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清晨,庆国的三皇子正缓缓走在通往未央宫的汉白玉大道上,对面刺目的朝阳下一个高挑的身影迎面走来,头上一根金钗将修长的头发盘踞成古老的发式,身上是黑色的毛绒袍子,身后一条长长的大毡亦是黑色,跟随主人拾阶而下,随意的拖拽在汉白玉石阶上丝毫不怕染上尘埃。这个远远看上去像一个女巫的人就是庆国如今的大司命,精通占卜星象。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十年前凭空出现在庆国,很快掌管了这个国家的祭祀庆典等大小事宜,在这些领域的话语权可以说仅次于那位高高在上的王。
通往未央宫的大道上每天有几百人经过,时日久了彼此之间不客套寒暄本是再平常不过,何况这个神秘的女人三皇子与她素来没有交集,而以她的权势也无需向三皇子行礼,两人本可以这样平静的擦肩而过。可是三皇子却率先停住脚步,开口问道:“听闻大司命有算尽阴阳的事,我如今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大司命,不知道大司命方不方便解答?”爽朗的男声,语气间没有来自王室的嚣张跋扈。“三皇子但说无妨。”黑色的身影在三皇子身后一米的地方停下,转过身来,斜斜的看着三皇子。“之前一直以为大司命是清冷的性子,没想到如此好说话。”三皇子笑道,“而且我这无权无势的皇子,大司命竟一眼能认出来,还真是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啊。”“庆国有三位皇子,一位精通政治,一位是精通军事,唯独三皇子对这两项都不怎么擅长,却在琴棋书画上颇有造诣。这些事连庆国坊间的小孩子都知道,我又如何不识得鼎鼎大名的三皇子呢?”三皇子只是笑笑,脸上没有任何喜怒之色。“我受命于皇帝陛下,掌管这个国家一些特殊事宜,有些事本不便与外人道来,但我看三皇子面相与我颇有些渊源,就破例送三皇子三个提问的机会,三个问题内,我定知无不言。”大司命说道。“听闻楚国近日频频在边境调动兵马,我想请问大司命,以如今庆国的实力,如果楚国大军来犯庆国是否能够抵挡?”三皇子问。“很难,庆国自陛下登基以来大刀阔斧,先后统一了北方多个割据势力和少数民族,如今也算国力日隆,但楚国近百年来的历代皇帝都不是等闲之辈,尤其如今在位的这位更是雄才大略,与这样励精图治百年的国家对抗很难有胜算。”大司命答道。“那庆国该如何面对这场危机?”“联宋抗楚。”“宋国如何才肯出兵相助?”“和亲!”
“我的问题问完了,我与大司命往日并无交集,大司命却以渊源一词为由赠我三个问题,他日若有用到我这个落魄皇子的地方尽管开口,本皇子定会义不容辞。”三皇子豪迈的说道。“会有的。”大司命拱手作揖,三皇子也转身离开。这个人称对政治军事一窍不通,只在乎琴棋书画的皇子,问了三个问题无一提及自己,只关心这个国家,大司命望着三皇子远去的背影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次日早朝,未央宫百和殿上站满文武百官。正中间高高的皇位上坐着那位已有些年迈的皇帝。虽然已是花甲之年,但眼中仍透漏出狮子般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群臣跪拜行礼,皇上示意平身,一番繁文缛节之后进入正题。“楚国最近频频在边境调动兵马,我想听听众位爱卿的意见。”庆王高昂的声音传遍大殿的每个角落。
“微臣以为庆国在君上您的治理下国富民强,,丝毫不用惧怕区区楚国,只要它敢派兵来犯定打他个落花流水,让他知道庆国的厉害。”说话的是一位二品文官,虽然所说未必属实但听起来却格外受用,溜须拍马什么时候都不为过,许多人纷纷附议。
“臣以为不然,庆国自是不弱,但楚国也是兵强马壮,更何况近年来楚国狼子野心,穷兵黩武,如今据说已拥有三十万大军。庆国与之针锋相对实为不妥,依微臣愚见不如寻找求和之法,暂避其锋芒,待时机成熟再伺机灭之。”一位武将发表看法,只有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才知道战争的残酷性,不似文人那般侃侃而谈,他的一番话也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秦将军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位文官讥诮道。”
“宋大人可曾带过一兵一卒,没有实战经验只会纸上谈兵可没有说服力。”
