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旧大衣在箱底沉睡了很久。是沉郁的绛紫色,款式早已过时。我把它抖开,灰尘在午后的光里缓缓起舞。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不是樟脑丸的味道,是时光凝固后的沉香。
那年冬天,风刮在脸上生疼。我一个人在老街走着,无所适从。街角的旧衣店亮着昏黄的灯。它就在那里等着我,沉静得像一个秘密。
店主是位眉眼温和的阿姨。她端详着试穿的我,轻声说:“这颜色,压得住。”镜子里,那片深紫包裹着一个陌生的自己。那一刻,我决定带它回家。有些选择,无关审美,只关乎需要。
梳妆台上放着景泰蓝盒子。边缘的珐琅已经斑驳。打开它,里面躺着几粒干瘪的花籽,还有一张卷了边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扎着长辫,笑得毫无保留。那样明亮的笑容,如今再也复刻不出来了。不是失去了快乐,是快乐换了质地,从光亮的绸缎,变成了温软的棉麻。
总想起祖母缝补的午后。红泥小火炉吐着微弱的热气,铜壶轻声哼唱。她戴顶针的手指在布料间游走,针线发出细密的窸窣声。那时我嫌时光太慢,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现在才明白,那寂静里的充实,是往后岁月里,再也寻不回的圆满。
如今我的生活充满各种声响:消息提示音、电器运转声、车流喧嚣声。唯独少了那种能让心,真正沉静下来的缝补声。
偶尔也会想起爱情的片段。和一个面容已模糊的男孩,在冻硬的河边散步。天冷得呵气成霜。他突然从军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糖炒栗子,油纸包着,还烫手。我们笨拙地剥着,手指冻得通红,心里却暖得发胀。
后来我们自然地走散了,连一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年轻时那些不甘心,如今都化作了唇边一丝浅淡的弧度。
前些日子,从旧书里飘出一片银杏叶。干枯,易碎,叶脉却还清晰。我看了很久,怎么也想不起是何时把它夹进书页的。中年的记忆就是这样:细节褪色,感觉却历久弥新。像褪色的绸缎,纹理还在,只是光泽暗了。
夜色渐浓。我把大衣重新叠好,动作缓慢得像在完成一个仪式。然后,轻轻放回箱底最深处。有些东西,不必常拿出来看。只要知道它在那里,安安稳稳地在那里,心里就踏实了。
这沉静的紫色,早已内化成一种力量。中年女人的回忆啊,不常示人,却自有它的重量与温度。沉静,微凉,余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