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而无望的挣扎

                                                                                                                                     ——《无间道》

    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可是有一种东西，他不是人，虽然他还有人的外表，人的相貌，人的形状，可他的实质已经完全改变，因为他并不跟我们一样，生活在人道里。

      看完了无间道三部曲，里面最大的坏人无疑就是刘建明，他残忍、奸诈、自私、不择手段，这样一个坏人，确实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可当我看着他的时候，一种油腻腻恶心粘稠的同情感总堵在自己的喉咙里，就好像在看一个强奸杀害幼女的变态狂魔在被凌迟处死，虽然知道眼前这个怪物死不足惜，但是人性深处总有一种不忍感，因为刘建明的苦，比影片中的任何一个人物都苦。

影片一开始就告诉大家了，主角走的是什么道？是无间道，无间道是什么道，是八大地狱里最苦的道。所以，整部电影就是为了向我们展现无间道为什么苦？

                   （一）

做卧底苦不苦，太苦了，古往今来，卧底很多，从打入敌人内部的仁人志士到潜入人民中的奸细特务，没有人是不苦的，卧底的苦在于对身边人背叛的错乱感、愧疚感以及对身份败露的恐慌感。

可是他们的苦，都比不上刘建明的苦。人活着，总得信点什么，陈永仁苦不苦，苦，很苦。但他熬得住，为什么，因为他有信的东西：他永远记得：“我是警察”。    信仰是一种有力量的东西，在战争年代，我们的地下工作者打入敌人内部，每天都要经理着各种危险和心灵上的煎熬，但是他们能坚持下去，为什么，因为他们有信仰。即使在事情败露之后经历敌人的严刑拷打，他们也能坚持下去，为什么？因为他们有信仰。信仰是一种巨大的力量，同时也是让人幸福的东西。

陈永仁尽管身在黑社会，但他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整整十年，他会一遍一遍提醒自己：我是警察、我是警察、我是警察。  

  这四个字早就已经成了他坚持下去的动力，甚至是活下去的动力。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有价值。他是个本质上就正直善良的人，这样的人让他走入黑社会无疑是一种折磨，可他要去，可他要做，要蹲号子、要打人、要嗑药要干所有他从前最不耻的事情，可他撑得住，因为他记得，我是警察。他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在倪永孝倒下的那一刻，陈永仁的伤心是真的伤心，痛苦是真的痛苦，恨也是真的恨，无论倪永孝生前究竟做了多少坏事，他对陈永仁的亲情却是真真的，临死前，知道一切的倪永孝干的最后一件事是帮弟弟藏好发射器。   

陈永仁不会不痛苦，但他撑住了，因为他记得：我是警察。傻强，虽然是个坏人，但是跟陈永仁的兄弟情义如假包换，他可以说是为陈永仁而死，他死了，陈永仁不会不痛苦，但他撑住了，因为他记得：我是警察。

可是刘建明，他信什么？他走入这条卧底之路因为什么？因为mary，那时他爱Mary，为了她愿意赴汤蹈火。可是最后怎么样？他亲手杀了mary。如果说刘建明在成为卧底之后还能算是一个人，那么他在杀掉mary之后就彻底变成了一个鬼。刘建明为什么要杀mary，两个字：活着。在道上混的人不会不知道，调戏大嫂，罪无可赦。如果mary把这件事告诉韩琛，刘建明活不了，所以在mary和自己之间，他选择了自己，他在车上拨通了最后一通给mary的电话，他要让mary做一道选择题，那时的刘建明还是愿意用自己的命跟mary交换的，可是mary没有迟疑就走了。Mary死了，刘建明也流下了最后一滴还有人性的眼泪，从此以后他再没有过信仰。

他只有活着，麻木的活，拼命地活，努力的活，也不知道为什么的活。有人说刘建明在mary死后，活着是为了洗白自己，做一个“好人”我不同意这种看法，刘建明所谓的“好人”，不过是他自己认为的一个身份，就像警察是一种身份，黑社会是一种身份，“好人”也是一种身份。这种身份能带给他比警察还要多的安全感。所以他想做的只是形式上的好人，而不是实质上的好人。这一点从他杀害了警局中的另外一个卧底就能看出来，好人不会随便杀人。陈永仁从不曾滥杀无辜。