朝堂之上已成针锋相对的局面,主战派主和派据理力争,互不相让。
这是那位一直冷眼旁观的庆王突然开口道:“中丞大人,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中丞缓缓走向前来,看上去还要比庆王大上几岁,这位姓李名儒的中丞自庆王登基以来就辅佐其左右,国中很多大事都离不开他的谋划,如今年纪老迈,逐渐有退居幕后的迹象,但在此国家生死存亡之际,庆王还是要询问他的意见。
“臣认为如果此时向楚国示弱求和,以如今楚王的行事作风定然会狮子大开口,要求割让大片的土地和赔款,不但不能延缓楚国的攻势还会加大两国的国力差距,实为饮鸩止渴之法。”
“那中丞大人是主战了。”“如果开战的话正如那位秦将军所说赢面并不大,而且如果两国一旦开战背后的宋国定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庆国腹背受敌,局面难以想象。”李儒答道。
“难道如今局面已成死局不成。”庆王说。“也不尽然。”“中丞大人有什么妙策就说出来,何必跟寡人卖关子。”中丞大人沉思片刻说道:“为今之计只有设法联合宋国,共同对付强大的楚国。”“那怎么才能让宋国肯心甘情愿出兵援助庆国呢?”庆王接着问道。中丞迟迟不语,这时旁边响起了尖锐的声音:“听闻宋国有位公主深的宋国国君喜爱,且如今尚未婚配,如果宋庆两国结秦晋之好,则不愁宋国不肯出兵驰援。”说话的是隐狐先生,本是山中一位修士,据说通晓先天推演之法,可前算五十年后算五十年,虽然不是百试百灵的活神仙,但在大事上也从未出过差错,是近年来新生势力中升迁最快的一位,短短几年已官居二品,更是二皇子的坚决拥护者。
如今皇帝老迈,最有希望继承其位的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群臣纷纷开始站队。国中人都知道大皇子的政治才能极高,而二皇子则擅长军事,自古以来虽是马背上打天下没错,但是治理天下不能一味地鲁莽蛮干,而是需要出色的政治手腕,因此大皇子的赢面更大一些,手下的簇拥者也是最多。但是这位隐狐先生却默默的选择了支持二皇子,朝中很多人知晓他的来历和擅长推演的本事,认为其做法肯定有它的道理,于是纷纷跟风押宝,于是二皇子的簇拥者也不在少数。只有那位三皇子既不精通政治,也不擅长军事,身边追随者可以说是空无一人,因此他之前与大司命谈话时自称落魄皇子也不为过。
“很好,就由礼部筹备此事,尽快迎娶宋国公主。”“陛下误会微臣的意思了,如今是庆国有求于宋国,臣所说的结秦晋之好自然不是迎娶,而是入赘,也就是民间所说的倒插门,如此才能证明庆国的诚意,否则宋国是绝不会真心出兵驰援的。”“那你觉得朕应该把哪位皇子倒插门到宋国去呢?”庆王用他那狮子般的眼神注视着隐狐先生,气势咄咄逼人。隐狐先生连忙满脸含笑道,“这个还是看陛下的意思了,微臣可不敢擅自替陛下做主。”
这时旁边一位矮胖大臣似乎是鼓足勇气,小心翼翼道:“臣听闻那位宋国公主喜爱琴棋书画,如今陛下的三位皇子中只有三皇子擅长此道,我看三皇子若去宋国定能令那位公主满意,到时候宋国定然会欣然出兵。”其实他知道自己这样说庆王可能会不悦,但这是他向自己的主子表明忠心的时刻,不管是大皇子的追随者还是二皇子的追随者,能把三皇子发配到千里之外的宋国都是排挤掉了一位竞争对手,虽然这位竞争对手似乎并没有多少竞争力可言。
“我记得三皇子与李中丞的女儿是有婚约的吧。”庆王的脸被皇冠挡住,没有人能看到他的喜怒。“在此关乎国家存亡之际儿女私情还是应该让步于国家社稷的。”那位矮胖大臣见皇帝没有发怒继续说道。“是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啊,陛下!”其他大臣也纷纷附议,他们也不会放过表明忠心的机会,也许有朝一日自己主子荣登大宝,能记起自己今日表现,自己因此一飞冲天飞黄腾达也说不定。
“把这个胖子给我拖出去,打入死牢!”龙颜何止大怒,简直是怒不可遏,庆王狠狠的将桌上名贵的琉璃盏摔在百和殿的玄武岩地面上,玻璃四溅。那个矮胖大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傻了,他甚至没办法发出一点声音任凭卫兵将他架出大殿,整座大殿顷刻间寂静无声。
“你们以为朕不知道那个宋国公主是个天生不会说话的哑巴吗?”大殿之上久久的沉默,三皇子静静的垂立在群臣之中,头低下去,看不见脸颊。“朕就算将庆国拼的仅剩下一兵一卒也不会将自己的儿子送到千里之外的宋国仰人鼻息,和亲这种事以后休要再提!”
