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遥远地看着这个与自己生活了将近十年的男人,我才明白,他因为我改变了许多。
而这改变,真的是我想要的吗?当王子被变成青蛙,我也就终生成为不了那个幸福的公主。
尽管没有白马,他也是我的王子
十年前的宋男几乎符合我对男朋友所有的要求,除了与一米八零仅一厘米之差这个遗憾。
虽然理工科出身,却拥有很好的文学素养,喜欢看电影,泡书店,还唱得一嗓子好歌。
那时候的我们有说不完的话,全跟柴米油盐无关。
即便是结婚之后,我们也属于业余生活较为丰富的那种夫妻。
一起打球,每个月看一场电影,时不时找同一本书来读。常常,我们会躺在床上聊天,聊着聊着发现天亮了。
那种情投意合,常常令我们觉得就像盛夏里吃重庆火锅一般,透彻、淋漓。
那时候,我常常带着天天捡钱的笑容,心里在想,尽管没有白马,可是宋男依然是我的王子。
直到儿子乐乐出生,我和老公的卧谈终于被儿子不停地要求吃奶、没有规律地尿床所打断。
而我惊喜地发现,儿子才是我真正的王子。
他的啼笑如此牵动我的心,我那样身不由己地把自己交给了他。
“儿子会笑了,笑起来像月牙一样”
“快给儿子洗尿片儿”
“下班后,给儿子买一桶奶粉回来。”
这样的忙乱里,从前的王子终于沦为奴役。
那天夜里,他在另外一个房间看书。
我因太疲惫睡熟了。
结果,会翻身的儿子滚下了床,哭声震天。
看着他额头那个乌青,我真恨不得自己这辈子都不要睡觉。
再一看,手里拎着书的他,我的心疼与愤怒终于有了出口:“那么爱看书,你还结婚干吗?还要儿子干吗?”
他没有说话,转身回了房间。
我追过去:“你多好啊,天天可以睡到自然醒,该上班上班,该喝酒喝酒。天下的好事全被你占尽了。”
他说:“老婆,注意一下形象。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隔壁那个卖菜的有什么区别?”
我委屈的眼泪以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成双成对。
虽然,那场战事以他的说尽天下好话而收场,可是,他的那句像卖菜的女人的话却成为此后每次矛盾的导火索。
爱,成了什么样
多了一个孩子,意味着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形而上的聚会,我再也去不了了。
我尝试着去过,可是,心事飘零。我是风筝,线在儿子的手里。
不是线离不开风筝,而是风筝主动要求被束缚。
我不能,宋男偶尔去了,我好奇于大家当下的话题,可常常他兴趣盎然地讲到了一半,又被我粗暴地打断,那份小资生活可以离我很近,但同时,也不可以离他太近。
被打断得久了,他也就自动自发地远离了那个圈子。
每天下班后,帮我忙完家里的各种事务之后,他提供着一只耳朵,听我投诉保姆。
然后,一个人下楼,到小区活动室找老头儿下棋。
那天,我在家休息,听到敲门声——是当当网的快递员,又是图书。
只是,打开一看,《男人来自金星,女人来自火星》《好家长好孩子》《一百个启智游戏》等等。
我笑了,家常地笑了——这个男人终于肯为我,为了这个家,接近烟火。
所谓幸福,无外乎就是有个男人,陪着你一起慢慢变得贴近生活。
大学同学五年的聚会上,当大家都在晒自己的房子车子位子票子的时候,只有宋男,津津乐道他的育儿经。
那天晚上,很多女生喝醉了。一半儿是因为梦想的破灭,一半儿是为这辈子与这样的好男人失之交臂。
我,应该在后一个团队里,不同的是,如果他还是现实的王子,我则是那个当初与他走到一起的公主,重要的是,我们至今还过着幸福的生活。
同学会结束的那天晚上,我们原本是打算走回去的。
可是,无话可说的尴尬令我赶紧焦虑地说:“咱还是打车回吧,儿子晚上从来没跟过别人,现在,一定哭得嗓子都哑了。”
宋男很乐意于结束我们之间的无话可谈,钻进出租车的那一刻,我说不清自己的内心是解脱,还是悲凉。
曾经,我们可以整夜整夜地聊天。
但我还是告诉自己,没什么,同学会上,不管有多少人为宋男可惜,但日子不是过给别人看的。我们的生活还是令别人羡慕的。
但我并没有得意得太久。
两个月后,我在街头偶遇了宋男同事的妻子,她问我:“他们公司的年终舞会你怎么没去参加?”
我不知道啊!
