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日落东方

第一章 捕蝉郎

莫道无用是书生,画出江山八千里。

合阴启阳翻覆间,挥斥方遒狼烟起。

身处九州风雷动,影却无声车马稀。

千金重楼何足恤,散发扁舟弄萧笛。


魏武德七年,海晏河清,天下升平。八月,帝幸太常府黄龙寺,敬香三柱,礼佛三匝。时金光大作,天降黄龙于寺,圣心大悦,诏黄龙寺为护国寺,敕封慧祖天下佛寺左僧纲,赏田千顷,金万两,丝绢绸缎千匹。慧祖默而不语,拜,不受。帝以为奇人,甚敬之。十一月,还都,改元黄龙。

--《魏书·武帝本纪》

七月的江南,早已称不得风景如画,晴空万里,烈日当空。似火骄阳早就将禾苗烤的蔫蔫的,就像婴儿无力的手臂垂挂在田垄间。田中劳作的农夫拿起系挂在腰间的葫芦,狠狠的喝了两口水,翻裂的嘴唇似乎在清水的作用下舒展了一些。老农直了直腰,将帽子摘下不停的扑扇着,一边扇着一边走向了田边的槐树。边走,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咒骂着老天:“这该死的天爷,连着四十天不下雨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农夫走到树荫下,抓过搁在树下的竹笼,里面有几块微微发黑的粗饼,以及一碗有些馊掉的鱼汤。随意找了块地方坐下来,农夫抓起粗饼就着鱼汤大嚼了起来,这是他一天的饭食,这是主家给他这种佃户的,相较起往常来,老农就已经觉得这是难得的好主家,因为再怎么说,他能吃饱了。

远远地,在官道的一头扬起了阵阵黄烟。老农艰难的把最后一口饼咽下,望着黄烟,心想:“难道主家就不知道把路修一修吗?”

老农不知道来的是谁,只看见一行九骑,每人背上都插着三杆黄色小旗,发了疯似摧赶着马狂奔。身后带起的尘土,都快要将树荫掩盖了。老农急忙站起身子,跑了出来,啐了啐了嘴里的黄沙,指着那九个人大骂。

当然,早已远去的九人听不到这个乡野村夫的骂声,所以他们也并不在意。

一行人打马狂奔,直到太常府,眼看着红日西斜,到了关城门的时辰,府城城门令张权当中站立,招手示意那一行人停下,却不料他们却反倒是快马加鞭。张全旁边的老军头看到事情不对头,忙凑前观瞧,瞥见他们背后的黄色锦旗,赶紧将队正推到了一旁,自己也忙闪到旁边。张权不明所以,眼睁睁看着那九个人纵马穿城而过。

呼啸之间,九人穿行而过。不等张权问话,老军头朝着那些人背后的旗杆努努嘴,说道:“队正,那些人是捕蝉郎,是钦命捕蝉郎,被他们骑马踏死,死了都活该,而且还要拿你家人问个犯上的连坐,好在他们应该是有急事,否则,队正!你的麻烦大了!”

张权听老军头这么一说,不禁后背一凉,他知道这个老军头从军日久,是个百战老兵,平日里对他也是颇为尊重,想是不会编个瞎话来诓骗自己,所以赶忙扶住老军头问道:“老刘,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刘很享受队正对他的待遇,眯缝起眼睛,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却没有急着回答张权。

张权急了,连忙说道:“老刘,别卖关子了,等会下了差,明月楼摆酒,你就赶紧说吧。”

老刘这才摆手说道:“队正,不是贪你的酒,念你年轻,还有大好前程,不好在这里耽误了。刚才我在想上一次看见捕蝉郎是在啥时候,应该是在五年前,不过不是在咱太常府,而是在宁杭郡。那时宁杭节度使叫啥来着,俺忘了。只记得当时王爷带着咱们去宁杭平叛,围住了那个节度使的官邸,王爷不让咱们的人进去,只见来了三个捕蝉郎,也是很今天一般打扮,三人带着叁佰羽林军杀了进去,将全府上下四百余口全给杀了,血都流到街上了,那帮人杀红了眼,要带兵闯军营,说要去找叛匪余孽,结果那个带头的被王爷一枪给捅了回去,听说后来王爷还为这个被罚了两年的俸禄呢。至于那个府邸,听说都杀的闹鬼了,后来咱们谢将军调任宁杭节度使,都不住那里,另造了府邸。也不知道今天这帮杀才到咱这里来干啥?”

张权和老刘怎么嘀咕暂且不说,只说这九位捕蝉郎穿过城门之后,径直往靖海王府跑去。

其中一位向居中的说道:“三档头,刚才为什么不踩死那个守门吏?”

问话的叫范勇,是捕蝉司的捕蝉使。居中的这位叫朱成,捕蝉司的三档头,专司缉拿提刑。

朱成微微侧过头,朝后面八位捕蝉使说道:“这里是太常府,是靖海王的地盘,比不得寻常地方,招子放亮些,别得罪了一些惹不起的人物,否则,别说是我,就是大档头的也护不住你们!”

