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词愁心漫溢,处处充满哀伤美。他不仅通过色彩意象去熔铸情感,更将情感穿越于时空的更迭中。在过去、未来、现在,实与虚的交错里绽放内心深处最细腻的震颤。
1.追述的示现
追述的示现即把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呈现在眼前。在纳兰词中,作者的笔墨也不仅仅只描绘现在的真实情景,还回忆了过往的情景,在这两个时空的交替下,呈现出快乐和哀愁的相对相照。
如纳兰的《红窗月》,“犹记碧桃影里、誓三生。乌丝阑纸娇红篆,历历春星。道休孤密约,鉴取深盟。语罢一丝清露、湿银屏。”“犹记”一词将读者的思绪牵回了记忆深处,下阕 中一幕幕温情,曾经互誓三生,相爱不离不弃的情景在“犹记”的情境中拉开,虽然两人曾经说不负此誓,可那已成过去,两人最终还是不能在一起,只能以眼泪来写下这段情的结尾。纳兰运用追忆的示现手法把自己对恋人的思念,那埋藏已久的思念,清晰却深刻地表达出来。再如这首《清平乐》,“倦倚玉阑看月晕,容易语低香近。……从此伤春伤别,黄昏只对梨花”,上阕中“倦倚玉阑看月晕,容易语低香近”月下柔情,一对恋人低声耳语,体香味在两人之间萦绕,纳兰所追忆往日的这段幽会欢情,情感极为浓艳,而下阕“从此伤春伤别,黄昏只对梨花”,黄昏时刻,忧伤弥漫,梨花更让容若感到凄清冷落,孤独寂寞。除了这首《清平乐》外,另外这首《清平乐》也使用追述的示现。上阕中,“记得灯前佯忍泪,却问明朝行未”, 此词是纳兰身处塞外,思念分别已久的妻子而作的。纳兰追忆与妻子分别时的情景“佯忍泪”、“问明朝行未”,一“佯”一“问”将妻子对“我”满腔深情呈于面前。整首词充满跃动感。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纳兰的思人忆情之作,也离不了这种浪漫情丝的营造, 《如梦令》便是如此。“纤月黄昏庭院,语密翻教醉浅”,黄昏时刻,一轮纤月挂在空中,原本想借酒消愁,不料恋人前来,情话绵绵不绝,酒意渐渐消退。“纤月”“黄昏”“庭院”意象的叠加构筑了浪漫的记忆空间,“语密”和“醉浅”的对照烘托了那段如酒般甘醇的旧情。 再如《浣溪纱》,这是一首别后思念的词,这首词的上阕则是追忆往昔的甜蜜,“五字诗中目乍成,尽教残福折书生,手挼裙带那时情”,在分别前,纳兰与他的恋人以目定情,花前月下的甜蜜似乎近在眼前。一个“手挼裙带”的细节柔情四射。
追述的示现把过去的画面展现在我们眼前,过去的岁月,沉淀的情感,把纳兰的思念展现得淋漓尽致。
2.预言与悬想的示现
纳兰词在时空的切换上不仅表现出对过去的示现,还表现在对预言与悬想的示现。预言的示现即把未来的事情说得似在眼前,如见如闻,在时间上与追述的时间正好相反。而悬想的示现即不管过去是否发生过,也不管未来是否发生,都将所想象的事情描绘出来,仿佛正发生在眼前。它打破了追述的时间控制,其中有些是特定环境下无法实现的,仅仅表现人们某一时刻的某种主观意念或心理状态。
在现实生活中,纳兰处处充满了不如意,只有通过预言与悬想的示现手法得到短暂的快乐。如这首《青玉案·宿乌龙江》,“东风卷地飘榆荚, 才过了、连天雪。料得香闺香正彻。那知此夜, 乌龙江畔, 独对初三月。 多情不是偏多别, 别为多情设。蝶梦百花花梦蝶。几时相见, 西窗剪烛, 细把而今说”,词作上阕中,“东风卷地”“飘榆荚”“连天雪”等意象构筑了乌龙江寒冷的天气,也为全词奠定了凄凉的基调,一个“料得”使得一个遥远的虚拟的时空在读者的面前展开,“香正彻”的温馨和乌龙江的寒冷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将纳兰的寂寞情怀流溢笔端。下阕中纳兰似有意将虚实对照进行到底,“乌龙江畔”“独”“初三月”等意象的反复渲染将一个孤独、落寞、哀伤的词人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而“蝶梦百花花梦蝶”的纠缠哀怨,“几时相见, 西窗剪烛, 细把而今说”的浪漫联想再次和词人乌龙江畔的孤独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哀伤倍增,孤独倍增,思念亦倍增。
纳兰运用预言的示现还使得词作的画面感倍增。再如这首《鹧鸪天·离恨》,“背立盈盈故作羞,手桵梅蕊打肩头。欲将离恨寻郎说,待得郎来恨却休。云淡淡,水悠悠,一声横笛锁空楼。何时共泛纯溪月,断岸垂杨一叶舟”,“盈盈”一词就让我们想到一位年轻貌美女子的背面,而“故作羞”作者运用神态的描写方法,转眼女子羞答答的神态出现在我们的眼前,继而作者运用动作描写,“手桵梅蕊”一个“桵”字便可知晓佳人内心的烦闷 。然而这一幅美丽的图画被一声横笛打破,把作者拉回现实当中,原来这一切都是作者的想象,并非真实情景, 大概是身处同境吧,与这位佳人有着同样的苦闷才能够想象的出来,充满着真情实感,预言示现的写作手法让未知的情景通过作者虚构出来,也正是由于作者想象的情景让读者更加体会出作者的情感与这一个个虚构情节紧密的联系起来。
纳兰身为三等侍卫,深得康熙帝的喜爱,经常与康熙帝出巡,所以纳兰与妻子卢氏也是聚少离多,卢氏死后,纳兰饱受思念的煎熬,唯有在梦里与妻子重逢,如这首《寻芳草·萧寺记梦》,“客夜怎生过?梦相伴、倚窗吟和。薄嗔佯笑道”,纳兰与康熙帝夜宿佛寺,只有梦境相伴,古人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思念妻子的纳兰在梦中与妻子重逢,他梦到与妻子“倚窗吟和”,听到妻子“薄嗔佯笑”,但梦始终是梦,梦醒了,“乍偎人、一闪灯花堕,却对着琉璃火。”醒来后的孤寂与梦境里的甜蜜,形成鲜明的对比,更突显出纳兰的思妻之情。又如《沁园春》,“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丁巳年即卢氏逝世这一年,纳兰思念妻子,在重阳前三天,纳兰与自己的妻子在梦中再续前缘,他的妻子“淡妆素服”,两人双手紧握,脸上沾满泪水,临别之时,妻子留下一句词“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两人都是如此思念这对方,可一方却已“为天上月”,悬想示现的运用更加体现出纳兰与他妻子之间浓浓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