赶在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前,我的脑筋来了个急转弯,说出来的是:“孩子太小,实在走不开,明年一定去。”
不记得回家的那段路是怎么走的,只记得路过了一个漂亮的橱窗,里面有很漂亮的衣服,是我以前最喜欢的风格。
可是,我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它们身上多久,我从窗子里看到了现在的我——透过糟糕的外形,也看到了那份毫无气质可言的风度。
我没有盘问宋男,我不想自取其辱。
但没过几天,他喝醉了,他把我当成了他最好的朋友,倾诉着他对我的失望至极,他说:“如果不是因为孩子,我们已经离了一万次了。有的时候,她无端地发脾气时,我真的很想把她从楼上扔下去。”
怎么会,曾经他眼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女子,怎么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朝朝暮暮的日子,怎么会让爱生出这么强烈的仇恨?!
他赤裸裸地揭开了我最不愿意揭开的伤疤,却让我无处喊疼。
我的十年
宋男酒醒后,关于他的酒后失言,我只字不提。
我真的很害怕一旦开了头儿,真正被扔到楼下的人,可能会是他。
冷战,对于他来说莫名其妙的冷战就这样开始了。
不再争吵,是因为我已经在这场婚姻里感到了比委屈更深层的东西,那就是耻辱。
我在为我儿子有一个完整的家而委曲求全。
有一天,他感冒了,夜里发烧,他说他叫了我,可是,我真的没有听见。
他在上班之前对我说:“夫妻怎么可以过成这样,对于对方的死活可以不管不问。”
我想对他说,小小的感冒我们都死不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谈死也实在是太离谱。
而摆在我们面前最严重的问题是我的尊严受了伤,受了重伤,受了难以修复的伤。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多说无益。
我已经厌倦争吵,厌倦每隔三天做一次泼妇。
所以,当我看到宋男和她在一起时,我真的连愤怒都没有。我最大的愤怒早已经过去了。
她找到我,很坦白地对我说是她主动追求的宋男。
她说他可是本世纪最后一个好男人,他连孩子几岁换牙,苏菲夜用卫生巾有41厘米长等等这些事情都知道。
她说我不明白,这样的男人你为什么还不好好跟他过。你想找文青,找大款,找官员,你也得结合点自己的实际啊。
“我的意思是,你们如果还能过,那么我可以退出。可是,如果你真的就和他过不去了,你还是早些放手吧。”
我们无比麻利地办理了离婚手续。
他什么都没有带走,除了那些旧书。
他终于有大把的时间看那些书了。
他整理它们时的久别重逢的依恋再一次伤害了我——十年啊,我尚不如那些书让他怀念。
我为自己的十年感到深深的悲哀与惋惜。
王子变青蛙
宋男走了,我将家里重新做了装修。
整理旧物时,发现了两样东西。
一张我们度蜜月时在海南照的照片,我在欣赏那时的自己时,更注意到了彼时的宋男——有文艺青年的气质,却有着北方男人的魁梧。
还有一样东西,是宋男离婚不久前的体检报告,不满四十的他已经加入了三高人群,他的身高在体重的拖累下,看上去只有一米七五左右。
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讽刺,跳出婚姻再看宋男,我在替他深深感叹: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脑满肠肥?!
我替当年的他,狠狠地鄙视现在的宋男。
我领着乐乐在小区里玩时,认识了一对夫妇,他们像极了十年前的我和宋男。
唯一不同的是,有了孩子之后,他们的分工很严格,一三五、二四六晚上轮流带孩子,他们每天坚持在楼下健身,那个女的对自己体重的控制在我看来几乎到了自虐的程度,但男的一直在为她加油。
他说:“老婆,长什么别长肉,肉长多了,就容易自暴自弃。这是个人生态度问题,你要严肃对待。”
看着他们夫妇的风趣,我回放着那时的我,和被那时的我折磨得不知所心的宋男。
为了配合我的家常,他和我一起变胖,一起远离艺术,一起在生活里放松着对自己的要求。这,难道就是我想要的般配?
那个星期天,宋男来接乐乐。
我远远地,远远地看着他。
我突然间觉得真的就像一场梦一样,看着扔在人堆里,尤其是中年人堆里,毫无特点,也丝毫无气质可言的他,我的内心充满了自责。
这辈子,风流倜傥等等这样美好词汇可能再也无法与他发生太大的关联了。
而他,何尝不是一面镜子,我在他的形状里,看到了我自己的样子。
放学回来了儿子,在楼下和小朋友一起玩,他在给比他小的小朋友照着书讲故事,讲的是《青蛙王子》。
我在那美丽动听的声音里,泪如雨下。
美丽善良的公主用她的爱让青蛙变成了王子,而我,则是用庸常琐碎的生活把王子变成了青蛙。
那个从王子到青蛙的人,还能找到他的幸福吗?
那个把王子变成青蛙的人,还可以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