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说,喜欢一个人,必会快人一步地度过四季。
喜欢的人还不知道你的存在,你难免失落,这时是冬天;喜欢的人可算知道你的存在,但是你们并未接触,这时是秋天;喜欢的人出现在你视野的频率增加,这时是夏天;喜欢的人终于喜欢上你,这时,是春天。
2008年,我在洛城中学念高一,相貌平平,成绩中上,不出彩不拔尖,是大家口中的普通人。那一年5月汶川出事了,老师召集各班同学自愿捐款,我作为捐赠金额最高的学生,被请上演讲台。
当聚光灯霎时统统聚焦在我一人身上,当台下老师同学们用或自豪、或狐疑、或蔑视的眼神望着我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搞不清楚这捐款的意义,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不敢吭声。后来还是给我递麦的同学替我圆了场,他声音小小地对我说“别紧张,你就说,祝愿汶川全体人民吉人天相,平安顺遂。”
年少时的喜欢总是来得轻易,一个微小的动作,一次颇合事宜的帮助,一句恰逢其时的话语,往往就能撬动少女的心弦。但年少时的烦恼总是莫名其妙,那段时间我的心情一直处于冬天,一来祖国饱经沧桑,二来这位帮了我的男同学,似乎并不知道我的存在,那日的圆场,也许只是他的举手之劳,他并未放在心上。可我却已经在心中,多谢了他千万遍。
同年8月,声势浩大的北京奥运会如约而至,此等盛宴举国同庆,学校很快放出消息,宣布11月的校运会,提前到开学9月。作为班里唯一被抽签的长跑女运动员,我佩戴整齐站在3000米的起跑线上,咬紧牙关做好随时开始的准备。
但没想到在这里,我又一次看见那位男同学,这一次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因为在他准备吹哨的那一刻,他的同学在喊“哎,季凉川,肖老师找你!”而我也因为过于留神他的举动,错过了哨声,落后别人一步。在跑到第四或五圈的时候,我们班的同学一直在喊“云遥,云遥,你可快点啊!追上去啊!”
我抿紧嘴巴,努力不让自己的呼吸变乱。直到跑到第六圈,跑到其余选手也都跑不动了的时候,我额头上的汗已经达到了一个高度,一路顺着肌肤纹路往下滑,这时,路过季凉川的时候,我竟然听到他喊“你好啊,同学,上次,上次讲台,你记得我吗?加油啊!我叫季凉川,三班的季凉川!”
自那之后,我的心情开始在秋天和夏天之间徘徊,因为哪怕季凉川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也时不时会在自己身边出现,但喜欢是贪得无厌的,我开始对这种状态感到不满足。契机出现在一个周末,我跟随父母到养老院接爷爷奶奶回家。
父母常年在外工作,爷爷奶奶年事已高,而我还在念书,无法完全照顾两位老人家,所以父母将两老安置在养老院已经五年。这次父母终于回到家这边发展,二话不说先带着我去接爷爷奶奶。爷爷奶奶看见我们,非常高兴,尤其是奶奶,手舞足蹈地和很多往日好朋友道别,其中一位,便是季凉川的奶奶。
说实话,在养老院见到季凉川,不是不惊讶的,尤其是听到季凉川的奶奶牵着他喃喃道“儿子啊,儿子啊,你也带妈回家吧,好不好。”季凉川告诉我,他的奶奶患的是阿尔兹海默症,家里人为了避免她带来的困扰,索性送到养老院来,眼不见为净。且不说季凉川的心有多痛,光是我这样一个外人,听完季凉川的描述后,眼泪已经决堤。后来我和季凉川约定,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他知我知,并答应每逢周末,都陪他来看望奶奶,我和季凉川的关系,稍稍有了起色。
2009年元旦,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老年之声正式开播,我撒娇请求父母给爷爷奶奶重新买一台收音机,旧的那台留给我做英语听力。收音机拿到手之后,我火速赶往养老院,给季凉川的奶奶调试好频道和音量,让她老人家舒舒服服地听听广播。这件事我原以为季凉川并不知道,直到后来他拿着二十五块人民币找到我的时候,他对我说“云遥,谢谢你对我奶奶这么好,但是她,昨天晚上去了。”