“与楚国开战的事,谁愿意带兵前往。”庆王高声讯问,战意已决!“儿臣愿意。”二皇子站了出来。大臣中立刻有人出言反对,“皇子掌握军权,从无此先例,万万不可。”尖锐的声音再次传来,“若论带兵打仗的能力,当今朝堂上的各位将军有谁敢说能胜过二皇子殿下呢?”隐狐先生说道。群臣不能反驳,他说的有道理,二皇子可不是那种只会纸上谈兵的庸才,他自小在军队里打磨,成年后亲自带队的战役也不在少数,鲜有败绩,连庆国最功勋卓著的将军都称,二皇子的军事才能还在其之上。“臣愿与二皇子共同出战楚国。”他继续说道。二皇子抬头看向隐狐先生,眼神激动,高声说:“儿臣保证,只要儿臣一息尚存,就决不允许楚军一兵一卒越过大庆边境。”庆王终于点头,“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他轻声叹道,龙钟的面部已现出明显的老态。整个过程大皇子都在默默的看着,眼神阴鹜,一言不发。
沉闷的朝会终于结束,群臣相继退出,百和殿上仅剩下一人。“你为什么还不走?”庆王问道。“就算二哥和隐狐先生加起来依然对付不了楚国大军的来袭。”三皇子缓缓说道。“这些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庆王道。“大臣们所言虽然是各自为己,却说的句句属实,父王还是放了陈大人吧,否则落下乱杀柬臣的名声,以后庆国便没人敢说实话了。”
“难道现在已经轮到你来教我做事了吗?”庆王有些恼怒。“如果牺牲我一个人的幸福可以换取整个庆国的安稳,那么我愿意去宋国。”三皇子平静的说。“我早说过,你那愚蠢的善良早晚会害了你,如今应验了吧,老大老二都是皇子,可他们唯独想把你送去宋国!”庆王脸上不知是愤怒还是冷笑。“大哥和二哥都是对国家有用的人,庆国需要他们留下来。”“可我最希望留下来的是你你知道吗?”庆王沉吟片刻接着说道,“你从小天资聪颖,触类旁通,和朕小时候一模一样,我对你寄予了厚望。可你从七岁开始便一天不如一天,整天沉迷琴棋书画。我知道又是你那该死的恻隐之心在作怪,你不愿意与两位兄长争皇位,不愿意在庆国杂乱的篇章上再增添多余的笔画,怪我不该让你过早见识这个世界残酷的一面,你本来是一只可以书写华丽篇章的毛笔,可现在你却不让自己沾上丁点墨迹。”久久的沉默,“后来我觉得你这样也挺好,至少可以安安稳稳的做个王爷,可是现在他们却要把你送到千里之外的宋国,去和那个哑巴公主度过余生。朕不会同意的,朕绝对不会同意的,我马上让人筹备你和李嫣然的婚事,嫣然聪明懂事,她才应该是你的王妃。”国难当头,他竟然想为皇子举办婚礼。
“父王还记得十几年前北征路上遇到的灾民吗,父王也许忘了,但儿臣还记得,那些灾民至今还时常出战在儿臣的梦中,他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衣不遮体,瘦骨嶙峋,在尸山血海中用惊恐的眼神绝望的望着这个残酷的世界。也许不久的将来庆国的百姓也会如此,作为他们的君王你忍心看到此事发生吗?”三皇子的话像一把铁锤狠狠的撼动着庆王的心房,他说的是事实,楚国确实有实力覆灭庆国。“以父王您的雄才大略,多年以后史册上应该记述的是您的丰功伟绩,而不应该写着,您是一个亡国之君!儿臣做的一切不为别人,只是为了尽一点拳拳孝道您难道也要阻止吗?”