八人齐声应诺。

回过头了,朱成则想起了临行前大档头的嘱咐。

临行前,大档头告诉朱成到了太常府只做三件事。第一件事是给靖海王交付密旨,第二件事是去宁杭郡查访南宫家的余孽,第三件事去宁杭找一个叫谢靖的书生,交给他一封信。柳大档头千叮咛万嘱咐,到了太常府,要夹紧尾巴做人,切莫留了把柄给那靖海王。

想到这里,朱成便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双腿一夹,战马又快了几分,箭一般的向王府疾驰而来。

须臾之间,远远地就看见了高悬在府门之上的靖海王府匾,朱成正要高声喊门,忽见三支粗大箭矢死死地钉在离他不足五步的地方,而后紧跟着就听见“嘭!”“嘭!”“嘭!”三声破空声,朱成耸然一惊,连忙提缰勒马,战马骤停不住,只得嘶鸣者站立了起来,后蹄在宽厚的青石地面划出了两道火星,其余八人更是不堪,转瞬之间甚至有两人跌落马下。

朱成赶紧下马,他知道刚才那三箭已不是普通人能射出来的,箭矢之快已经超过破空声,若是在战场之上,这种人取敌上将性命简直就是探囊取物。

朱成甫一落地,稍微定了定心神,就听得耳旁如炸雷一般,传来一阵巨吼。“王府门前,不得纵马,违令者斩!”朱成吓得一哆嗦,远远望去,只见一员战将站立在王府门下,身高八尺,浓眉虬髯,顶金冠、束黑甲、披红氅,手持一张强弓,身后隐隐排出两列刀斧手,一色的黑甲长刀,肃立其两旁,同声齐喝:“斩!”

霎时间,气氛凝固了起来。这边八位捕蝉使虽然也是纵横沙场,死人堆里求活的好汉,但是面对这种滔天的战意,也是两股战战,勉强能够守住队列。

朱成知道对方是在给捕蝉司一个下马威,又想起大档头的话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于是,上前拔那三支箭,一用力,发现竟然拔不出来,也不由得心头微怔,用了个暗劲,手腕一震,将三支箭矢齐齐震断,如同刀砍一般平滑,来到那大将面前,说道:“我乃敕封宣抚使捕蝉司总旗朱成,奉皇命有机密面呈靖海王。烦请将军通禀!”

那大汉手一抬,便有一员小校往内通报。朱成见了暗自一惊,暗道这靖海军嚣张到如此地步,已是皇命不能达了。心中虽有所想,但是嘴上却不慢,笑问道:“将军神射,敢问将军高姓大名?”

那大将微微抬手,撇一撇嘴说道:“天使过奖,末将乃是王爷麾下中军旗牌官,靖海军副指挥使,左营都统王破虏。”

朱成暗道:“果然是他!”

靖海军是靖海王东方廷从龙陛下定鼎江山的左膀右臂,指挥使是靖海王东方廷,麾下有三员大将,分别是副指挥使谢三运,左营都统王破虏,右营都统方济霖。

谢三运是东方廷的谋主,运筹帷幄,临阵决机,乃是不世出的智将。五年前,宁杭节度使南宫洛谋逆,满门抄斩,宁杭节度使空缺,谢三运由兵部尚书林文镜、靖海王东方廷保举,调任宁杭节度使。

王破虏是靖海军的破军先锋,一对长刀未逢敌手,更为难得是一身箭术,登峰造极,传言已是到了破圣境界,只是近几年未有战事,不曾显露,不知真假。王破虏每战争先,斩将夺旗、穿阵破军,麾下三千黑甲军更是勇武非凡,靖海王喜爱有加,甚为倚重,谢三运调任后,更是将此人提升为副指挥使。

至于方济霖,却很是低调,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人记住,甚至捕蝉司也没有太多的记录存档,只知道方济霖前汉兴平六年从军,兴平十年被东方廷提举靖海军右营都统,到本朝武德三年,十四年来,大小一百四十余阵,未尝一败。

朱成正要继续寒暄几句,只见一员翩翩美少年疾走而来,人未至,笑先到。少年郎笑道:“不知天使驾临,未曾远迎,还望天使海涵。”

朱成连忙整衣侍立,王破虏对少年郎一躬身,说道:“世子!”

朱成忙欲躬身施礼,世子双手相扶,笑着说道:“天使身负皇命,敕封的钦差,如此作态,是想陷我东方家于不忠不义啊!”

朱成连连表示不敢,世子笑着又说道:“朱宣抚使莫要怪我靖海王府无礼,只是月前,有无端匪类入府城劫掠,虽未得手,但也是满城风雨,百姓人心惶惶。父王下令全城搜捕戒严,方才有之前所为。方才王将军见天使一行,军容鼎肃,知非凡人,怕临机不豫,这才放箭示警,也不愧为我靖海军第一名将,临阵决机,杀伐果断。也请天使切莫放在心上。”

朱成说道:“世子多虑了,是我等行事孟浪,唐突了王爷的虎威。”

世子又说:“朱大人客气了,切莫称呼什么世子了,叫我东方恭即可。”

朱成表示不敢。东方恭也不再客套谦恭,笑着转身,引着朱成一行人往王府里面走去。

朱成望着东方恭的背影,暗叹一声:“不简单!”转过身来,将手中的断箭恭谦地还给了王破虏,方才向内走去。

王破虏接过断箭,看到平滑如镜的断口,抬起头了望向朱成的背影。身后刚才进去通报的小校待众人都走远后,轻声的问:“爹!这人怎么这么怂啊,还天使钦差呢!”

王破虏转身,看向自己的儿子,微微的叹道:“你晓得什么!”接着又说道:“好好瞧着,这人不简单,好戏才开场呢。”

说完,也不理一头雾水的儿子,转身走向府内,追着二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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