厕所这空儿，病房里两位婆婆已各自算计了儿媳妇从怀孕到生产所有的花费。在唐母看来，所有躺在产床上之前的花费实在不必要。她家唐震就是来不及去医院生在自己家床上了，这不没病没灾的也挺好。齐慧然的婆婆倒不是这么想。齐慧然是头胎，当然是必须得万无一失。花钱嘛，小两口又不是花不起，再不济也有她和老伴托着底儿呢。添孩子是好事，是高兴事，是一家里的大事。在大事上她从不糊涂。
病房门不轻不重的响了三下，然后被呼啦一下推开。一个小护士探进头来问：“人呢？”齐慧然婆婆说去厕所了。小护士说那她们回来去产房做一下胎心监护。然后就走了。唐母没听清楚，咕哝着说：“是让谁去？也不说清楚就跑了。”一面又追出去问。
这次杜晓婉的胎心监护依旧不理想。齐慧然做完了就被留在产房里待产了，她已经开了三个宫口。杜晓婉回到病房就给唐震打电话。大夫已经很着急的让她做剖腹产。但是需要夫妻两个人签字。而唐震此时又去忙他的业务去了。
电话一接通，杜晓婉就爆发了：“你死哪去了？你整天就知道钱钱钱！肚子里的孩子还要不要？不要就赶紧离婚！”
“你就不能好好和他说？”唐母在一边冷声说。“他不挣钱，你们娘俩吃啥？”
杜晓婉一肚子气，她懒得和老太太掰扯，唐母自然是向着自己的儿子的。她又给自己的娘家妈打了个电话。这次是透着无限委屈地控诉：“妈……医生说我得剖……唐震？……谁知道他死哪去了……”
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杜晓婉似乎又变成了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急切需要家人的慰藉和支持。但是唐母可不乐意了。心想你生个孩子哭哭啼啼的是干什么？我们唐家又没有亏待你，用得着向娘家告状吗？居然还咒我儿子，你未免也太拿怀孕当回事儿了。急怒间竟一把抢过杜晓婉的手机，用手一推她大声喊：“你这是干啥？我们怎么你了，你哭哭啼啼的咒唐震死？”
杜晓婉不防备，本来她就坐在床边一点，被唐母这么一推，居然就一屁股蹲在了地上。她愣了两秒，忽然觉得屁股底下一片洇湿。她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杜晓婉破水了。
唐母见杜晓婉摔在地上也慌了，想去拉她起来，却被杜晓婉狠狠甩开她的手。杜晓婉咬牙爬到床上按动了呼叫器。
唐震赶到医院的时候，杜晓婉已经被推到了手术室门口。杜家二老也来了。杜母牵着唐浅浅冷着脸坐在一边，看见他就狠狠瞪他一眼。唐震还不知道杜晓婉和自己母亲发生的事，只觉得气氛十分不对。但是他无暇去顾及事情的原委，大夫一直催促他签字。然后就把人推进了手术室。
“妈，怎么了？……”唐震小声问自己的母亲。
“唉……”唐母叹了口气。还是走到杜母面前陪笑道：“亲家嫂子，我可真不是有心的。小婉这孩子说话直，我听见她咒唐震，我就急了……”
“急了你就推她一把？”杜母冷冰冰地说，“她肚子里还怀着你家的种，你就不怕你们唐家的孩子被你推出毛病来？”
唐震一听急了，叫道：“妈，你怎么能推她呢？”
唐母赧然不知所措，小声说：“我也着急……听见她骂你，我也是急了……”
杜小婉的父亲在一边劝妻子道：“好在没什么大事，你就少说两句吧。唐震啊，我得说你几句。这都什么时候了，工作和生意就先放一放。今天你要是一直陪着小婉，也出不了这个事。你说对不对？”
唐震嘴上哪里敢说不是呢？可他心里却在腹诽：他这么拼命工作，不也是为了杜晓婉和这个家吗？杜晓婉从一怀孕就嘴挑的很，又有点贫血。所有的水果和补品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有一次次的产检，哪一次不是三百五百的花？又是给新生儿买尿布，包被，奶粉，奶瓶，小衣服，花露水，爽身粉，孩子还没出来，就已经花了三五千了。浅浅另外又学着美术和钢琴，哪一样不要钱？还有这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又哪一样不要钱？……
唐震只能苦笑着在老丈人面前赔不是。他是一个男人，一个男人理应肩负家庭重任，更要平衡家庭关系。但是唐震现在除了承认自己失败，什么也做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