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收尾
一
张曼是正在会议室讲着PPT，被警察进来带走的。
“你好，谁是张曼？我们是西二旗派出所的，有人举报你涉嫌职务侵犯罪，你需要接受调查。”两名警察推门而入，中等音量，却足以炸翻整个会议室。
张曼顿时大脑一片空白。会议室大屏幕上的PPT，是关于公司这款智能屏新产品的推广规划。她还给这次推广规划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炸飞到火星”，通过密集的明星代言、综艺冠名、大V种草等方式，要把这个产品所有潜在用户“炸”出来，即使火星上的潜在用户也要飞回地球买一个。
现在，她还没有“炸”出用户，却“炸”翻了会议室里的28名下属们。他们有的望向会议室门口的警察，有的望向正站在大屏幕前拿着红外线笔的张曼。每个人的表情尽量保持平静。
张曼冷静下来，走向门口的警察：“我想，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正在开会，公司的新品推广马上就要开始，许多工作迫在眉睫。你们能给我半个小时把会开完吗？另外，你们能否出示一下工作证。“
两名警察交头商量了一下：“给你十分钟。”然后，他们都从口袋里掏出工作证，在她面前晃了一下，随即放回口袋。
张曼说：“因为会议内容涉及公司产品机密，麻烦您们在门外等着。“她用手抓住门把手，自然地想把门关上。
一名警察刚想发作，另一名警察朝他摆摆手，示意算了。于是，张曼关好门，两名警察站在门外不耐烦地等着。
张曼站回到投影屏幕前，镇静地继续讲PPT。她从坐在下边的22名下属眼睛中，看到了惊恐、惋惜、幸灾乐祸等各种色彩，尽管他们一直强装面无表情。
时间过去了八分钟，张曼说：“由于今天的特殊情况，会议先到这里，你们按照方案各自分工执行，有什么问题随时向我汇报。”
她回到座位，拿起手机，给冯杉杉发了一条微信，只有两个字——“救我”，紧接着补了一条“不用回”；又给老公宋轩发了一条微信——“找冯杉杉，救我，别回微信”，又把冯杉杉的电话发给老公。
然后，她删掉这几条微信，走出会议室。两名警察早就等地不耐烦了：“不用回工位拿包，交出手机，跟着我们去派出所。”
这一天是2019年3月18日。周一。一个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二
估计连五分钟不到，整个市场部三百多名同事都应该知道张曼被警察带走的消息。不要怀疑市场部工作人员传播事件的能力。
工作大群和各个工作小群看上去风平浪静，该在里边说工作的正常说工作。没有人说张曼的事情，似乎没有发生过这一幕。
但是，一对一的微信私聊中，每个人都和相熟、半熟的人匆匆忙忙地传播消息、打探消息。
“估计冯杉杉这次完了。她怎么没在公司？是不是也被警察带走了？“
“Kelly休年假，回上海了。她今天下午陪老板出席一个活动了。”
“啧啧，不知道她现在还能不能在活动现场坐地住。”
“她们这些年如此张狂，有两三个供应商都是接了我们业务才壮大的，之前都是只有几个人的小公司。你看，报应到了吧？”
“受够了冯杉杉统治市场部的日子，也受够了张曼天天拍马屁的嘴脸，终于可以换天了。”
当然，也有坐立不安、希望张曼平安、冯杉杉也平安的员工。冯杉杉在千易集团工作十五年、当市场部总经理七年，无论在部门还是整个集团，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部门自然也有一批忠诚追随的人。
“肯定是Kelly下的黑手，她还故意休年假躲开，还算准了冯姐不在公司的时候，警察都被她下套了。”
“你说张曼有没有问题啊？听说她带全家去日本的那次，都是供应商订的机票。”
“查谁谁没有问题？但是，张曼的工作业绩有目共睹，都连续三年获得集团最佳风采奖了。”
“看来我们跟错了领导，得换工作了。”
“哎，你别悲观行不行？谁走还不一定呢。Kelly能好到哪儿去，从她去年到任，整个市场部让她闹的鸡飞狗跳，该走的是她。”
“就是，冯姐都在集团工作了十五年。张曼有问题，冯姐也不会有问题。”
“但是，张曼有问题，我还能在千易集团呆下去吗？”刘飞雁叹口气，这句话，她没有打上去，只是一个人伤神想了一下。她放下手机，不想再聊了。两年前，张曼把她招进来，由于情商高工作能力也不错，逐渐成为小组里最受张曼信任的成员，还经常帮张曼处理很多私事。现在，Kelly在做部门大清算，张曼要是被清算成功了，她可能也得主动离职了。
没有人愿意要前一任领导留下的心腹。这一点职场道理，她还是懂得。
刘飞雁离开工位，去茶水间冲一杯咖啡。公司的茶水间，有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看见她来，立即安静，有一个人还冲她神秘地笑笑。这个笑到底是幸灾乐祸还是怜香惜玉，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三
