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终于决定要离开这里,这是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他想了大概有半个月,此前他从未重复思考过一件事情超过么长时间。
他走到车站大约用了二十分钟,一般人的脚程应该是半个小时,当然,少爷长的并不高,做事也从不是雷厉风行,他甚至一周要在课堂上迟到三四天,为此少爷的妈妈是老师的常客,少爷恨那个黄头发的女老师,一种单纯的满腔的恨。少爷走这么快是想证明他作出这个决定的坚定,但是向谁证明呢,少爷也不知道,也许是向自己吧,少爷说不清楚,总之他要走的很快,很快很快,走到车站。
车站没有人,当然没有人,少爷五点钟就起来,妈妈昨天就出去了,明天才会回来,去拜访一个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死了的舅爷还是什么的,这些不重要,总之少爷终于可以实施他的谋划以久的宏达的计划了。车站的第一辆车是在八点钟来,现在才六点半,少爷看了一眼他的旧手表,套在手腕上像一条黑色的鳝鱼,他常常把它想成是一条鳝鱼,中间是大眼睛,“妈的”,少爷又想到了黄头发的女老师,她的头发像身后早就收割完的麦田一样,乱糟糟的,顽强地长在她的头上。车还是没有来,少爷把脚垫高,好让自己的视野更远一点,好像那辆又大又重的班车就藏在垫高的距离下面一样,少爷没有看见它缓慢地开过来,少爷什么都没有看到。为什么这辆车一定要这么准时,它或许可以早来一点的,少爷不再垫起脚来看,这时还是一个人也没有,时间应该快七点钟,少爷想起来妈妈走的时候有点伤心,她为什么老是那么伤心,好像眼睛住进了一片大海一样,妈妈还在客厅里养了一条金鱼,少爷几次都想把它放到河里去,妈妈说它在这里才会安全,她怎么总是不明白,谁会喜欢呆在一个小玻璃缸里面,可怜的金鱼,成为妈妈无聊生活的牺牲品。少爷一直在等车来,可是什么也等不到,他想可能车子在半路坏了,于是他开始往车来的那个方向走,期望会看到它。少爷往前看的时候大路又长又直,把两边鲜明地分开,可能这条路没有终点,是一个围住地球的大圈,少爷想到。少爷靠着边上一直走,他觉得可能已经走了五个小时了,仍然什么都没有看到,天空并没有完全变亮,它依旧循规蹈矩地向白日进发,眼前的大路通畅无比。少爷开始出现不想前进的念头是在他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六个小时之后,他害怕自己碰到了那辆想象中坏掉的车,这样一来他半个月开的计划也就跟那辆车一样在路上坏掉,少爷感到沮丧,他开始往回走,时间是七点半。
少爷还在想坏了的车,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好像看到自己的计划开始瓦解,变得支离破碎。少爷从大路的另一侧往回走,他觉得脚下的沥青好像融化了,沾在鞋子上,举步维艰,他也不再唱歌,双手低垂,身旁的田野失去对一个少年的诱惑力,少爷已经心灰意冷,他觉得自己的后半生都将持续在无限的悲伤里,尽管少爷现在离后半生的距离还有大半个后半生那么长。少爷当然不能一直沉浸在这种幻想的悲伤里,他还是听到了身后远处渐渐响亮的唯一的尾气的声音,正缓慢地向这里靠近,少爷跳动着,用力的招手,欢快地像是在路边跳起了舞蹈。
少爷终于坐上了等了很久的汽车,车里空无一人,少爷在想要坐在哪个位置才好,它们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他最后坐在了最后一排,少爷觉得车身的距离拉长前面的无限伸长的路,好像它会一直走一直走,尽头永远也不会突兀的,一声不响的出现,少爷很高兴,他终于出走了。
少爷把书包拉开,车里窗户紧闭,听不到一点风声,就连汽车行驶时总时带着的像大苍蝇吼叫的尾气的声音也几乎听不见,这让我们不能容忍,少爷的出走怎么能是悄无声息的。少爷拿出一本不厚的黄本子,上面写满了不同的歌词,少爷的教音乐的老师是个瘦高的男人,年纪不大,少爷总是一眼就看到他的高鼻梁,上面托着闪闪发亮的镜片,他站在讲台上教所有人唱歌,他像看所有人一样看过少爷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无比渴望的眼睛。少爷没有问起他为什么有那么好看的鼻梁,像麦田里一排整齐的绿色稻子,少爷每天都会跟他问好,可是他每天还是这样,从来没有发现少爷的不同,他还是温柔可亲地对待每个人,教所有人唱歌。少爷把所有的他教过的歌词都抄在了本子上,和所有想问的问题,我们的少爷,变成了一个有心事的少年。
少爷打开本子,你还听不见歌声,因为少爷此刻是在心里唱出来的,这种歌声格外好听,所有的调子走出来都是异常完美,少爷正沉浸在其中,唉,为什么世界上没有一场心声的演唱会呢。
汽车走了大概多远,小镇已经失去了踪影,尽头也暂时无法看见,它就理直气壮地在大路的中间的地带,独自前行。
中途有一些人上车,男人女人,大人小孩,他们坐在少爷的前面和左边,少爷慌张地把本子塞回书包里,心里的歌声也藏的严严实实。少爷跟他们一起坐了一路,渐渐的,空位都被坐满了,出走变得再也不属于少爷一个人。
除了写满歌词的本子,少爷还带了一个旧闹钟,外面套着这灰色小狗的塑料外壳,少爷一直在想要不要带上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少爷变得喜欢犹豫,关于这点我们模糊不清。少爷清楚的是,他不想让歌词本显的过于刻意,总要再拿点什么才好。现在是八点四十,他转动后面的突出来的螺旋,定好了九点时分的闹铃,少爷想做个不长的梦。
不幸的是,尽头还是出现了,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人们陆陆续续地下车,很快车里又变的空无一人,窗户外面很多新奇的商店,少爷看到了一把红色的吉他,和一层层的向远处拼命散开的房子,街道纵横交错,人来人往,玻璃后面的世界好像大的无边无际。少爷想象着瘦高老师上课抱着吉他的样子。
车子沿着同样的路又往回开,这次你能听见少爷的歌声了,他轻声唱了出来,温柔的怯怯的声音,来回的车票已经花光了少爷整个学期的零花钱,所以他没有买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