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在2012年前知道有莫言这个人,我属于他获诺奖前不知道他姓甚名谁的那一部分人中的一个。当年怀着好奇心读了他的酒神,红高粱,总觉内容或许是深刻的,但总似乎隔着点代沟的距离,像是盯着一张泛黄的相片,妄图从中了解过去我们的父辈们经历了什么,带着点历史的距离感。
什么时候被什么吸引,读什么书,往往和一个人的阅历有关,很可能多年前不感兴趣的小说,时隔多年后,又突然来了兴致。前些日子,才发现莫言又出了本小说集,其中的一句话印象很深,——”善良的人都晚熟,而且是被劣人催熟的,后来虽然开窍了,但仍然善良和赤诚,不断地寻找同类,最后成为最孤独的一个。“
《晚熟的人》是莫言获奖后第一部长篇小说,小说是由12个中短篇组成,挺适合时间不多,又想了解莫言其人的读者。书中一个故事中的人名常会客串到另一个故事里。各个故事有时也有一定的联系,像诗人金希普,表弟宁赛叶,两个故事都是讲文化流氓的,这两人不务正业,自诩为作家。实则狐假虎威,借势敛财。
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有几年疲于世界各处奔波,参加各种会议,活动,签名演讲。他曾坦言,2013年甚至没读完一本书。也不避讳,说自己多少有点虚荣心。在一次访谈中,他曾说过,这段经历对他也并非没有好处,跟随时代的脚步,参加各种活动,也给了他不少的全新视角感受,经过悉心沉淀后,他的作品中带入了一些当今时代的气息,再不至于让有代际差异的读者们老是在他家乡故土的故事中昏昏欲睡。
晚熟的人收录和新创的故事时间跨度比较大,从2011年11月到2020年6月。其中晚熟的人这个故事创作时间正好是2020年3月12日,我国的植树节。书名也取自于这个故事,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猜想很可能这代表莫言沉寂数年后的一次新生,一次思想上的可能性的转型,写作上的新生命培养——植树,期盼今后他能更进一个里程碑-~~,带给读者们更多的契合时代的作品。
左镰
左镰说的是这样一个故事。铁匠老韩有两个徒弟,小韩,老三。这三人每年都会在村头的大槐树下为村里的人打铁锻造工具,修补破损农具。一日村中的田千亩委托铁匠打柄左手用的镰刀,这勾起了文中的”我“的回忆。用左镰的孩子叫田奎,田千亩的独子。田奎并非先天性残疾,曾经是个勤劳而顽皮的左撇子。与大多数人的童年一样,孩子们三五成群,打打闹闹本是家常便饭,就是在这样的无忧无虑中渐渐长大。一日我和田奎还有几个孩子在池塘边洗澡玩耍,来了个村里的傻子,叫喜子,不知谁喊了声,”打啊,挖泥打傻瓜啊“。几人拿泥巴砸向他,喜子的妹妹欢子看到了,数落了我们一番,哭嚷道”一群坏种,欺负傻子,小心遭雷劈“,几个孩子不知是真怕天降横祸,还是良心发现,停了手,逃跑了。充满了童年趣事的味道。
当晚,喜子的老爹刘老三找上门,质问我为什么欺负一个傻子。父亲拿起了板凳,火气很大,大有劈头盖脸砸下来的势头,逼问我原因。我和二哥在逼问下谎称是田奎带的头。刘老三回到家,惩罚了田奎,田奎变成了缺胳膊的”左镰“。故事结尾,傻子的妹妹欢子,嫁给了铁匠小韩,小韩死后,改嫁给铁匠老三,老三死后,带着孩子回到娘家。受封建迷信影响,没人敢娶她,田奎果敢的娶了欢子。
故事简简单单,看完后实让人摸不着头脑。明明是小孩子打闹的小事情,怎么田奎的右手就成了残疾。若是放在当下,小孩打闹,家长教训教训就完了,脾气不好的父母最多打孩子几巴掌,脾气好的呵斥下,思想教育就完了,指不准这些孩子以后还能和傻子玩成一团。
这样一件放在当今不值一提的小事,在当时的时代可不一定是小事,具体什么原因,书中不写。就像笔墨山水画中的留白,让读者们自己去想。人往往都有好奇心,越不让知道,越想了解。只因童心无忌,戏耍了傻子,便缺了支胳膊,恰恰是这空白处,忍不住让我们遐想。究竟是刘老三脾气暴躁,脾气暴躁是性格使然,还是受了大时代环境的影响。掖或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故事末尾处,一个代表封建迷信的大妈对田奎说了句”人们都说欢子是克夫命,没人敢要她了。你敢不敢要?“田奎坚决的回答”敢。田奎是一个勤劳勇敢,不被世俗条条框框束缚的孩子,放在当下定是一个元气满满正能量浑厚的少年。人的一生很多事究竟是与当时的时代息息相关的。
