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珊正要推开办公室大门时，里面传出一个女人激动的吵闹声，“又是她”李珊心里嘀咕着，在门外停留了一刻，还是走了进去。

沙发上，那个女人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大衣坐在那里，听到门响，匆忙抬头看了李珊一眼，又失望的转过头去，安稳办的张处长正和她交谈着什么。

李珊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开始整理桌面，她刚调来教育局不久，很多工作还不熟悉。她所在的办公室有两个部门，一个是她们财务处，另一个就是安稳办。

自从来这里工作以后，李珊接触到了不少之前从没遇到过的人和事，世界观也在逐渐发生着变化。

现在坐在她不远处的女人，她前两天见过一次。那天路过局长办公室，女人正在里面高声叫嚷着什么，因为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所以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个泼妇一样的女人。那个上午，整层楼都是女人的吵嚷声，李珊只清楚的记得一句:“真的把人逼得无路可走！”

由于第一印象不太好，李珊并不太关心对方的谈话内容。

安稳办有3个工作人员，除了张处长以外，还有一个小伙子于博和李珊称之为张姐的张密。他俩现在正在座位上安静听着张处长和女人的对话。

“来，喝点水，看你大老远跑过来。”

“不，不喝。”

“局长这会正在外面开会，......”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在这等他！”女人的嗓门一直提的很高，好像随时准备战斗。

张处长喝口水，“你看你这女同志这么漂亮的，是不是，......”

“不，我不漂亮，我漂亮不起来！”女人突然有点激动了。“我孩子学都上不了，你们什么时候给我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你孩子该上几年级了？”

“六年级，还有两个月就学校就毕业了，我孩子再不入学，怎么毕业？”

“那她怎么没上学？”张处长也是第一次接访这个女人。

女人直了直了身子，“孩子被从楼梯上推下去了，满脸都是血！她上二年级的时候，多好的孩子呀，长的特别漂亮，你看，”她拿着手机，翻出女儿的照片，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漂亮，漂亮，你也很漂亮！”张处长看了一眼手机。

“不要说我！”女人声音很大，“我孩子一直学的好，考试都是第一，画画也好，要不那高年级女生让她帮着画画，她没给画完，天天欺负我孩子呀，打了一月，我都不知道，你看她这画里”，她掏出一个画本，翻到中间“你看，她在画里写的，妈妈救救我吧！”女人声音开始带了哭腔。

“最后，把娃推下楼了，没人发现，大半天才有老师联系我，送到医院，满脸是血呀！”

“我们这几年，给娃治病，花了100多万了，脑子摔坏了～”

“小区的人还整天在娃面前‘傻子，傻子’的叫。多好的娃呀，学校不管事，我上访四年了，学校校长一次都没见我，还给我门口贴的这！你看！”

听到这会，李珊已经被震惊了，她走上前一看，一张纸条，上面印着“再上告，小心你娃的命”几个刺眼的字。李珊终于压抑不住胸口的怒火，没想到现在的法制社会还有这样的黑暗一面。

“让我拍一下！”李珊拿出手机，女人配合的拿起纸条。张处长在一旁皱了皱眉头，没有吭声。

李珊转身回座位的时候，看到张姐给她递了个眼色，她装作没看见。

李珊知道，安稳办是主要负责社会安全稳定团结的，事情最终都是要平息下去的。她心中有了疑问，越想越不明白，她很想问出口，但是不能在张处长跟前。

张处长安抚了一下女人的情绪，又问“那你娃现在能上学了？课程跟得上？”

女人调整了一下状态，口气平静下来“出院以后我一直给她辅导着，基本都跟着课程，我.....”她停了一下，像是刚想起什么，眼神亮了一下，又暗淡下去，说到“是交大毕业的，孩子爸爸也是，孩子之前一直学的特别好。”

“学校不让孩子入学，这事你们必须给我解决了，我市上领导都找过了，他们都承诺给我了的！”女人声音又高了八度:“不行，局长，你们局长回来没有？我要见他，我就一直在这等他！”

“好好，你别急，我再给你问！”张处长拿着手机出门了。张姐也跟着走了。

女人坐那，有一点不安，于博走过来和她聊天，她把刚才的话又给于博复述了一遍，于博问她:“那你觉得这件事里都是学校的责任吗？你就没有错吗？”女人哭丧着脸“有错啊，我对孩子关心不够，她出了事，我才知道她已经被欺负了那么久，我......”女人哽咽了，终于说不出话来。

李珊也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那你为什么没有找事情的始作俑者？那高年级孩子呢？”

“这是学校的责任，我没见过那个小孩，听说她已经上初二了。”女人不耐烦的说。

“那你也没想过找媒体吗？你现在人身安全都受到威胁，你不想媒体曝光，让社会舆论谴责那帮人吗？”李珊一直觉得这种事情，找媒体是很好的途径，现在很多类似案件不都是通过媒体得到重视，坏人也可以受到惩罚吗。

于博开始着急的打断李珊，媒体一直是稳安办最头痛的那方。他们想要压下去的正是媒体想要不断放大的，他们需要社会的安定团结，哪怕只是表面上的，而媒体需要的是话题热度，哪怕有时偏颇。

女人有些恍然若失，呐呐的说到:“我不想让无辜的人受到影响，这几年还是有很多人帮我的，我不能做～”

李珊还想说什么，看到于博拼命的给他使眼色，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她回到座位上，打开电脑，装作开始工作，但是脑子里一直在胡思乱想。

过了一会儿，女人被叫出去了，又去了局长办公室。

看只剩两个人了，于博才松了口气，他问李珊:“你信她说的所有话吗？你知道那纸条是不是她自己造的？你知道她想要赔偿一两百万吗？社会太复杂了，小姑娘！”口气有一丝揶揄。

李珊盯着电脑，语气平淡的听不出她的情绪“是呀，如果只是孩子之间的意外伤害，可能拿不到多少赔偿，所以聪明的妈妈，第一时间没有选择追究第一责任人，而是一开始就决定上访，获取国家赔偿，也获得她想要的重视。但事实上难度很大，这个理由支撑不起。可是她已经走了这么久，放弃的太多，无法再停下来”李珊抬头看着于博:“其实，我只是觉得做了错事，就应该受到惩罚，做了好事就该表扬，知错能改就能被原谅而已，小时候那么简单的事，到了成人的世界就变得很复杂。”

于博看见李珊的眼睛亮晶晶的，清澈见底，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了。他回避着眼神，想说什么，开口却只是:“社会太复杂了。”

李珊这一天都不怎么开心，甚至吃不下饭，她脑子里不断回想起小女孩画里的那句“妈妈，救救我！”那个伤害她的人，正常的生活着，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甚至不知道自己错了。而那个受伤的小女孩，曾被寄托厚望的孩子，她还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吗？她是否也希望妈妈放弃了一切甚至自我，来给她追讨一份迟到的补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