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我与道林(3)

那一年大年初二,吃过早饭,我的大哥和嫂子就急着收拾行李要出门了。他们要去近年搬到了周湾公社的嫂子娘家。因嫂子二弟白满成正月初三娶媳妇。他们的母亲去世早,此事就得大哥和嫂子来帮忙操办。临走时,父亲再三给大哥和嫂子安顿,让他们俩路过宁寨川王庄村时,代办一件事。

提起此事,还得从头说起,60年代初,我们这个偏僻的山区,儿女婚姻依然多数由父亲包办,买卖婚姻,女娃娃一到虚龄十六七岁,提亲的人轮流不断。甚至于有好多的娃娃小时候就给订了亲。对于这种婚姻的事我并是那不简单,那时我虽然失去了上学的机会,但毕竟是读过书的学生,再加上我平时只要有一点闲空,就喜欢看小说杂志报刊等,所以对外面的世界有丰富的想象能力,因此我在精神方面的追求很不平常。村前庄后的庄稼人,看见我外表美,却不能理解我的内心风采。让我最不理想的是,我近两年的不幸遭遇,使我走上了一段又一段的坎坷路,让我无法接近我认为合心意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产生了深刻的自卑感。唉,怎么说呢,对于这些事,难道说我还能怨我那可怜的父亲吗!为了这个无法弥补的不幸,我不知偷偷地哭了多少鼻子,但我决心要选择一个有文化,在精神方面很丰富的男人作我的伴侣。

就这样,一个冬天给我介绍对象的媒人把我家的门槛都快踏断了,但我都拒绝了,我一个也看不上。他们中有工人,有当兵的,有农民,这些人在我的眼里看来,有的连农民都不如。如果真有我喜欢的男人,那我就是做出任何牺牲也心甘情愿。说实话,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的父亲虽然生我养我,但根本不理解我,他一天到晚唠叨着说,差不多能过得去就行了,不要瓜地里挑瓜,越挑眼越花。俗话说,千捡万捡,最后捡个漏油的灯盏。还说老老实实找一个能吃下苦的农民也过一把好光景。不过,父亲对我的婚事并不勉强,因他目睹了丧母失学的女儿,回到山村悲惨而不幸的生活遭遇,所以父亲在我的婚事上不过于强迫,只是嘴上叨叨说差不多就行了,不要把女子好对象给耽搁了。

我的大名叫康秀荣,小名婉容,在我虚龄16岁的腊月一天,我们本村的宗队长上门来为他们妻家的小舅子提亲,说他小舅子住在宁塞川王庄村,小时候被过继到他二丈人家为子,后来二丈母娘又生了两个自己的子女。二丈人是老红军,现在青海军分区当司令员。二丈母娘现在依然住在王庄,因为急着要跟丈夫去青海随军,所以急着给他小舅成家后,留他在王庄接守老院子。所有的老院子,新修建的六眼四名头石窑洞,全部家当都留下来,并且每年他老丈人还要给寄回生活费和零花钱。还说他小舅名叫王培,现年虚龄18岁,在县城上高中哩。说不是我今天吹牛了,像这样的好对象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说实话呢,附近好多的乡邻都想把女儿嫁给他呢。人常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因此,谁不想攀上这门高门子人家当亲戚。可是我们两口子就是瞅下你家这个婉容。我小舅子王培也来跑了两趟了,满眼看上你家女儿做他的媳妇。至于王培,你家人也都见了,小伙子确实不错。他说只要你家愿意接这门亲,至于财礼吗,不用提,他家有的是钱,一切你放心,全包在我身上。只要你答应接这门亲事,啥事都好说。女子,你听哥给你说,这个好对象确实难对,我给你说实话哩,不说别的,首先你进门就是甩手掌柜的。