书中的锤子和镰刀还有些来头,锤子镰刀的形象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党旗。当今,人们但凡提到农民工们,都有一个印象,他们穿衣脏乱,给人一种邋遢的感觉。他们居无定所,随工程实施四处漂泊,一群城市边缘人的面貌。他们顶着烈日,用汗水,泪水,甚至血水,为这个城市默默的付出,身份地位却得不到认同,甚至是鄙视。莫言这篇小说中,认同了劳动之美,对劳动者有段酣畅淋漓的细致描写。“三人站成三角形,三柄锤互相追逐着,中间似乎密不通风,有排山倒海之势,有雷霆万钧之力,最柔软的和最坚硬的,最冷的和最热的,最残酷的和最温柔的,混合在一起,像一首激昂高亢又婉转低回的音乐。这就是劳动,这就是创造,这就是生活。少年就这样成长,梦就这样成为现实·······”
多美的描写,劳动本是一种美德,时代变化,让人们对劳动着者的看法也悄悄随之改变。如今,高速发展的社会,更讲究的是,效率,创新,自由。人们更趋向认同于脑力上的劳动。在很多地方,说起一个人是公务员,老师,人们都感到一种体面,而倘你说自己是个打工的工人,往往在别人眼里的感觉就会下降了些。体力劳动本身并不可耻,世界是在实干的铁锤敲打下发展起来的,这是一个值得反思,有意思的问题。
晚熟的人
第二个故事是书的名字。讲自从我的家乡因拍电视连续剧《黄玉米》后,当地政府把这开发成了旅游盛地。自小憨厚的蒋二,开了窍,借着我成名的机会,租了村里的一片地,盖了房子,建了个市场,兜售各种东西。一跃成为当地的富豪。
此时笔墨一转,讲起了我小时候的事。我,蒋二,常林一帮贫下中农每日辛苦劳作挣工分,干完农活后跑着去知青们那看电影,这是我们这些土孩子,一项消遣活动。我们看电影时太过吵吵闹闹,知青中有个人说道:“老乡,我不反对你们看电影,但希望你们能保持安静,不要影响其他人。”这本是合情合理的要求。常林听了不愿意了,放了个大大的响屁,被几个知青打了一顿,死犟吼道:“你们管天管地,还管着老子拉屎放屁?老子就是要放,老子要用毒瓦斯把你们这些鸡屎(知识)青年全毒死!”
此后,知识青年们更嫌恶我们,换了个地放电影,不让我们进去,还有专门的守门人。常林和一个叫单雄飞的知识青年因为看电影的事,大打了一架。正所谓不打不相识,练过散打的单雄飞深深拜服于常林的滚地龙拳,了解到常林是从蒋二的爷爷那学的拳法。于是三顾茅庐,好吃好喝敬上,拜了师学了艺,蒋二便在这时学得了早熟的人的诀窍。
中间穿插了一段电影风波的往事后,又回到现实。蒋二此时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愚顽不通世故的憨傻小孩,如今的他深谙酒桌文化,擅长吹牛扯淡,溜须拍马,口中常常妙语连珠,一副脱胎换骨的面貌。出门甚至还有豪车接送。他邀请我参加他举办的搏击大赛,一睹回味当年滚地龙拳的风采。搏击大赛在蒋二自编自导中顺利进行,冠军自是内定的滚地龙拳单雄飞,搏击比赛完后,还顺势播放了霍元甲的插曲《万里长征永不倒》。搏击大赛便在一切完美的安排下顺利落幕。
故事结尾,半夜蒋二打来电话,吭吭哧哧的说自己的滚地龙拳展览馆,被推土机推了,原因是那里是非法用地,六十年前,展览馆所在地是泄洪区,”继续晚熟吧“。我挂断电话,继续睡觉。
一万个人就有一万个哈姆雷特。我的理解就是,表面上莫言写这篇故事是暗讽自己出名后,晚熟的相亲借着他的名气,大发横财。实际上是讲,时代对人的影响,我们大多数小时候淳朴善良的人,踏入社会后,久经浸染,很多人年少时改变社会的豪情壮志终抵不过现实,日渐模糊。更多的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被年少时看不惯的种种同化了,变得通于人情事故,圆滑,很多事讲究利弊得失。理智也许能够使我们做出对的选择,但未必你会喜欢这种理智。人的幸福感来源更多的是对于外界发生的事的心理反应,这些事恰好能激起你童年所保有的的善良与纯真,你就会感觉到幸福。
