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本市的日落时间为六点十五分,请各位观测者提前做好准备,下面新闻联播正式开始........ ''
下午六点,卡尔森准时走出办公楼。
夏日的夜来的很慢,金色的波浪涌上深蓝的岸,冷色调的昏暗撞上暖色的灰烬,很美。即将死亡的光束敲打在城市高大办公楼的玻璃外墙上,折射出钻石般的耀眼光芒,让人迷失了方向,迷失了自己。夜幕即将降临而未临,似准备掩藏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行者匆匆,匆匆里沉淀了一天的喜怒哀乐,隐秘的保存在潜意识之中,冥冥之中为自己划出一个小小的囚室。
卡尔森或许是这无数行者中的一个,或许不是,卡尔森只是他自己,一个每天走路上下班的平面设计师,每天都是固定的路线,从公司到家,如果以每分钟一百二十步的速度,大概十五分钟就可以完成。
卡尔森之所以计算的如此清楚,是因为他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者说是习惯:他从不踩砖缝,准确的来讲他对黑色的缝隙有着无与伦比的厌恶之情。他曾在日记中写到:大地上黑色缝隙的出现仿佛是把最完美的艺术品无情的打碎,我无法容忍这样的瑕疵,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完美的,就像一整块的大理石或者整块的宝石,美是感觉,是所有的意义。
事实上,除了对砖缝的厌恶,卡尔森对建筑物不搭配的外墙色彩或是邋遢的室内布置也有着无法控制的嫌恶。这也成为了他离开上一份工作的理由之一:土黄色的未经刷墙的丑陋办公楼简直是对这个完整世界的玷污。因此,尽管工资低了不少,卡尔森还是为能够在拥有明亮玻璃外墙和豪华装修的办公楼里工作而感到高兴。对他来说,工作最重要的不是工资而是感觉,生活并不是一件真实的事情,而仿佛是在梦游,在美和感觉的世界间游走。当所有人都在为物质奔走忙碌时,卡尔森常常深深沉浸在设计的想象中,他十分享受这种感觉,介于虚幻和真实,泡沫和光影之间,所有的意义在对美和完整的追求前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他厌恶死亡和破碎,他在丑陋老去的身躯或者残疾的躯体中看不到任何存在的意义,他曾说:我愿用十年甚至二十年的生命换取昙花一现的美丽。他的结局早已在出生时定下,生或者死都毫无区别,他只是游离着,是一种生物学上的存在。活着,仅仅是一种体验和感觉,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无意义的,一切都是为着对美的追求而迷离的存在。
卡尔森总是遵循着自己对于感觉的规律,对于人世间其它的法则一律熟视无睹,他的喜爱或者厌恶总是没有来由的凭借着内心深处隐匿的人感觉,他的选择总是如千变万化的夕阳之景,全部凭借此时此地的色调,谈话的氛围,场景的布置。他在业绩上能力出众或是表现平平,仅仅取决于周围环境映射在他内心的空洞的规律。
他像一只行尸走肉般真实的存在,又游离与人世之外,他的同事们一向承认他在设计工作上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并且他还拥有令人羡慕的外貌,你永远无法用英俊或是帅气来形容他的样子,他的容颜正如达芬奇笔下的蒙娜丽莎,融合了每个人的气质和经历,在每个人眼中呈现出不同的灵动的美,他的不谙世事减弱了他作为天才般的光芒,他的不拘泥于世俗规则的个性则在神秘之外更添迷人。越是游离于人世之外,就越是身处繁华中央,他的美就愈加的惊心动魄。
有人说过分的事物往往具有致命的力量,对美的过分追求常常使卡尔森陷入无限的焦虑与困扰之中,正如道路上的砖缝,坍圮丑陋的建筑,或是毫无美感可言的土黄色泥墙,一道一道的缝隙深深刻入他的心房深处,伤痕累累,箭在弦上,仿佛再加上任何的一点点不完美就能让他彻底四分五裂。因此,他总是挣扎着,在追求永恒的美的道路上渐行渐远,在追求空洞虚无的感觉的道路上一去不回。他总是游离着,病态的想要抓住那些转瞬即逝的光芒。活着,必须是美的。
六点十五分,卡尔森终于又完成了一天的游离,他站在家门口,深深的望向西方的天空,太阳正在慢慢收回最后一丝金光,他渐渐变得透明,渐渐的消散如同神话中的美人鱼,在最后的完美中消逝,圣光浮动,卡尔森在最后的金色中完成了美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