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曾祖母:
您好啊,昨晚又梦见您了。今天天气阴沉沉的,我又想您了。
近些年来,您的双手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利索了,甚至连走路都成了问题,您身边总有一根拐杖作伴,有时候您无聊,没人陪您说话,您便和它聊上了。如果没记错,您今年已经102岁了吧,早到了该颐享天年的年纪了,可您却还操心我们。我越发觉得您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答应我,今后可不许再去干农活了,好吗?想起从前的那些日子,我总会掉眼泪。从前的生活虽然艰苦了一些,但我从您身上得到的爱,足以温暖我往后的余生。
您从前对我是那般的好,虽然您不是我真正名义上的曾祖母,可您给我的爱也不曾少过,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小时候妈妈把我放在外婆家里养,您总是放心不下,隔着几天就要来瞧瞧,一个半小时穿踏田埂的艰辛,您都毫不在乎,舍得去做。现在您总会笑着问我是否还记得当年我在田埂上又哭又喊地嚷嚷说要跟您一起回家,我还使劲地一遍又一遍地叫您“阿祖,别走”可我每次偷溜到半路都会被外婆抓了个正着,可惜的是我竟然一点记忆都没有了,我想不起来太多关于您的回忆。我认为您虽身为一个女人,却丝毫不比男人逊色。我们家有九个孩子,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大概十年前,我们当时还在村里边上小学,无论下起了倾盆大雨还是一点鹅毛细雨,您都始终坚持给我们送伞。家里孩子多,自然您要送的伞也多。您自己手撑了一把伞,腋下夹着两把,手里边再拿几把伞。这些伞旧旧的,有的颜色早已被雨伞冲刷得发白,有的甚至还会漏雨。那时候的我们年纪小小的却很要面子,会嫌弃不肯接过伞。可您严厉地说不准挑剔啊,有伞就很不错了。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不免有些羞愧。当时您大概也有90多岁了吧,我真的无法想象您是怎样一步一步踏着泥泞来到学校的。
您经常跟我们讲,解放的时候饭都吃不饱,现在幸福多了,还时不时问我们有没有听过八路军的故事,您不等我们回答就自个儿滔滔不绝地讲开了,可当时的我们毕竟不懂事,总是嫌你啰嗦,还暗地里叫您“啰嗦老太婆”,现在回想起来好后悔。现在静下心来想完完整整地听您讲个故事的机会也不多了,因为您的记忆力已经衰退很多了,而且耳背得厉害,要大声吼您才能听得见。有时您不懂我们的用意,看我们的嘴巴张得那么大又怨我们凶您,然后像个小孩子一样生几天闷气,最后也会慢慢地自个好了。您有时候也很孩子气,生病了总不喜欢吃药,得三番五次提醒您。不过,这也怨不得您,您毕竟年纪也大了,记性总归不好的。
您还记得吗?小时候家里穷,种的地多,每次学校放假回家,您都叫我和堂姐去田地里干活。可是堂姐她太精明了,每次都假装生气,然后溜回家了,我不服,觉得您偏爱她,就只知道使唤我。但是生气归生气,贪吃的我终究还是臣服于您从口袋里掏出的几颗过潮了的喜字糖,然后我就傻乎乎美滋滋地吃起来了。您叫我不要学堂姐的坏习惯,还说她太坏了,也不要计较那么多。您说我是个温顺听话的好孩子,以后每次种花生、玉米、黄豆什么的,您都用几个红枣或是几片湿湿的山楂片,就教我乖乖的跟您去田地里干活了。有时候干活干得太累了,我也会埋怨您:为什么只会欺负我一个人呢?为什么堂姐就可以像个大小姐一样在家里头看电视,坐享其成。可我一抱怨您就指责我,说我是个小心眼。我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您这样一说我就不出声,然后眼睛不停地掉眼泪,最终忍不住大哭。可您非但没有安慰我、哄我,还说我做错了事还敢哭么?不过这么多年也就这样过去了。因为那段时光,我心存感激,它曾让我和土地亲密地接触过。那些日子,无论怎样酸楚,也终究珍贵,值得珍藏一辈子。
如今,我们都长大了,您老了很多很多,牙齿早就掉光了,可您却不肯去补牙。您说吃饭会难受,其实我知道您是不舍得花钱,您的钱一分一毫都积攒起来,我知道您一门心思盼着我们好,总叫我们要好好读书,以后找一份轻松一点的工作,可没想到说到这您整个人都沉重起来,然后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都是吃了没读过书的亏呀,我大字不识一个。希望你们不要像我这样,千万要记住呀!您很了不起,您一辈子的老公,早在您很年轻时就因病去世了。从此您就决定再也不嫁了,只一门心思带大您的侄子,也就是我的爷爷。70多年的孑然一身,70多年的落寞与酸楚又有谁知晓呢?希望您要好好的,等等我们,我们还没有完全长大,我们生活不能没有您啊。
这让我想起小时侯的一件事情,让我印象很深刻。有一次您挑水浇菜时,不小心从一块腐烂摇坠的木板上掉进了水沟里。那个水沟大概有一米多深,里面杂草丛生。您一个90多岁的老人摔进里头该是多大的噩耗哪,我无法想象您是怎样爬上来的,只记得当时我放学回家后看见您在房里呆坐着,浑身湿透了,银白的发丝里胡乱夹杂着青青的草和泥土。血连着土块一起往脸上流淌。顿时我就被吓坏了,跌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您叫我不要哭,要快点去叫医生。从此您就再也不敢从走那条木板了,更别谈浇菜了,那个摇晃的木板,彻底变成您一辈子的恐惧,从此您就再也不敢去担水浇菜了。那些日子您都无法下床走路了,终日躺在床上,在忽暗的房间里盯着天窗,一盯就是一整天,哭着对我们说,以后的日子靠我们了,您不行了,没有办法干活了。
上次我放假回家,您叫弟弟拿了20块钱给我,说我读书要钱。我很自然地接受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些钱是您在街上捡了大半年的破烂得来的。两麻袋的破烂一共卖了36块钱,您给了我20块,给了弟弟妹妹每人分别八块钱。您也是舍不得浪费,什么矿泉水瓶啊纸皮呀,您都会捡回来。可以用的留着继续用,不可以用的就用水洗干净塑料瓶放进麻袋里,两大麻袋的破烂才卖了十块钱,但您也很高兴。
现在生活好些了,因为您是五保户,国家每个月都会给您发一些生活补贴,您的幸福日子才刚刚开始,以后有大把福可享的。我爱您,答应我,您要好好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