当天晚上六点，市场部所有人都收到了冯杉杉的邮件。邮件大意是，千易集团廉政委员会收到对张曼的举报信，委员会本着负责的原则，就第一时间向西二旗派出所报案，张曼可能涉嫌职务侵占，但是现尚未定论。请各位同事安心工作，不要妄加议论，更不要因此影响工作进度，有消息第一时间告知大家。
冯杉杉合上电脑，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大脑密集地计算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蹬掉FerraGamo高跟鞋，脱下Amani西装外套，只穿一件米色衬衣坐在那里，双手抱住一杯助理送进来的热拿铁。上周五大厦刚停止供暖，现在凉意嗖嗖，可是她丝毫没有觉得冷。
她特别想站起来，把桌上的电脑狠狠甩出去，再把书架上那些书全部扔到地上，只要办公室能摔的东西全部摔一遍，拼命发泄一通。但是，她不能。她知道，现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在办公室的她呢
今天下午她陪老板出席商务活动，结束后还是一起坐着老板的宾利车回到公司。老板说，“杉杉，你没开车吗？那一起回去吧。”“谢谢周总，我的车今天限行。”老板秘书坐在前排，冯杉杉和老板坐在后排。
因为Kelly的到来，她有一年没陪机会直接陪老板出席活动了，这种好机会Kelly哪儿舍得让她去，都是亲自上阵。可此刻和老板坐在车里，她心里一片乱麻，别过脸，望向窗外，这是最繁华的东三环，中国尊、大裤衩这几个标志性建筑傲然挺立在那里，提醒着你这里是国贸。
昨天晚上她还兴高采烈地谋划今天不开车，老板可能会让她蹭车。毕竟十五年前公司只有三百人时她就加入了，那几年还能经常和老板一起开会呢。如果老板让她坐车，她可以趁机在车上和老板交流下工作，顺便“一笔带过”地谈谈对林晓玉、也就是Kelly的看法。
事情按照她规划的方向进行。可是在打开车门的时候，她收到了张曼的微信。她又收到了部门助理的微信：“冯姐，张曼被警察从公司带走了，说是职务侵犯罪。”
紧接着，一个陌生手机号打来电话，她摁掉；对方又打进来，她再摁掉；对方又顽强地打进来，她继续摁掉。接着收到一条短信，“我是张曼的老公，请回电话。“
坐在老板的车上，她岂敢回电话？她迅速捋清思路，没有老板的点头，廉政委员会是不敢去派出所报案的。老板早就知道她和那个死女人林晓玉不和，那老板知道张曼是我的人吗？如果老板知道，那是不是我也不受信任了？我也离警察抓我不远了？如果老板不知道，那这真的是一起简单的职务侵占案吗？另外，老板认识张曼吗？知道他有一个员工叫张曼吗？
“杉杉，上个月集团年会上刚给你颁发了十五年贡献奖吧？时间真快，你都在千易十五年了。”老板转过头，看了一眼冯杉杉，车内是闲聊地气氛。
“周总，您也创办千易十七年来呢。我刚来时，公司只有不到三百人呢。现在我们都是上万人的集团了，也是行业内最有影响力的公司。我是跟对老板、跟对公司了。”冯杉杉笑着回应，恢复了她滴水不漏的聊天状态。
“行业竞争越来越激烈，想要一直保持集团在行业的头部地位，只能靠新业务突围了。人工智能我们这几年投入了上百亿，还是得继续投入。”老板一副高瞻远瞩的姿态。
“跟着公司的脚步，我也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更新。这两年关于人工智能，因为工作需要，我也硬啃了这块骨头。在您面前不敢卖弄，但上次出席一个论坛活动，也被称为行业专家呢。”冯杉杉故意把语气俏皮起来，利用性别优势勾勒出一幅生动活泼的样子。
“你从大学毕业就来了千易吧？”老板问。
“是的，这也是我的第一份工作，也希望是唯一一份工作。”冯杉杉说。
老板笑了一下算是回应，没说话。冯杉杉愈发忐忑，只希望快一点回到公司，现在车里的气氛看似融洽实则太诡异了，感觉自己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羊羔。
冯杉杉把这杯热拿铁一口气喝完，给于见峰发微信：“峰哥，我今天晚上想请你吃饭，有点事情想请教。”对方回微信，正在开会，不知道开到几点。冯杉杉回：“几点我都等你，急事。”
过了漫长的十分钟，对方回微信：“晚上8点这里见”，顺带发过来了五道口附近的一家日料餐厅。
确定了与于见峰的晚餐之后，冯杉杉拿出一个新手机，是她平时不用的手机号，给那个陌生手机号打电话，问了对方名字、年龄、工作单位等，和张曼平时给她描述的公务员老公宋轩能对上，应该不会有假。
冯杉杉说：“我今晚约了能帮忙解决问题的人吃饭，我正准备去等他。等见完他之后，我再和你联系。”
对方说：“无论多晚我都等你。”语气里全是焦急。
冯杉杉挂了电话，心情更加低落了，如果自己哪一天出事了，可能连个关心的人都没有，谁让你当剩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