对这位宗队长的一番话,我在一旁早就听的不耐烦了。他当媒人的三寸之舌说的天花乱转,好多的话对我来说就是耳旁风,这边进那边早就出去了。我所要的是称心的男人,对他所说的那宝贝的家产,对我来说真叫一文不值,我连眼里都没揉进去他。可是父亲和大哥都说,这个对象可以考虑,过几天给那个队长回话。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隔壁邻居宗德旺的父亲突然来我家提亲。他不是为别人家说媒,而是为他家的小儿子宗道林说媳妇的。他和父亲同住一个村子,两人接近很多,再加上平时常来我家串门,因此对我们家和我的情况也是一目了然的。

对于这位老社长的提亲,父亲是喜出望外,最重要的一点,他们是本村的老户,能在本村结个合适的亲戚,这一点主要是为大哥着想。他想自己年岁大了,有一天走了,他那唯一的大儿子一家康姓单丁独户,无依无靠,结上这一门亲,姊妹们互相有个照应。另外,他家的人在村子方圆几十里地,也算得上黄亮人家,人老几代都是有文化的,可以称得上是书香门第。他家祖上的老贡业,在洛河川一带很有威望。他家大儿子是多年的老红军了,如今在外边当官。三儿子跟随他大哥在外边上大学,老二在家务农,人强心硬,是一条汉子。四儿还在县城上高中,人聪明学习好,将来不会错的。大女儿早逝,二女儿嫁给了洛河川土佛寺,三女儿在公社妇联当主任,家里的光景比较富裕。拿农村人的眼光来看,是上等人家。

父亲和大哥商量说,只要人家不嫌咱们这没有娘的娃娃,咱们还有啥可挑剔的。正因为这样,父亲一口就答应了这门亲事,并说财礼我一分不要,只要我女儿到你家,和和睦睦,能过个顺心如意的好光景。我就算把女儿托付给你家,我也就放心了。道林的父亲连连点头说,那好,你就放你二十四条宽心,一切都有我呢。我今天对你说实话,我早就选中了这个儿媳妇,只是她的母亲刚刚去世,我不好开口,所以推到现在。在这交冬以来,上你家说媒的人接连不断,我老婆子一天几遍催我呢,害怕别人家遇上个好对象,把我这个儿媳妇给说走了。因此我今天匆匆忙忙来你家,想和你把这门亲事挑明。我们相互心中都有个数。

拉话结束后,道林的父亲走了。父亲和大哥商量安排,他正月初二送大嫂去娘家周湾,路过宁塞川王庄,顺便给我看家。等大哥走了,父亲就给我订了这边的婚事。这样,那位给他小舅子介绍对象的生产队长,也就埋怨不着大哥的不是了。这一切都由父亲做主操办,因大哥在村里是单杆司令,惹不起人家那位生产队长。

大哥走后,正月初八那天下午,太阳刚刚落山,西边天空飞起一朵朵红色的晚霞,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在这黄昏的时候,道林的父亲手里提着两瓶烧酒,和一把子绕好的红头绳,说是给我和道林订婚用的物品。对于这订婚的事,父亲从未问过我,只听他两亲戚一边喝酒,一边拉着话。父亲说,唉,这娃娃还小,什么也不懂。老社长说,自古儿女终身大事,哪一个不是父母所管,谁家不是父母包办。觉得合适就给他们订婚,到了冬天阳历年一过,够年龄了一登记,给他们拉扯的娶过门就行了。明说哩,我们也都几十岁的人了,早点把他们安排妥了,就不用再操这份心了。就这样,两亲家你一言我一语给儿女订下了婚事。

对于这桩婚事,父亲虽然没问过我,说实话我是愿意的。如果不同意的话,我早就说话了。人常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可我和道林的婚事,却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们两一墙之隔,这也许是天赐良缘吧。其实我的心里早就喜欢上他了。

