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8日

会稽公主救亲人

文帝负约杀弟兄

宋文帝刘义隆长期患病，朝中政事交给弟弟刘义康主持。【440.4司徒义康专总朝权】

刘义康的官职是司徒，位列三公，地位很高，可他生性好动，喜欢代替部属处理日常公务，整天忙碌，津津有味，也井井有条。【440.4性好吏职，纠剔文案，莫不精尽】

他对皇帝也很关心，汤药饮食要先尝一尝，从不马虎。文帝很信任，连生杀大权也交给他了。【440.4上羸疾积年，心劳辄发，屡至危殆；义康尽心营奉，药食非口所亲尝不进，或连夕不寐，内外众事皆专决施行。】

日子久了，义康不知不觉地养成骄傲专断的习气，朝廷大臣也爱巴结他。各地献给皇宫的珍品，先要把上等货送到司徒府，剩下的才交给宫里。【440.6上由是多委以事，凡所陈奏，入无不可；方伯以下，并令义康选用，生杀大事，或以录命断之。势倾远近，朝野辐凑，每旦府门常有车数百乘，义康倾身引接，未尝懈倦。复能强记，耳目所经，终身不忘；好于稠人广席，标题所忆以示聪明。士之干练者，多被意遇。然素无学术，不识大体，朝士有才用者皆引入己府，府僚无施及忤旨者乃斥为台官。自谓兄弟至亲，不复存君臣形迹，率心而行，曾无猜防。私置僮六千馀人，不以言台，四方献馈，皆以上品荐义康，而以次者供御。】

有一次，文帝吃柑子，感叹今年的柑子个儿小，味道差，是不是水土气候变了?刘义康告诉他:“没有的事!今年柑子挺好的，我送些来你尝尝。”派人从家里抬来几筐，文帝吃着，不只个儿大,香甜醇厚，味道也好得多。【440.4上尝冬月啖甘，叹其形味并劣，义康曰：“今年甘殊有佳者。”遣人还东府取甘，大供御者三寸。】

朝廷的气候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领军刘湛本是文帝的宠臣，看到司徒得势，也改换门庭，投靠刘义康，煽动他的权利欲望，对皇帝不那么尊重。文帝感觉到了，跟左右人感慨:“刘湛刚来时，一起谈话，我不时看看太阳，只怕天黑,总想留他多聊聊。现在，我也常看天色，心情却不同，只想快点黑，就怕他不走。”【440.4领军刘湛与仆射殷景仁有隙，湛欲倚义康之重以倾之。义康权势已盛，湛愈推崇之，无复人臣之礼，上浸不能平。湛初入朝，上恩礼甚厚。湛善论治道，谙前代故事，叙致铨理，听者忘疲。每入云龙门，御者即解驾，左右及羽仪随意分散，不夕不出，以此为常。及晚节驱煽义康，上意虽内离而接遇不改，尝谓所亲曰：“刘班方自西还，〔湛，小字班虎，故称之为班。〕吾与语，常视日早晚，虑其将去；比入，吾亦视日早晚，苦其不去。”】

其实，刘湛正在为刘义康夺位制造舆论。他看到文帝多病，跟朋友们说:“皇帝一旦去世，应当请司徒继位。”文帝病势沉重，要刘义康考虑后事。刘义康很难过，把情况告诉刘湛。刘湛说得很慷慨:“国家形势艰难，太子年幼，怎能控制局面!”刘义康倒也没作可否。文帝听到了风声，对刘义康产生疑虑，兄弟关系紧张了 。【440.4上尝疾笃，使义康具顾命诏。义康还省，流涕以告湛及景仁。湛曰：“天下艰难，讵是幼主所御！”义康、景仁并不答。】

过了半年，文帝决心收拾刘义康的同党。先逮捕刘湛，公布罪状，在狱中诛死了。【440.10上以司徒彭城王义康嫌隙已著，将成祸乱。……收刘湛付廷尉，下诏暴其罪恶，就狱诛之，】其他人都流放广州。刘义康主动要求辞职，文帝叫他去豫章(今南昌)当江州刺史，处分也算轻的。【440.10义康上表逊位，诏以义康为江州刺史】

徐湛之是皇帝的外男，平时讨好小舅舅刘义康十分露骨。这次株连被抓，文帝想把他处死。徐湛之的生母会稽公主是文帝同父异母的姐姐，一向很受尊重。皇室家事，文帝总要听取姊姊的意见。【440.10骁骑将军徐湛之，逵之之子也，与义康尤亲厚，上深衔之。义康败，湛之被收，罪当死。其母会稽公主，于兄弟为长嫡，素为上所礼，家事大小，必咨而后行。】姐弟关系亲密是有原因的。原来刘裕年轻时，在新洲砍芦苦，常年穿一件打补丁的棉裆。后来发迹了，就把棉裆交给女儿会稽公主，告诉她说:“这是你娘臧皇后亲手缝的。日后我家谁要骄纵奢修，你就把棉袄给他看看。”【440.10高祖征时，尝自于新洲伐荻，有纳布衫袄，臧皇后手所作也；既贵，以付公主曰：“后世有骄奢不节，可以此衣示之。”】父亲这样交待，无疑是要女儿监督刘家的家风。文帝怎能不特别尊重她并与她格外亲密呢?

