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待南归

杨忆南是个北方姑娘,她喜欢大家喊她阿南。

第一次见面时,她操着一口正宗的东北普通话对我们说:“我叫杨忆南,你们就喊我阿南吧,我家内嘎达认识我的都这么叫我!”当时所有人都难以接受,这个东北娘们儿说话的时候居然有点温柔。

阿南的母亲是南方人,温婉贤惠,说话永远细声细气,慢条斯理,即使嫁到东北快三十年也没有改变。至于阿南的父亲,年复一年的被熏陶着,一点北方糙汉子的气质也找不到了,甚至还生出些书生气。

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阿南浑身上下除了口音找不到一点北方的痕迹。她若是不开口,我们都以为她是正宗江南女子。

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有心为之,上大学时阿南来到了母亲的故乡。

刚踏上那片土地,她便爱上了那里,没有原因。

阿南自小对南方充满期待,因为母亲讲给她的故事。离乡多年,使得母亲思乡情切。别人家的女孩听着童话故事长大,阿南听着母亲对故乡的惦念长大。

小时候不懂事,阿南总问母亲那么想念为什么不回去看看,惹得母亲一阵哀叹。

母亲是舞者,热爱跳舞。天资不够聪颖,只好付出加倍努力。长年累月下来,没来得及跳出名堂,倒是累出了一身伤病,尤其是腿。

早些年觉得阿南太小,把她放在家里不放心,带着她一起去也不放心。耽误来耽误去,阿南长大了,自己的腿又不允许自己出远门了。

阿南上大学前母亲对她说:“阿南啊,人这一生,一路走来自觉很长,但事实上短着呢。有自己想做的事就要勇敢的去做好,不要犹豫放弃,未来会后悔。想过的精彩就不要优柔寡断,那会让你的一生更短暂无趣。

如母亲热爱舞蹈一般,阿南热爱着摄影,近乎疯狂。为了拍到好看的照片,她可以不吃不喝不睡不和任何人联系,用她的话来说:“一张有灵魂的照片,价值远远高于人类的私欲。”

大二开始,阿南抱着相机四处旅行。毕业不久就成了小有名气的摄影师,摄影作品斩获了数个奖项。

代价是日夜奔波,走遍了大江南北,却始终抽不出空休息回家。

为了拍有灵魂的照片,阿南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母亲去世时,阿南正在藏区拍可爱的放牧孩子。手机关机,不受任何人打扰。

父亲给她打了无数电话,都在冰冷机械的女声中挂断。

母亲走的很匆忙,突发脑溢血。父亲下楼买烟,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昏迷。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两天,最终还是没挺过来。

阿南拍摄结束知道此事时,母亲已经走了三天。

那组照片拍的很成功,所有人都赞不绝口。甚至有人已经提前祝贺阿南将要拿下更大的奖项,前途不可限量。阿南无心考虑这些,买了最快的机票飞回家。

当她风风火火赶回家里,一切都迟的不像话了。父亲看到她什么都没有说,狠狠抽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抽在阿南脸上,疼进了她的心里。

那是阿南第一次意识到,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精彩的人生,这精彩背后的鲜血淋漓只有自己知道。你以为别人活的很好,其实是别人比你会伪装。

在家几天,父亲没跟阿南说过一句话。夜里阿南听到父亲的哭声,过去敲门。父亲不开门,阿南就坐在门口跟父亲一起哭。

第二天晚饭,父亲从屋子里拿出来一瓶酒。给自己满上,再给阿南满上。

父亲说:“年初人家送我了瓶好酒,你妈不让我喝,说要等你回来了才能打开。你忙啊,成天在各地跑着,总也不回家。听说你常在微博上发自己拍的照片和见闻,你妈就学着用微博。第一次看到你的微博她高兴坏了,说你可厉害了,有好些粉丝呢。”

父亲一边说一边大口大口的喝酒,不知道是不是喝的太急,声音有些哽咽:“她啊,整天看。你要是好几天不发,她睡都睡不好。我让她给你打电话,她又怕打扰你拍片。家里一来人她就给人家看你微博,哪一条是在哪拍的她倒背如流。人家你夸你,她满脸骄傲。可是有时候啊,她又看着你微博叹气。说你拍了那么多好看的照片,怎么就没想着拍拍自己。你好久不回家,连你是胖是瘦都不知道。唉…她那人一辈子都是这副德行,非要自己挨着。年轻时候为了跳舞身体都不要。老了老了,支持你过自己喜欢的生活,支持的想你都不敢告诉你。因为她太知道生活的守恒了,想得到什么就必定会失去什么。所以她委屈了自己惦记女儿的心,好让你放心的为了梦想拼搏。她希望你能够不管不顾一心靠近梦想,可是她忘了我们拥有七情六欲,总归会懈怠。

阿南低着头,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哭的说不出话来。父亲也不再出声了,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个自顾自的喝酒,一个无声无息的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阿南终于止住了眼泪。她抬头看父亲,发现父亲也在看她,两人都红着眼圈。

阿南还是在微博上分享着自己的照片和见闻,不同的是每条微博一定有一张自己的自拍,笑的灿烂无比。

半年后阿南开了影展,名叫“静待南归”,这是母亲的微博名。

这场影展没有阿南多年来游历四方积攒的作品,只有母亲的故乡和自己的家乡。

还有一副特别的作品,照片里女孩搀扶着身旁已显苍老的男人,他们背对着镜头,看着一副人物素描。画上是一个温婉美丽的女人在翩翩起舞,脸上的笑温暖如朝阳。

这张照片印在了影展的宣传册上,右下角写了一行话:“我的前半生定格过许多撼动人心的美景,却不曾发现最令人动容的东西往往都在自己身边。一生短暂,珍惜拥有!

摄影展开幕的那天阿南发了微博,她说:“我开始试着不去步步紧逼的靠近梦想,而是抽出时间享受生活。这样很好,让我觉得轻松幸福。人生的精彩不一定是一切顺从心意,偶尔‘委屈’自己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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