两年前,我从志丹侯市返回吴起县城,参加毕业考试时。当时他和我们同村一个叫宗文兰的女孩子在县城上高一,我有几道题搞不明白,就拿着书去找他们班的宗文兰。无意中碰上了道林,他问我你咋来了?我说来找宗文兰。他说宗文兰回家拿粮去了,你有啥事?我就毫无顾虑地说了两道数学题不太懂,问一下她。他说什么题,我看看。他当时穿着一件运动服,刚从篮球场上比赛下来,因他的个头高,加上他的球也打得很出色,所以每次篮球比赛都少不了他。在球场旁边的跳远运动场的石头上边,他给我耐心地讲了那几道数学题。当时我觉得他对每一道数学题的分析和理解能力确实很强。我认为他比我聪明。当我的视线离开他的时候,突然不知为什么,心里猛然翻上来了另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这种突然产生的情绪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当我回到宿舍时,眼前不时出现他那风度漂亮的体形和那浓眉大眼,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还有那处处都表现出来的大丈夫气质,我喜欢他聪明的才华,又讲卫生,衣服不管新旧,常洗得干干净净。后来不知怎么搞的,在心里无数次梦见和他在一起的情景。我多么想去找他,可是找不上个合适的理由也不好去。当时的青年男女,从来都很少在一块交往,轻易连话都不敢多说。多来往上一两回,那些乡里爱嚼口舌的婆姨女子,就会传出来风一股雨一股的闲话。俗话说,舌根子底下压死人呢。想到这些,我也就打断了去找他的念头。

后来,当我从一本小说中看到爱情的故事后,才慢慢懂得了人世间还有爱情这回事。那时候我从心里喜欢上了他,当我的爱情之火刚刚燃烧时,我的不幸就开始了。母亲病故,接着不断的生活逼迫,我不得不离开学校的大门。我知道人家道林首先学习好,一是考大学,将来会远走高飞的,跟他哥一样去当公家人,当干部。可我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了,但我仍然一往情深在心里爱着他。可是在现实生活中,我的自卑感连走近他的一点勇气都没有了,平时尽量控制不去见他。

初冬的一天,天气晴朗,太阳普照大地。院子里被太阳晒的暖烘烘的,大嫂教我学针线活,绣一对绣花枕头顶子。可我自己又不会画,大嫂提醒我去找道林画去。那天正好是星期日,我当时心里很矛盾,犹豫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大嫂懂了,说怕什么呢,我领你去到他家的大门豁子,你自己拿着让他画去。此事发生在道林父亲来提亲前的一个月的时候。我说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我鼓起勇气,走出了院子,手里拿着纸和削好的铅笔,怀着耽怕的心情,踏进了差不多有一年多没去过的他家的大门。正好,他从门里出来。我万万没想到,他这次给我吃了一个闭门羹。当我说了画花的事,他却对我很冷淡地说,他不会画,拿去让我大给你画去。他这句话简直给我热的沸腾的心上浇了一瓢凉水似的,顿时我觉得浑身的血液轰的一下冲上了头。我吃惊地看着他,感到手足无措,害臊地低下了头,不由得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穿的贫穷的农民衣裳。我立刻明白了,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洋气文明的女学生了,如今成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农村姑娘。看他今天对我这副冷漠的样子,也许是嫌我吧。我站在他家院子里,心中七上八下,进退两难。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匆匆出了大门豁子。

我羞愧地出了他家的大门,顿时一股泪水涌上了心头。我克制着自己,不让泪从眼眶里流出来。我上了我家硷畔,正准备进大门时,听到后边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回头,发现道林撵了上来,他说我刚才有点事,你别介意。拿来,我这就给你画。说着他随手接过我手中的笔和纸。此时此刻,我的心情烦乱而复杂,说实话,我一点画画的心都没有了。我拘束地望着眼前这位文文静静的书生,强忍着按捺自己内心深处的痛苦,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呆呆地望着他。只见他龙飞凤舞几笔画成了一副活灵活现的龙凤画。他将画子交在我的手中说,好了,你拿回去刺绣去吧。我毫无表情地转身进了自家的院子。我进了家门,望见他还站在我家的硷畔上。

