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打开时,有灰尘在光里浮起来。
那件旧大衣就在最底下,是种沉郁的绛紫色。我把它提起来,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散开,不是樟脑,是时间自己的气味。
窗外的梧桐还挂着最后一些叶子,半黄半绿,在薄暮里泛着光。这个初冬不太冷,风也温和,像在给季节过渡。
忽然就想起买下它的那个冬天。风比现在硬。我走在空荡荡的老街,看见银杏树金灿灿的,后来叶子落尽,枝干清瘦地指向天空。街角那家旧衣店亮着灯,它就在那里。
店主是位阿姨。她帮我穿上,端详了一会儿:“这颜色,压得住。”
镜子里,深紫色包裹着我。那时不懂,有些选择无关审美,只关乎需要一种包裹,一点重量。
梳妆台上放着祖母的景泰蓝盒子。打开时,里面有几粒干瘪的花籽,大概是凤仙花的,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扎着长辫,笑得毫无顾忌。
那样的笑,现在没有了。不是不会笑,是笑的质地变了。从前是光亮的绸缎,现在是柔软的棉布。
常想起祖母缝补的午后。院里那棵老乌桕该红了,小小的白籽缀在枝头。小火炉吐着热气,她的顶针在光里发亮,针线穿过布料,发出细密的窸窣声。
那时觉得时间太慢。现在才懂,那种安静里的充实,后来再也没有过。
如今的生活充满声音。唯独少了能让心静下来的缝补声。
偶尔会想起一个人。冬天,我们散步。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糖炒栗子,还烫手。我们笨拙地剥着,手指通红,心里却是暖的。
后来我们走散了。年轻时的不甘心,现在都成了嘴角淡淡的弧度。
前些天,从旧书里掉出一片银杏叶。干枯,易碎,叶脉却还清晰。我看了很久,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夹进去的。
中年的记忆就是这样。事情记不清了,感觉却还在。
楼下的茶花开始打苞了,包裹得紧紧的,像个秘密。这个不冷的初冬,植物们都还从容。
夜深了。我把大衣慢慢叠好,放回箱底。动作很轻,像完成一个仪式。
有些东西,不必常看。知道它在那里,就好。
这抹沉静的紫色,已经长在了心里。中年女人的回忆,不常示人,却有它的分量和温度。
沉沉的,凉凉的,余味很长…像这个初冬的夜晚,不太冷,但能感觉到季节真实在更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