现在，兄弟要杀亲儿子，会稽公主急了，入宫求见皇帝，放声大哭，不顾什么礼节，把棉袄丢给兄弟:“我们家本来就是穷苦人，这件衣服是我娘给爹做的。你如今吃饱饭了，要杀我的儿子，良心哪儿去了?”【440.10至是，公主入宫见上，号哭，不复施臣妾之礼，以锦囊盛纳衣掷地曰：“汝家本贫贱，此是我母为汝父所作；今日得一饱餐，遽欲杀我儿邪！”上乃赦之。】接着，她拉着兄弟的手，走进后宫的一间遗物储存室，指着墙边的犁耙锄头:“这都是爹当年使用过的。他靠种地养活我们一家人。你没受过苦，千万不要忘了前辈的痛苦啊。”

文帝听了姊姊的教训，默然无语，就把外甥放了。

刘义康去江州上任。辞行时，文帝只是流泪，没说半句话,【440.10彭城王义康停省十馀日，见上奉辞，便下渚；上唯对之恸哭，馀无所言。】叫慧琳道人送他。上船之前，义康问他:“大师,你看弟子还能回来吗?”【440.10上遣沙门慧琳视之，义康曰：“弟子有还理不？”】

慧琳沉思了一会儿，答非所问地说:“真遗憾,你没有读上几百卷书啊。”当下便默默地分手了。【440.10慧琳曰：“恨公不读数百卷书！”】

过了些日子，文帝和会稽公主家宴，气氛亲热。公主忽然起身，跪下叩头，泪水满腮。文帝赶忙扶起，怔怔地望着。不明白意思。【440.10久之，上就会稽公主宴集，甚欢；主起，再拜叩头，悲不自胜。】

公主盯住兄弟的眼睛:“你将来不会原谅车子的。我先为他讨个性命，不要杀死他。”车子是义康的乳名，作姐姐的十分关心他。【上不晓其意，自起扶之。主曰：“车子岁暮必不为陛下所容，〔义康，小字车子〕今特请其命。”因恸哭。】

文帝感动得热泪直流，指着窗外的蒋山(今紫金山)，诚挚地说:“姊姊不要担心,我若违背今天的请求，就对不起初宁陵。”【440.10上亦流涕，指蒋山曰：“必无此虑。若违今誓，便是负初宁陵。”】

初宁陵是刘裕的坟墓，在蒋山边。他指着父亲的陵墓发誓，当然是严肃的。又拿起没喝完的酒，封紧盖子，写了一张便条，派人送到江州。

刘义康拆开信封，便条上写着:“会稽姊姊在家宴上想到兄弟，送来没喝完的酒，请你举起酒盘，同饮一杯吧。”【440.10即封所饮酒赐义康，并书曰：“会稽姊饮宴忆弟，所馀酒今封送。”故终主之身，义康得无恙。】

不久，江夏王刘义恭入朝，代替兄长刘义康做司徒主持朝政。

他很乖巧，样样事向文帝请示汇报，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会稽公主保住了兄弟的性命吗?文帝的誓言遵守得怎样呢?

公元451年春天，北魏的军队打到大江(今长江)北岸，人心惶惶。文帝和江夏王刘义恭怀疑刘义康有谋反的心思，又怕别人打他的旗号捣乱，要把他迁去广州。【451.1故诞世之反也，江夏王义恭等奏彭城王义康数有怨言，摇动民听，故不逞之族因以生心，请徙义康广州。】

刘义康横下一条心，反驳道:“人总有一死,我又何必贪生!真想造反，再远也要干;我不愿到处迁徒，受尽侮厚，就死在安成郡行了。”【451.1上将徙义康，先遣使语之，义康曰：“人生会死，吾岂爱生！必为乱阶，虽远何益！请死于此，耻复屡迁。”竟未及往。】

原来在这之前，他因范晔谋反案件的牵连，撤掉一切官职，贬为平头百姓，流放到安成郡(今江西安福)，软禁在家，天天读书。当他看到西汉时的淮南厉王刘长谋反，被兄长废掉，跟自己多么相似，不禁把《汉书》抛在一边，激动地叹息:“这样的历史教训，我也不知道,真该死啊!无怪乎慧琳道人说我读书太少的。”

可是，现在更糟，平头百姓也当不成了!文帝派人送来毒药，刘义康不肯吞服,告诉使者:“佛教不许自杀，死了不得转人身的。随你们怎么处置吧!”使者便用被褥把他闷死了。【451.1上乃遣中书舍人严龙赍药赐义康死。义康不肯服，曰：“佛教不许自杀；愿随宜处分。”使者以被掩杀之。】

争权夺利、欠虞我诈的帝王和官僚，既不会讲亲人之情，也不会讲信义，刘义康的死是一个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