此时的道林处在矛盾中,因前两天他父亲提说过,要娶我当儿媳妇。他想这不能,他目前正在求学上进,以后还想考大学,根本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拿他平时的学习成绩来看,考大学也许有把握的。要是过早成了婚,就是承认自己一辈子甘心当农民了。实际上,他内心对自己未来的生活幻想多么渴望。每当他想起前途路上美好地理想时,他的心里总是甜丝丝的。他的思想比较单纯,如今他虚龄只有18岁,虽然他们班的同学中,订婚的也有好几个,还有结婚的。但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考上一个好大学。他的学习成绩在班里是数一数二的,数理化谁都比不上他。每次考试,他都在前一二名,还在班里一直担任班干部。因为他聪明好学,赢得老师和同学的爱戴和尊重。为了多学点课程,他克制着一个月只回一次家。父母不理解他的心情,急着想要给他娶亲。老两口早就瞅下了我这个儿媳妇,只要他礼拜天一踏进家门,两个老人就唠叨不停,说他们老了,跟前没有个端茶递水,洗锅刷碗的人。再加上母亲近两年身体虚弱,时常闹病,这也是他最头重的事。

在农村这个小天地里,父母给他看上的这个媳妇,目前来说,在村前庄后的确也是拨尖的好娃娃,个头长相都不错。而且在她的母亲卧床不起的日子里,她没明没黑在老人跟前尽孝道,磨炼出了温柔和善良的个性,人又勤快随和,好多地方继承了他父亲的精明,见人尊大爱小,村里的人看来都喜欢她。因此谁都想给自己的亲朋四友介绍。一个冬天下来,上她家说媒的人接连不断,尤其是那位队长为他家的小舅子的婚事,两口子一天愣往她们家跑哩。为此,父母一天催他,生怕别人眼尖手快给说走了,那时后悔也晚了。

父母的操心并不是多余的,因当时的农村女娃娃,一到十五六岁,基本上都有了头主,男娃娃十七八岁都有了对象。这些多年遗留下的旧传统观念,束缚着人们的心,就这样形成了自然的习俗。因此家家户户,一到这个年龄都急着给儿女们选对象。没找下的人们会被人疑问有什么毛病。在这重重封建礼教传统压力下,方圆几十里的男女青年,在大势的驱动下,也难怪父母亲操之过急给儿女选对象。

那天,他站在硷畔上想着我去求他画花的事,他想自己那交谈的言语是否有点过头了。这样的情景,对于一个自尊心强的女孩子来说,是难以接受的。自己即便不找她,怎么说也是本村一块长大的,对于她的遭遇和不幸,他又很是同情。可又一想自己绝对不能过早的成家,一成家,自己将来走向社会的机会就怕少了,因为家庭累赘,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对于父母亲选婉荣当自己的儿媳妇之事,婉荣如今还蒙在鼓里呢。她什么也不知道,父亲说过等上一半载,上她家提亲。道林此时的心情,正像开水锅里的蚂蚁那般翻腾着。

那时的我一个人静悄悄地躺在家里的土炕上,关于刚才的事,我百思不得其解。他这次为啥对我那样的不耐烦呢?这一切也许是我自作多情?婚姻本是两厢情愿的事,看来我和他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通过这次的交往后,我对他的感情慢慢也就冷淡了许多。正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道林的父亲上我家来提亲了,感动了父亲改变了主意,一口答应了这门亲事。我喜出望外,顿时觉得外面的天一下子亮了许多,暗淡下来的心又复活过来。

订婚后,我怎么也按捺不住内心对他的感情,希望有一天能正二八经地看上他一眼。可是,自从我俩订婚后,将近半年多的日子里,虽说两家相隔一墙的距离,我却一次都没有见到他。对此我纳闷,也许是他躲得不想见我,还是他回来的次数过少。也许有时他回来了,我正在山上劳动,没机会相遇。

刚解放初期,偏远山区的农民特别封建,尤其是老先人们遗留下来老观念特别浓厚,大部分人还是守旧的老习惯。在这些封建礼教的重重压力下,我和道林虽同住一个村子,可从来都不敢到一块说句话。特别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男女孩子,界线是很严格的。我们往往都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互不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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