王位之上,那位叱咤半生流血不流泪的帝王低下头去,眼泪像断了线一样打在百和殿厚重的玄武岩地面上。
三天后,庆国通往宋国的驿道上,三皇子的仪仗队已准备出发,送行的官员不多,但那位中丞大人赫然在其中。李儒走到三皇子面前行礼,用略显苍老的声音说道:“庆王身体抱恙,不能来了,让老臣替他送殿下最后一程。”“李大人这样说,倒显得我是要去刑场一样。”三皇子笑着说。“大王是真的病了,我跟随大王十几年,比今日更严峻的局面也经历过,可他从未似今日这般一病不起,看来大王是真的很在乎三皇子殿下啊。”“父皇是真的上了年纪,我此去宋国,可能有生之年很难回到故土了,还请李大人照顾好父王和庆国。”“这些是老臣的本份,三皇子不说老臣也会尽力而为。还有嫣然说她也不来了,也许是怕看到你离去伤心吧。”“嫣然是个好姑娘,将来一定会嫁个好人家,不用嫁给我这个没用的人是她的福气。”“殿下千万不要这么说,老臣从小看着您长大,三皇子是什么样的人老臣最清楚不过。”“多谢李中丞能看的起在下,天色不早了,也该启程了,李中丞不必远送了,留步吧。”说完登上等待已久的马车,大队开始向宋国驶去。山坡之上远远的站着两个身影,一位身姿绝美,眼中却噙满泪水,另一位丫鬟打扮,向其递过手绢来擦拭眼泪。两人都悄无声息,默默看着车队渐行渐远。
几日后三皇子抵达宋国国都,宋国国君亲自接驾,随后摆下盛大的宴席为这位异国他乡的皇子接风洗尘。席间宋王召来了国内最顶尖的七位棋手与三皇子对弈,三皇子从容不迫,以一敌七,半个时辰后七张棋局中竟同时出现和棋。屏风后面那位不能说话的公主全程注视着三皇子的一举一动,看到最后那张终年布满寒霜的脸上居然绽放出如同春日般的笑容。
第二日宋国已集结十五万大军赶赴庆楚边境,这几乎是宋国三分之二的兵力,宋王给足了这位新姑爷面子。公主和三皇子的婚礼将在大军班师回朝之日举行,整个国家都张灯结彩,提前为公主的大婚庆祝。七日之后,三个国家的军队在名为庆田的地方集结,展开了殊死的搏斗,史称庆田之战,战况惨烈,世所罕见。
宋国国都,深夜,三皇子此行大内安排的唯一随行侍女偷偷潜入三皇子暂居的驿馆,两记手刀打晕了负责看守的两个宋国侍卫。三皇子第一次注意到这个一直以来默默无闻的女子,一身干练的短袖束腰打扮,眼神明亮,身手矫健,小麦色的脖颈上纹有奇诡的兽首刺青在行动时有意无意的显露。这个刺青好像在哪里见过,三皇子若有所思。
“怎么了?”三皇子问道。“出事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宋国。”侍女回答。“出什么事了。”“有可靠消息穿来,二皇子在与楚国的战争中阴了宋国的援军,楚国的三十万大军分成两路,分别与庆宋两军交战,二皇子在很快打败楚国的十五万大军后并没有去援助宋军,而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折损殆尽。”“二哥真是聪明啊,这样做既打败了强大的楚国,还削弱了宋国的国力真是一举两得,只是完全没有在乎我这个还在异国他乡的弟弟。”三皇子感慨道。“二皇子在做此事时堂而皇之,没有丝毫的伪装举动,他明显就是想让全世界都看到,然后借宋王之手杀了你。”侍女愤愤的说。“真是一石三鸟的计策!”三皇子脑海中浮现出隐狐先生的身影,这种绝户计大概是他教二哥的吧?三皇子有些发呆。“消息很快会传到宋王面前,我们必须连夜离开。”“嗯,走吧。”他们快步走出驿馆,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备好了两匹骏马。
宋国大殿之上,宋王正在看手中那份刚刚传回来的战报,脸色铁青,嘴唇微微发抖,“传庆国皇子!”“属下刚刚已经去看过了,驿站之内已不见庆国皇子的身影。”宋国国君大怒:“岂有此理,马上派骑兵追杀,不惜一切手段,活要见人死要见......”这时那位哑巴公主不知从何得到的消息,哭着闯入大殿,一边流泪一边快速的向宋王打手势。宋王急忙改口,“务必将他生擒活捉,这个小兔崽子竟敢欺骗本王,枉本王对他如此礼遇。”蒙受如此大的损失他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爱女之心可见一斑。
