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学如同他们的文化一样,平和含蓄中带有打动人心的力量。我一直很欣赏日式美学,从器物到人生,都可以用物哀、幽玄与侘寂来总结。“物哀”是刹那间的虚实源于心中的感叹,这样的感叹却又不是悲伤,仅仅是感叹;“幽玄”则是不可言喻又暧昧不明的美好;最后一重的“侘寂”,则是物我两忘,四大皆空后最原始的心境。人生不就是如此吗?冬天读过是枝裕和的这本《步履不停》,对时间和人生又多了一些理解。
“未长夜痛哭者,不足以语人生”,年轻时大谈人生经验,却在年纪见长时才突然回味,人生大道理不是空谈,而蕴藏在日常生活,一蔬一饭里。这本书就充满这样的况味,描写最多的不是人生感悟,却是一家人的日常饮食。横山一家人就如同芸芸众生里最普通的家庭,横山良多和妻儿只会在每年大哥纯平的忌日时才会返回老家,一家团聚。夏末的天气已经微微凉,风里有紫薇花的清香,一家人的饭桌上有甘甜的大麦茶、西瓜和母亲做的天妇罗,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品尝美食,再聊聊心里话。原来欢笑声中也有悲伤,争执中也有秘密,不忍心说出口的回忆和人生的遗憾,就在普通的一顿饭里结束里。大哥的人生才进行到一半便按了休止符,留下伤心欲绝老去的父母,和长期活在阴影下的兄弟,大家的人生各有各的遗憾和收获,最后汇总成一句:“人生,总有那么一点来不及。”
旁观完横山一家的人生,从书本回到现实世界,有些恍惚却又清晰地意识到,活着,是多么麻烦,多么有趣,多么悲伤,同时,人生又是多么美丽的一件事。每个人的人生,也许都像横山一家一样,有一些未能说出口的遗憾和淡淡的忧伤,但在忧伤之余,又在不停得到,不停收获。时间的力量是守恒的,错过这一班车,就会有下一班在等待,错过的人和事,换个面目,又会回到身边,我们都不能抗拒时间的力量,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有限的人生中脚步轻快,步履不停。
年轻人大抵都会面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死亡吧,那一天来临的时候可能已经做好了准备,也可能是猝不及防。这时候作为孙辈的我们总会感叹:“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时间的力量多强大,让我们长大,也让老一辈们加速衰老。看了这本书我突然能理解到,为什么我们的父母早已不年轻,自己的孩子也已经长大成人,但面对自己的父母离去的时候,还是有种深深的惶恐和无力感。父母的离去,挡在生与死面前的大山突然倒塌,从此人生只剩归途。人生是条单行道,人与人的缘分仅此一生,无论是亲人、爱人、朋友,也许我们已经见过了此生最后一面。时间好像有本无比精确的小账本,今天是每个人人生中最年轻的一天,今天之后,我们相处的日子就将减少一天,我们的生命又朝着终结前进了一天。生命那么长,却又那么易逝,时间的守恒力量,真的是人力不可对抗的吗?
是,却也不是。人生的长度是我们不能预估的,但在有限的生命里,有过与朋友、与家人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有过拼搏奋斗的高光时刻,也就有了勇气去对抗有限的生命和未知的将来。将快乐的回忆牢牢记住,把悲伤和痛苦快快忘记,这是对抗时间守恒力量唯一的办法,也是我读此书最大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