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然记得是天宝三年,那日的阳光很好,时未过午,我家先生邀请的客人便相伴而来。
我叫小腊肉,是个书童,我家先生是元丹丘。
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可是每次见到他的时候,总会被他的风采倾倒。他明明已经那么落魄,可眼神里总闪着光,令人无法直视的蓬勃如年轻人的光。
他是先生的客人,他叫李白。
他是贺知章口中的天上谪仙人,他是整个盛世的诗仙,他是我的偶像,他叫李白。
先生说,他壮志难酬,在长安被排挤,因此邀请他和岑夫子来颍阳山居饮酒作乐。
我本以为这又是一个寻常的下午,先生跟李白先生和岑夫子饮酒说话,兴致来时吟首诗,我就在一旁帮忙倒酒,记录李白先生的诗歌。
却不曾想,今天我记录下的,竟会是千古绝唱!
我便在一旁,见证了这将万古流传的诗歌的诞生。自此,这便是我今生最重要的日子。
先生说:“太白,世道多艰,你要走的这条路,太艰难。何妨归来,归来这颖阳山居,与山水相伴,学庄子逍遥游。”
李白先生一口饮尽杯中酒,他说:“丹丘生,求仙问道我所愿也。然大丈夫立世,当做大鹏鸟,同风一日几万里,当一展胸中丘壑。待壮志成酬,归来未晚。”
岑夫子说:“青春易逝,时光难回。太白,你想要的太多。人心不顺意十之八九,人生不可为更多如过江之鲤,不如归来。”
李白先生站起身来,向远处眺望,同时不忘将杯中的酒饮尽,大笑道:“诚如君之所言,黄河之水自天上而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转瞬暮已成雪。”
他的笑声越发的浑厚,不见一丝悲凉和落拓,他接着说道:“世事无常便是最大的有常,这又如何,得意之时须尽欢,且莫使金樽空对这轮皎皎明月啊!”
先生和岑夫子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相视,苦笑,沉默,无言。
先生接着说道:“太白,如今圣上独宠杨氏,奸佞渐生,贤明日损,盛世之景已是假象。若非如此,你焉能放还?若此,你又有何可为,请君归来。”
“哈哈哈,盛世于我何碍,乱世于我又何妨,老朋友,你可知晓,天生无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李某人文比武侯,胸中自有丘壑,武堪飞将军,仗剑杀人,千里留名。何须在意盛世乱世,李某自能主这沉浮!”
岑夫子眉头紧了紧,又舒展了开来,端起酒杯,对着先生说:“李太白终究是李太白,这天上谪仙人岂是我辈可期。来,饮酒饮酒,单只太白这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就当浮一大白。”
先生颔首也是大笑起来,尚未回话,李白先生早已经将酒喝完,大笑道:“岑夫子忒也小气,又不是你做东,一杯如何能够。来来来,丹丘生,且烹羊宰牛备美酒,会须一饮最少三百杯!”
先生笑的更加开怀了,却佯装不悦的对李白先生说道:“明明我是主人家,怎么听你这口气,倒好似我是客人呢?”
李白先生闻言抚掌对曰:“天下人饮天下酒,天下酒天下人饮,有酒处,何分你我!来来来,来来来,岑夫子,丹丘生,饮酒饮酒,杯莫停!”
岑夫子佯怒道:“好你个李太白,圣人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不去悬梁刺股做圣人学问,却在这里放肆纵酒说些不着边际话,真是岂有此理!”
放佛酒喝的越多,李白先生便越是从容。他站起身来,风姿绰约,宛若仙人。他手中的酒杯不断的空着,我又填满,他再次一饮而尽,说道:“且让我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歌声豪迈,悠长,又悠远。
先生兴起,欲与之相争,反驳道:”圣贤怀天下修学问,自然寂寞。可饮者留名,可若要向刘伶般留名,不如不留。”
李白先生回道:“丹丘生忒也心急,且听我唱完。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虐。
哈哈哈,哈哈哈,丹丘生,这般名声,留之可好?”
这时的李白先生得意洋洋,像个孩子一样,干净又惫赖。
先生此时是又好气又好笑,叹道:“李太白啊李太白,你可知此刻的你就像是一个惫懒汉子,可耻,可气。快饮完你杯中酒,主人家酒喝完了,要逐客咯。”
李白先生不满的说道:“且唤书童打酒来。时刚过午,昼已渐逝,此时不纵酒欢愉,更待何时!”
先生故意逗笑,应该是希望李白先生多说一些妙语,调侃道:“哎呦,天上谪仙人如何懂得十丈红尘的烟火,主人家钱少哟。你太白量大,主人家请不起咯。”
李白先生似是肚子里的酒虫作祟,不依不饶,叫嚷道:“元丹丘,元丹丘,缘何言少钱?且顾取酒,太白陪君一醉。且看门外太白的五花大马,且看太白身上这千金之裘,且让书童拿来换酒!无马以步当车,无裘天地为盖,太白焉能无酒!”
先生无奈,好气的说道:“太白,太白,愁煞我也!”
李白先生揽过先生的肩,大笑道:“丹丘生,有酒何来愁!且再共杯酒,容太白与君同销这万古之愁!”
先生和岑夫子相视大笑,仿佛这才是他们认识的李太白,这也只能是李太白。
他不是自十丈红尘而来,他自天上而来,明月为伴,天地为庐,山川河岳俯拾皆成诗。
岑夫子饮完杯中酒笑道,太白,今日纵酒为欢,相谈为乐,不如成诗。
李白先生终于放下手中的酒杯,备手忘着窗外,仰天长啸,亘古传唱!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自这一日起,我终于明白,这世间,真的有天才。
从天而降,身世成谜,出口成章,万古流芳。
真幸运,我能成为这千古绝唱的见证者。自此,今日便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望一眼远山明月稀,我是元丹丘的书童,我是贩卖回忆的小腊肉。我想用一首诗,讲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叫,将进酒,万古无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