庆国国都,二皇子带领凯旋的大军班师回朝,王城的百姓奔走相告,夹道欢迎。大皇子和抱恙已久的庆王还有文武百官都来城门迎接,只是他们的脸上都带着隐隐的不安。
“报,二皇子和大军已距离王城不到二十里了。”哨兵上前喊道。“再探再报!”大皇子发号施令,近日由于庆王的卧床不起国事已经移交给大皇子全权处理。“报,二皇子和大军已距离王城不到十里,大军还在向前推进!”又有哨兵上前喊道。所有人脸色都变了,“马上关闭城门!父皇我们去里面等待吧。”大皇子对身边的卫兵说完又转头向庆王说道,庆王点头同意,一行人来到城楼之上。国家有着严明的法律规定,大军不到万不得已不得进入皇城十里以内,二皇子应该和随行的隐狐先生单独进城来面见庆王才对,此时大军还在推进,其反叛之心已昭然若揭,皇子掌握兵权本身就是隐患。
这时一位金盔金甲,将士模样的人快步走到大皇子面前单膝跪地,“启禀殿下,金羽军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听候殿下调遣。”百官纷纷色变,庆国保卫王城的只听闻有护国军,何时蹦出一支金羽军来。“准备迎战!”大皇子下令。“是!”将士转身离开,不消片时一支金盔金甲训练有素的军队出现在王城之上,看这庞大的规模估计有两万人。大皇子竟然偷偷豢养了一队接近两万人的军队!这两位皇子都不是简单的货色,百官们心中暗暗感慨,整个过程庆王都不发一言,他确实是老了。
可是两万军队加上护国军的一万军队,依然抵挡不了在战场归来的几万大军,庆国正在经历另一场危机。
大军很快推进到王城城门,二皇子看到城墙上苼旗鲜明,金盔金甲的金羽军也是微微色变,但很快恢复的镇定,千军万马都曾见过,小风小浪还乱不了他的心境。
“”父王,我大军班师回朝,为何要紧闭城门,将我等拒之门外呢?”二皇子高声询问。“二弟,你在战场上算计宋军,将三弟的性命置于险地,如今又将大军带到王城之内,反叛之心已昭然若揭,何必还在此惺惺作态。”大皇子回道。“哈哈哈,既然被你们识破了那我就不装了。”二皇子大笑,他身边跟随者那位隐狐先生,此时脸上不再带着那种特意伪装的媚色,显得阴险而邪气,有着狐狸般的狡猾。“父王,我率领大军战胜了不可一世的楚军,论功劳论能力都不在我大哥之下,如今你年纪老迈,最近又百病缠身,不如今日直接将皇位传给我如何,我保证不伤害庆国的一草一木,否则庆国生灵涂炭,那样的光景谁都不想看到。”
这时庆王终于开口说话了,“皇儿,你本来和你大哥争皇位各凭本事,我不会偏袒任何人,可是你不该存心害你三弟啊,他已经对你们构不成威胁可你还是不肯放过他,你这样用心歹毒,我怎么能放心将庆国交在你的手中。”
“又是三弟,你从小就偏袒他,无论我和大哥表现多好,他多么的不务正业,你打心眼里还是偏爱他,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害死他,是你的偏爱害了他,父王。”二皇子开始眼神怨毒,说完纵声狂笑,表情狰狞可怖,宛如地狱里归来的鬼魔。“既然如此,我只能下令攻城了,二皇子猖獗的说道。城墙上的金羽军也刀剑出鞘,战争一触即发。”
这时四面八方出现了奇怪的兵马,他们肤色黝黑,身体健壮,手里拿着古怪的骨矛,赤裸上半身,背上纹着古老的兽型刺青,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羌民,他们怎么会来?”大皇子小声嘀咕,这些羌民他和二皇子都见过,在十几年前极北之地的战场上,作战勇猛且悍不畏死,给当时参加那次战役的庆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计其数的羌民仿佛从天而降,包抄而来,齐齐将矛头指向二皇子和他率领的军队。百官也纷纷惊呼,“羌民,他们怎么来了,难道是感念当年庆王的仁慈,前来报恩的。”庆国的成年人几乎都听说过那件事,当年庆王率领大军横扫北方割据势力,唯独面对誓死不降的羌民时选择了撤军,使得这一古老的民族得以保存,如今国难当头,他们居然及时出现,真是秉性纯良的民族啊。二皇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也变了脸色,羌民不是应该在千里之外的极北吗?这不可能!这时城墙上一直一言不发的中丞李儒突然高喊,“庆国的士卒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之前你们是受了二皇子的蛊惑,身不由己,此时此刻若你们放下武器,弃暗投明,大王保证对你们之前的过错既往不咎。”