刘建明剩下的只有活着，他并不想为韩琛卖命，但他不得不为韩琛卖命，因为韩琛知道他的底细，如果他敢反抗，结局就是死，他要活着。在杀掉了韩琛之后，他尝试着洗白自己，于是在陈永仁死后，他杀掉了知情的警察局的另一个卧底，因为他要活着。在第三部中他尝试着杀光所有知道他底细的人，因为他要活着。对于刘建明来说，那些荣耀与地位的意义微乎其微，他向上爬的动力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因为他知道，不管他取得了多大的成就，一旦败露，结局都是死，没有差别。活着、活着，这就是他全部的生命内容。

所以，如果说陈永仁生活在黑暗中，那么关于警察的信仰就是一座小小的灯塔，他照亮着陈永仁向前的路，虽然路途艰苦而遥远，但是，他相信，总有走到的那一天。所以在天台上陈永仁说：我不怕阳光。因为那是他追寻的。而对于刘建明来说，他仿佛身处白昼与黑夜的交界，身后是黑夜，代表死，身前是白昼，代表活。他必须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奔跑，跑向白昼，一旦他停下，黑夜就会吞噬他，这样的奔跑，永远没有尽头，这注定是一场永恒而无望的挣扎。

刘建明，他难道不想相信些什么吗？他想，他太想了，所以在第三部中他才会精神分裂，他太需要一个看得见摸得到让他相信的东西，所以他竟然宁愿去相信：我是警察，我是好人，尽管这些东西，是致命的。在看到陈永仁离开警校的时候，他就说：我想跟他换。是啊，老天，无论是信正道还是信邪道，让我信一个吧！我不怕奔跑，只怕永远不知为何的奔跑。

                         （二）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信仰，可就算一个人没有什么信仰，但是总要有情感，很多人一生活的懵懵懂懂，可总还记得两件事：谁对我好，我该对谁好。就像片子中的傻强，他没有什么信仰，不过是为了生计混饭吃，但是他有情感，他讲义，对朋友的义气就是他生活的准则。而谈到情感最重要的一个字就是“真”。

相比于刘建明的苦，陈永仁简直幸福的太多，他的身份是假的，但他所获得的情感是真的。陈永仁交的第一个女朋友，因为他是黑社会而离开了他，陈永仁很痛苦，可他不知道的是：女友偷偷生下了他的孩子，我相信导演不会在电影里加入这样一句废笔，况且从始至终我们也没看到她的现任丈夫。

相比于陈永仁，刘建明的初恋简直是灾难，他爱上了他大哥的女人Mary，可是大哥女人爱大哥，大哥也爱大哥的女人，人家成了个封闭循环，不跟刘建明一点挖墙脚的机会。好不容易大哥不在，英雄救美了一把，鼓起勇气表白却被啪啪打脸。原来从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绝望之下，刘建明亲手将mary送进坟墓，开启了他人性泯灭的无间道之旅。刘建明杀mary，固然是他极度自私的表现，但是情感付出的不对等，同样是他心理天平失衡的原因，要知道，刘建明其实是拿生命来爱mary，但mary从没给过他一点点爱情，她只拿他当做自己小弟，mary的心里只有韩琛，长期以来，这种不平衡感滋生在心里，要知道一个从没有被人爱过的人，是没有能力去爱别人的。我给过你多少，我就要拿回来多少。

再说在电影中陈永仁与黄sir的关系，和刘建明与韩琛的关系完全不能同日而语。陈永仁与黄志诚是亦师亦兄的关系，黄志诚会记得陈永仁的生日。

而陈永仁虽然说嘴上说他从来不带表却时时把手表放在身上，在陈永仁卧底的孤单岁月中，每一次和黄sir的见面都像是和亲人的会面，他可以毫无保留的冲黄sir发脾气，可以像个小孩子一样跟黄sir提条件，而当黄sir发现陈永仁处境危险时，便要求陈永仁撤出来，这是一个来自兄长最真诚的关爱。  

  而在黄sir死后，陈永仁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依旧在努力为黄sir报仇。

反观刘建明与韩琛，支撑他们关系的是彼此的利益牵制，是赤裸裸的生命威胁。刘建明不想为韩琛做事，抛开mary的关系不说，在无间道一中，韩琛的表现令人牙酸齿冷，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完全不拿小弟的生命当回事。在他的眼中只有利益利益、只有自己稳固的位置。所以当刘建明告诉他在查内鬼，现在风声紧的时候，他也并不顾忌刘建明的死活，只是一再逼迫他，这终于激起了刘建明的愤怒，既然你不顾我的死活，我就让你死一个瞧瞧，既然你和mary都不在乎我，那你们就地下会面吧。干掉自己的老大，刘建明没有一点负罪感，他只会觉得通体舒畅。

