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在昔
(04)
那天的黑夜格外漫长,每一分钟都过的像是一个世纪。
没有手表,没有电话,看着车厢口上方不断变化着的红色数字,第一次觉得时间过的如此难熬。那些从天南地北聚集到这里的人,睡的人仰马翻,鼾声四起。当困意真的来了,谁也顾不上自己的睡态了,任困倦恣意妄为。
半夜醒来时,枕在头下的胳膊已经发麻,双脚无处安放,伸着不是,蜷着也不行。稍微活动活动僵硬了的身体,看见坐在对面的老板娘不见了。我环顾四周,姐姐靠在座位上打着盹,人们的睡相各有千秋,醒着的寥寥几人眼神空洞、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仿佛那里聚集了人生的悲欢与春秋。
我伸了伸马上就要抽筋的腿,触碰到了一团软软的东西,定睛一看,是老板娘躺在地上,身下铺着几张报纸,正入梦香甜。
果真是久经闯荡的人啊!我在心里感叹,如此也能酣然入睡。她是鱼,已经熟悉了这深抝莫测的江海,我们是小鱼小虾,初入海洋的忐忑、幼稚,相较望尘莫及。
我想起已经离我远去的家乡,已经分辨不清它在哪个方向,应该就在火车的后方,因为火车一直是往前开的啊!那个熟悉的城市和家人被远远的抛在了后面,远远的……
他们现在睡了没有?是不是也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因为有女儿行走在远方,这个不眠的黑夜,属于他们,属于我们,属于很多人。
“咋不睡呢?你不瞌睡?”我的思绪瞬间被打断,转过头看见姐姐醒了。她喝了一口水,我们一同望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黑暗,彼此陷入了沉默。
浑浑噩噩中被一片嘈杂声惊醒,接着眼睛被一束亮光刺痛,窗外的建筑气势恢宏,视野一片开阔,火车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一路奔驰!车厢里的旅客往返于卫生间与开水间,手里拿着杯子,肩上搭着毛巾,个个的笑逐颜开。
老板娘拿个毛巾走了过来,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她笑咪咪的说:“洗洗去吧,这会人少了!”说着端起水杯,放进去一小包茶叶,接着呷了一口水,眼睛眯成一条细长的线。
洗漱间的水龙头流出来的水很小,刷完牙随便的洗了把脸,便感觉清醒了不少。姐姐接了开水,问我饿不?随后拿出包里的小菜和饼子。
这时车厢里的人们已经坐不住了。卫生间及过道上聚集了一些烟民,他们吞云吐雾,有的人开始收拾行李,有的人赤脚站在座位上。窗外的景色开始繁华起来,一片片的民居被远远的抛在了后面,越来越多的高楼大厦林立在眼前。火车吼叫着穿过一个隧道,爬上一座高架桥,那个叫北京的城市已经渐渐的映入眼帘。
宽敞明亮的柏油马路让人窒息,长长的车队,数不清的自行车在马路上川流不息。一路上高楼林立,耸入云端。蓝天下的这个城市,如烧开了的水在沸腾着。在火车上的窗户里观望这个城市,已是眼花缭乱,这便是大城市该有的模样吧!夜晚的北京,或许是许多人心里霓虹灯闪烁的天堂了吧!
一种强烈的陌生感扑面而来,如同一滴雨水滴落到浩瀚的海洋里一样,这里对很多人而言,终究是繁华一梦!
随着一声声刺耳的火车鸣笛声响起,数不清的铁轨横中交错,火车在慢慢的减速,车厢里已经沸腾了起来,人们的屁股上好像长出了弹簧,纷纷的站着,在车厢里来回的走动着。
“马上就到了!看北京好不好?是不是比咱那儿好!”老板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北京当然好,比起那个已经在远方的小城来说,可是这里的一切对我和姐姐来说都是陌生的,除了迷茫,一切都是未知。
火车在北京西站停歇,我们拎着自己的大包小包随着人流几经拐弯终于到达了出站口。这里富丽堂皇,是西安车站和我们的小城所不能相比,就连这里的厕所都是辉煌的……从此,北京西站在我的心里有了特殊的情感。它是回家的驿站,以后“北京西站”那四个大字远远的看见,心里就会热流翻涌,这里连着家乡,仿佛从这头,就能一眼看到那头。
出了火车站一股热浪迎面席卷而来,脚下黑漆漆的柏油路面是滚烫的,仿佛能把鞋底随时的融化。站在火车站前的空地上头脑一阵晕眩,迷迷糊糊中,我和姐姐尾随老板娘坐上了320公交车,直达人民大学的东门。
公交车分上下两层,我们在一层的中间位置坐下,隔着车窗的玻璃,我看到北京西站那四个大字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车里闷热,人头攒动,公交车走走停停,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着,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柏油的味道,一个恶心,我控制不住朝着外面一阵狂吐……
泪眼模糊间,北京西站远远的只剩下一个看不清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