“不要听他的!”二皇子暴怒的喊到。“他们只是虚张声势而已,给我进攻,违令者斩!”二皇子拔出宝剑。大量的庆军犹豫不决,李儒再次高喊,“城中还有你们的亲人,你们真的忍心让他们血流成河吗?”亲情牌摧毁了士兵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他们丢掉武器,向庆国的城门跑来,任二皇子暴怒的呼喊也没有用,兵败如山倒,金羽军集体出动将二皇子和隐狐先生包围起来,大皇子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他没有给二皇子留下半点机会,夺嫡之战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庆国的危机终于结束,那些羌民悄悄的出现又悄悄的离开,仿佛从未来过。第二日在大皇子的提议下未央宫里举办了盛大的宴席,来庆祝国家平安度过来自内部和外部的双重危机。老皇帝还是高高在上,此时此刻脸色稍缓,他已经连夜休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往宋国都城,书信中详细说明了三军交战时庆军坑害宋军都是二皇子的个人行为,并答应赠送大量的金银丝绸来赔偿宋国的损失。他相信宋王只要及时看到他这封诚意满满的书信定然不会再为难三皇子了。
宴席之上大皇子显得格外高兴,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最后已经有些醉意,他端起一杯酒走到庆王面前,醉醺醺的说道:“父王,你觉得这十几日来我替你管理的庆国上下好还是不好?”“很好,庆国上下都井井有条。”庆王答道。“那你不如借此机会直接将皇位传给我算了。”大皇子语无伦次,百官们都莫名开始担心,“为父已经老了,过不了多久这皇位自然是你的。”庆王竟然没有发怒。“二弟的话提醒了我,父王你还是偏爱三弟的对不对,你想等三弟回来将皇位传给他对不对?我实话告诉你吧,三弟回不来了,你昨晚连夜发出的书信已经被我派人截下了。”大皇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丢在庆王面前。庆王拿起来看了一眼,气的剧烈的咳嗦了起来,“你这个忤逆的儿子,你也想学你二弟是不是,来人啊,将他拿下!”一队护国军走向前来。“慢!”大皇子醉醺醺的说道,“父王你认为我会打没准备的仗吗,你忘了我可是政治天才,我还有金羽军你不记得了吗,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埋伏在四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只要我摔碎手中的酒杯他们就会出现,不信我做给你看。”说完他将手中的酒杯摔得粉碎。
宋庆边境上,三皇子已经快要精疲力尽,他身边的小姑娘也已经遍体鳞伤,这个小姑娘身手矫健,出手狠辣,每次挥动兵刃小麦色的脖颈上兽首刺青就会格外明显,三皇子突然记起来了,这个刺青来自羌族,那场极北之地的战争他也参加过,且印象深刻。原来是来自羌族的少女一直在保护他,帮他化解了途中一个又一个危机,可现在她也快要不行了,身后的宋国骑兵已经越来越近,前面眼看就要到达庆国了,可他们最终还是没有逃掉。就在他们濒临绝望之际,前面突然出现了大队金盔金甲的军队,是金羽军,它们居然出现在庆宋边境,他们出现在这里,那庆国王宫里面呢。
庆国王宫中,大皇子得意洋洋的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可是周围一片沉静,什么人都没有出现。“一定是声音太小他们没有听见,我再摔一个。”说完他又拿起一个酒杯摔在地上,可金羽军依旧没有出现,他疯了似的将酒杯一个又一个的摔在地上,口中愤怒的呵斥,护卫上前将他拿下,百官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大皇子,时隔仅有一天他也步了二皇子的后尘,皇位像一杯致命却充满诱惑力的毒药腐蚀了他们的心灵,他们急不可耐的想要抓住它,却最终走向万劫不复。