别人精明时,我们以内心的善良淳朴本性做事,显得憨傻,吃了一次次亏,终被催熟,但内心始终给善良纯真留有一块宝地,并以在这块宝地上耕耘作为快乐的源泉。
这部短篇恰是我们当今这个社会的一个微小的时代缩影,今天恰好是六一,有多少人敢说,我们自步入社会,摸爬滚打中,始终还保持着一颗未泯的童心。愿我们行于世间,心灵总有个角落仍似儿童简单纯净。
斗士
我和父亲闲谈,来了个老乡,名叫武功。这个武功和当年的党支书方明德斗了一辈子,当年特殊年代时期,方明德看上了武功的一副象牙棋,想要买下来。武功不卖,将棋子丢尽了河里。方明德仗着权势编织了个理由,将武功五花大绑,悬掉起来,打了个半死。
武功是个好事的主,一名斗士,恩怨太分明,睚眦必报。与村里的王奎打架,打他不过,便出损招,大骂王奎的老婆肚里的孩子是王明德的种,还打诳语说从王奎后窗看到过,方明德和王奎妻子关系不当。那之后,武功时常站在王家后窗指桑骂槐。武功这样的人,谁惹上他,都不好过,尽出些下三滥的手段,与方明德不分伯仲。
这个故事充其量算是个短篇。很多事并不是非此即彼,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现实中不乏象有武功这样的人,一个睚眦必报的凶残弱者,抱着一种心态,因为我遭受了不公,老子干什么都是对的,所作所为皆是正义,什么都不怕的势头,根本没有道德可言,说起来就是极端的自私。也不乏有方明德那样的人,借势欺人,以权谋私。
贼指花
1987年6月,我与一群文人相约松花江见面。我们乘坐在一条小型游艇,架船汉子看轻这群文人,口出不逊,《松花江》月刊编辑武英杰以一身豪气的酒量放倒了外强中干的架船人,众人为武英杰鼓掌。
文人尤金左拥广西美女小说家邱胜男,右抱广西美女小说家孙六一。邱胜男叫尤金尤尤,孙六一叫尤金 金金,因为乡音重叫成了鸡鸡。大搞暧昧关系。
一番胡吃海喝后,胡东年,武英杰为俄罗斯混血美女作家范兰妮明争暗斗,争相想获得这位法拉利(范兰妮)的垂青。其他几名文人也不像文人,更像争女人的江湖浪荡纨绔弟子,这哪里是文人笔会,更像是一群痞子的KTV。晚会上,曾作为警务人员的侦探小说作家武英杰,表演了空手抓苍蝇的独门绝技,还讲了个贼指花的故事,盗亦有盗的完美结局,大家都被感动了。
松江笔会三十年后,我偶遇发了大财的尤金,尤金说起了当年晚会发生的事,露富的胡东年装了美元欧元什么的钱包被偷了,众人还曾怀疑是我偷的,末了还是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接着尤金又给我讲了段往事,说是当年笔会后,法拉利范兰妮偷偷塞了张纸条给他,让他去找她。他敢去吗?尤金怀着艳遇的吸引还真是去了,苦苦等了三天,连个人影都没等着。正准备回家时,范兰妮出现了,道出了事情原委。范兰妮当年嫉妒尤金左拥右抱美人,说她对尤金还是有感觉的。可惜自己做了人流,孩子是当年松花江笔会上的一名作家的,还说出当年那个钱包是她偷的。
1989年我在一个培训班学习,准备去看望个招待所的一名老乡。进入招待所后,撞到了个熟悉的身影,他忡忡忙忙几步跑了出去,我一时纳闷,想不起来是谁。等我到老乡房后,发现老乡抱头大哭,他哭着说自己辛辛苦苦攒的三万块钱被小偷偷了,我这时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原来那个熟悉的身影就是小偷,还是是我认识的人,就是当年那个正气凛然,徒手捉苍蝇的人,我一时陷入了迷茫.......
这篇文章故事倒是写的精彩,悬疑重重,细想之下,顿觉讽刺意味浓重。松花江笔会的那群文人之间的对话,与其说是文人,不如说是玩女人的流氓更恰当,女文人们也是各取所需,各种利益交换便打着文人笔会的幌子进行着,书中对于这帮文人对话的描写更是让人瞠目咂舌,俨然是对文坛的一种乱七八糟风气的讽刺。暗讽文坛中的一部分人双重性格,表面上一股纯正之气,实则暗中布局,长着另一张嘴脸,借着作家的名号揽金博利,借着作家的名号风流成性,满足私欲。
(莫言曾经历过大饥荒,经历过文革,对于那段历史他以一个作家负责任的态度,既不夸大,也不隐瞒,只是将他的感受,所见所闻,统统写进故事里。总之有兴趣的可以自行阅读该书,不同人有不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