那一年元旦天气特别冷,海拔高一些的枝枝丫丫结满了白霜,我和季凉川的心情,跟随天气一同跌入了冰窖,寒冷无比。期末散学典礼之后,我和他推着自行车走在校外那条林荫道上,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唯有那台收音机在叽叽喳喳地播放着。
因为担心季凉川一时想不开,会和家里人发生矛盾,我开始每天坚持用匿名号码,给季凉川发不同的安慰、鼓励、支持短信,一开始他从来不会回复,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之后,他开始回信,问我是谁,为什么每天给他发这些信息。每当这时,我都特别想告诉他真相,但是冷静下来,又会告诉自己,无所谓了,经历了这么多事,其实已经明白,所谓喜欢,就是无论他喜不喜欢自己,都愿意爱他一年四季。
击垮我的转折出现在当年国庆。为了庆祝祖国成立60周年华诞,也为了鼓励我们终于升入了高三,季凉川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买了两张前往北京的火车票。将近22个小时的火车,令我头晕目眩,甚是想吐,季凉川吓坏了,一边叮嘱我就在卧铺不要走开,一边急急忙忙去倒热水。
那天夜里火车依次经过南方低山丘陵、长江中下游平原,温度一点一点地降低,季凉川从背包里拿出事先备好的毛毯,盖在我的身上,俯在我耳边轻声说“云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能帮我出出主意吗?我好像喜欢上一个女孩,高考之后,我就向她表白,你觉得怎么样?”
2010年元旦,杨丞琳的新歌《匿名的朋友》风靡全国,校园里所到之处皆是那几句“不能握的手,从此匿名的朋友,其实我的执着依然执着,与你无关泪自行吸收。”我一边强迫自己加紧背诵英语单词,一边腾出手狠狠抹自己大颗大颗掉下的眼泪,好奇杨丞琳怎么也会和自己一样经历这般狼狈的事,转念却又哭得更难过,因为杨丞琳不必参加高考,而我要。
如火如荼的高考悄然拉下帷幕,我们所有人心中都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段水深火热的日子,总算迎来了一次解脱。我和季凉川分别考取了不错的分数,一同填报了南方某所大学。
8月初的一个夜晚,我鼓起勇气打算问问季凉川向喜欢的女孩表白了没有。但是这些字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之前,季凉川就给我转发了一则动态,是关于甘肃舟曲特发生的特大泥石流。第二天我俩就不约而同地加入了市里志愿队伍,义不容辞跟随大部队赶往救灾现场。
在车上,我把耳机塞进季凉川的左耳,是杨丞琳的《匿名的朋友》。季凉川并没有感到惊讶,他只是悠悠地问“云遥,你记得我们是怎么样认识的吗?2008年,你站在演讲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当时就在想,这女孩,做好事不留名,真棒!”
我失笑,反问季凉川。
“季凉川,那你向那个,你喜欢的女孩表白了吗?”
季凉川抿着嘴角笑,把手机拿出来打了一串字。
随后我手机也叮咚一声,接到短信。
“云遥,别以为换了个号码我就不知道是你,笨蛋,和我在一起吧,我喜欢你。”
我震惊地望着季凉川,在他的手慢慢摸上我的头发时,闭上了眼睛。
2019年,李荣浩杨丞琳被曝领证,我在杨丞琳的微博底下评论“哇哇哇女神你终于找到幸福!一定要好好的!希望你多出一些甜甜的歌曲哟!当年你那首《匿名的好友》可差点让我从此活在冬天里呢!呜呜呜!”很快网友们纷纷回复,说“小姐姐麦递给你,请说出你的故事!”“来搬好小凳子听故事咯喂!”我看着评论笑得前仰后合,季凉川好奇地凑上来,望了几眼之后,略带鄙视的对我说“出息?”
后来有一个晚上,我洗完澡出来,看见他把我们的结婚证拿在手上反复细看。那一刻我就知道,从此,我们的四季里,都是春天。
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