庆国北部的驿道上,一辆华贵的马车由南向北疾驰。马车中端坐着一位气质冷冽的女子,全身上下被黑色长袍包裹,黑色的长袖中探出一双纤纤玉手,此时正在把玩一件金色的腰牌,腰牌的正反两面都刻有文字。女子赫然是庆国大司命,三日前,她已向庆国的新皇递交了辞呈。那天正是庆国的新皇帝登基的日子,老皇帝年事已高,又是百病缠身,于是决定将皇位传于新皇,自己则抱病在床,由御医看护,未能参加那日的盛典。百和殿中央的大厅上,数百名衣着华丽的女子载歌载舞,资深的男乐师敲打着整齐的编钟发出古老庄严的声音,旁边还有琴师弹奏古琴,大臣们环绕四周畅饮杯中美酒,三皇子坐在高高的王位上在宴会尾声接受群臣的朝拜。这时仍是这次庆典全权负责人的庆国的大司命走上前来对着新皇行礼,她依旧身着一件黑色的长袍,将已经写好的辞呈举过头顶,说道:“皇帝陛下,不久之前臣曾有幸回答了陛下提出的三个问题,当时还是三皇子的陛下曾答应过臣他日可向您提一个请求,今日臣斗胆递出辞呈,想要回已经十年不见的家乡看上一看,恳请皇帝陛下恩准。”群臣一片哗然,新皇刚刚登基大司命就递交辞呈多少有点不愿意侍立新君的意味,何况三日之后还有另一场典礼,皇后的册封大典,皇后是那位巧笑嫣然的李姓女子。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后,群臣是这样劝说新皇的,多少有点溜须怕马的意味。如今百官们面对大司命的做法议论纷纷,而贵为九五至尊的三皇子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盯着大司命身后拖拽在玄武岩地面上的黑色大毡,轻轻说道:“朕早年就听闻庆国的大司命有算尽阴阳的本事,不知当今庆国所发生的种种事端是否也在大司命的算计之中?”说完眼神怔怔,仿佛并不期待别人回答,命人接过大司命手中的辞呈,用朱红的御笔在上面题了一个准字。
如今庆国边境的马车上,已经不是大司命的黑衣女子神情漠然,无喜无悲,身边坐着丫鬟模样的侍女,伏在马车的车窗上沉沉睡去,而她自己手中正把玩一枚做工精细的腰牌,腰牌正面写着金羽军三个字,反面则刻着兵符。原来那些军纪严明的金羽军是被这枚兵符调动的,否则原本该出现在皇宫中的他们为何会无端出现在宋国边境,大皇子要在庆典上埋伏人手必然要通过这位掌管庆国大小典礼事宜的大司命,庆国境内发生的一切事情真的和大司命有关啊,或许这位传说中的大司命真的能够算尽阴阳也说不定,否则那位通晓先天推演,号称可前算五十年后算五十年的隐狐先生为何会无端算错,将身家性命压在那位并不能继承大统的二皇子身上呢。可这喜穿黑衣的女子为何要远走他乡来到庆国,用她的纤纤玉手在庆国搅弄风云呢,难道丝毫不怕自己那青葱般的手指上沾满血污吗,或许她真是那样的女子吧,就像不在乎自己拖拽在身后的黑色大毡染上尘埃一样。
这时马车轻微晃动了一下,旁边的侍女从沉睡中醒来,直起身才看清她的打扮,一身干练的短袖束腰,眼神明亮,小麦色的脖颈上,显露出古老的兽首刺青,赫然是在宋国保护三皇子的矫健女子,她撩起窗帘看向窗外,然后发出欢喜的声音,“前面就到碧螺江了,我们马上就能回到家乡了,公主殿下!”她称旁边的黑衣女子公主殿下
十七年前,北方苦寒的羌族大地上被皑皑白雪覆盖,同时覆盖羌族的还有来自庆国的金戈铁马。当时的庆王亲自带领大军来征讨这片化外之地。这位眼神中闪烁着狮子般光芒的男人一上任便采取雷霆手段,在短短几年内迅速统一了北方几乎所有的割据势力,羌族是他的最后一站,只要统一了羌族,庆国背后便再没有敌人,他可以专心对付南面同样强大的楚国和宋国。
羌族是古老的民族,他们信奉古老的神明,背后纹着古老的兽型刺青,男人拥有强健的身体和黝黑的皮肤,手中握着兽骨做成的古老长矛,作战勇猛且悍不畏死,女人则擅长用一些古老的仪式来为家园占卜吉凶。但他们同样也是善良的民族,他们从来不会主动攻击其它的部落,健壮的身体和磨尖的长矛只为保护自己和家人而生。
这一天是羌族人民的末日,他们的男人组成的军队在面对几十倍于他们的庆军时显得毫无办法,手中精心打磨的骨矛并不能抵抗庆国士卒的铁剑和长枪,但他们似乎已经决定与自己的民族共存亡,他们眼中喷发出愤怒的火焰,后背上的兽型刺青显得格外狰狞,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迎接庆国的刀剑,鲜血染红了整片大地。
庆国的皇帝骑在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上,马背上同时还坐着他最宠爱的小皇子。小皇子被包裹在黑色的貂绒大衣里,坐在这位伟大帝王的怀中。大衣是由名为乌鹊的少数民族进贡而来,仅此一件,被这位君王赐给了年仅七岁的小皇子,来抵御这极北之地的极寒天气。由于是大人的款式小皇子年幼的身体甚至撑不起这件袍子。
庆王似乎格外宠爱这位小皇子,只要不是格外凶险的战争他都会带上他,不但要教会其帝王之道,还要教他用兵之法。他用手中的长剑指着北方广袤的大地对怀中的小皇子说道,看呢这就是朕为你打下的万里江山,言外之意已经再清楚不过,这是他最宠爱的小皇子。
但是年幼的小皇子却从父亲的怀里挣脱出来跳下马背,他快步的向前奔跑,伸开双手拦在了一位庆国士兵的面前。那位士兵正用手中的长枪刺向一个羌族的小女孩,面对突如其来的小皇子显得有点不知所措。那个女孩本来由一队羌族的战士保护在中间,想要突出重围,但是计划似乎并不顺利,战士们纷纷倒在血泊中,最后只剩下这个小女孩,站在残酷的战场上弱小而无助。
小皇子一边拦在小女孩面前,一边冲庆王大喊,父王,我不要这万里江山,我只求您放过羌族的百姓。“胡闹,你忘了父王一直教你的东西了吗,作为一个皇子怎么可以有妇人之仁,面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些我教你的你都忘了吗?”庆王冲他大声的咆哮。“可是我曾听说羌民是世上最善良的民族,他们信奉古老的神明,从不主动攻击其它部落,他们背后的刺青就是最好的佐证。如此敦厚的民族,如果今日父王您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定会感恩戴德,父王决不用担心他们在背后捅刀。”“那也不行,大军长途跋涉几千里,岂能因为你几句童言就放弃进攻!“父王还记得几个月前儿臣下棋曾侥幸赢过父王的棋待招一局吗,当时你答应孩儿日后可提一个要求不会拒绝,君无戏言,儿臣今日提的要求就是请求父王放过羌族的百姓。”庆王当然记得,几个月前正是小皇子的生日,学棋已有百日的小皇子在其母妃的提议下决定向庆王展示成果,与王面前侍立的棋待招对弈。连下七局,前六局自然是小皇子输了,最后一局下了整整一个时辰,最后居然被小皇子侥幸赢了,那位棋待招可是连和皇上下棋都不肯留手的耿直性子,庆王龙颜大悦,当即问小皇子要什么奖赏,小皇子想了半天,庆王直接宣布,日后小皇子可向其提一个任意要求,只要在其能力范围内他都不会拒绝。小皇子的母妃听完之后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之情,这诏命或许连傻子都能明白其中的意味。
可是今日,小皇子提出的要求居然是放过羌族的百姓。庆王冷冽的眼神望向小皇子,他似乎在极力压制内心的愤怒,眼神中狮子般的光芒越发浓烈,如果此时眼上换作任何其他人或许已经被撕成了碎片,可小皇子在庆王如山般的气势面前毫不退缩,他眼神坚毅的望向自己的父王。庆王的目光最终软了下来,或许他是真的很喜爱这个年幼小皇子,他缓缓将手中的长剑举起,“全军听令,撤军!”说完调转马背,头也不回的打马前行。小皇子回头冲小女孩如释重负般的一笑,显然他刚刚面对那个狮子般的男人也决不轻松。他嘴中喊道父王等等我,快速向前追去。小女孩怔怔的看着那个和他一样幼小的身影渐行渐远,那件黑色的宽大袍子任意拖拽在雪地上被鲜血和泥土沾染的污秽不堪。
那个小女孩是羌族仅存的公主,七年后成为了庆国的大司命!那个小男孩是庆国的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