而对于身边人的感情，陈永仁和刘建明依然完全不同。在在黄sir让陈永仁去卧底时，我也发出了和陆sir一样的愤怒，你居然让亲弟弟去对付亲哥。

可是越看到最后，越觉得黄sir这个决定是对的，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去倪永孝身边卧底，早就死了不止一次了。因为黄sir了解倪永孝，在倪永孝的世界里，永远分成两种人：家人、外人。对待外人，他可以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而对待家人，他却永远可以包容和原谅。陈永仁是卧底，我倾向于在他杀罗莎的时候就知道，但是他决定给他的弟弟机会。在倪永孝的世界中，家人永远都是家人。在最后黄sir击毙倪永孝的时候，他摸到了弟弟的发射器，而他做了生命中的最后一件事是帮弟弟把发射器藏好，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们倪家的血脉，你都是我的亲弟弟，亲情永远凌驾于利益之上。所以在倪永孝身边卧底，陈永仁虽然每天都做着背叛的事，做的事情都是假的，可是感受到的亲情却是最最真挚的，这种真情是不会因为他在倪永孝眼中的身份改变而改变的。

反观刘建明，他做着假的事情，得到的也是假的感情，无疑刘建明的警察做的是很成功的，年轻有能力，爬到了和高很高的位置，享受着人们的敬仰的目光，可惜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人们对他的崇敬，是对一个有能力的上司的崇敬，如果这个上司是个可耻的罪犯，他们会怎么想？人们对他的信任，是对一个正直善良嫉恶如仇的警察的信任，如果他们知道这个人是个杀人如麻的活鬼，他们会怎么想，人们对他的尊重，是对一个有正义感，保护同伴的好人的信任，如过他们知道那个人原来时时刻刻在出卖自己，他们会怎么想？所以，这一切都是虚假的，虚假的感情，根本算不得感情。

甚至他的爱情都是假的，陈永仁的第二段感情，是与自己的心理治疗医生李心儿，虽然对方开始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最终也没有完全确定关系，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却都能被对方体会到，这带给陈永仁巨大的幸福感，因为在这里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如同家一般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反观刘建明的“家”，虽然它非常有家的样子，可它根本算不得家，因为他的妻子爱的根本不是他，他的妻子爱的是一个他装出来的正直、温柔、有能力的好警察，世界上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你爱的是我，可那是装出来的我。而刘建明对妻子的爱有多少呢？他特意选择了另外一个叫mary的人作妻子，是不是也源于对mary死亡的愧疚。这样的家庭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悲哀。

刘建明不想得到真正的感情吗？他想，他做梦都想，第二部当中对mary，他确实是用生命在爱她，可是他骨子里的残忍让他得不到就要毁掉。对待妻子，虽然整个婚姻都是由欺骗构筑成的，但他对妻子可以说是真的很好，并且没有在妻子得知真相后杀人灭口，这对于刘建明这样残忍阴狠的人，是非常不容易的。而且，刘建明几乎整个系列电影都在以假面目示人，唯一一次清醒的失态是冲着妻子大吼：孩子不能分。

可见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渴望着骨肉亲情的。亲子间的情感是最稳定的情感，因为血缘是无论如何无法改变的。可是，折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能了，如果根基是假的，那么不管上面盖起的高楼有多华丽，那都只能是空中楼阁，刘建明永远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因为还是那两个字“活着”，他要活着。

（三）

    而这两个字却恰恰是整部影片最恐怖的地方，因为影片开头告诉我们：身受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

刘建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而他恰好又生活在无间道里，寿长乃无间道大劫，活着就是寿长，所以他是在用尽全力让自己深陷无间道，他的所有拼搏和努力都帮他跑向了地狱的更深处。人活在世上，谁不想获得幸福和快乐，谁不想求个解脱，我们辛辛苦苦的努力工作，不断地充实自己，无非是挣扎着让生活更好。刘建明是一样的，但他做出的注定是永恒而无望的挣扎，因为在这无间道里，他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在罪恶的深渊里，越挣扎，只能陷得越深。想解脱只能放弃，对于刘建明来说，就是放弃生命。

   在最后的绝望中他终于用扳机对准了自己的脑袋，他终于打算放弃生命求得解脱，可是，无间道不肯放过他。生命像瘟疫一般纠缠着他，他成了个植物人，连自杀的权利都没有，每天只能在无边无际的痛苦回忆中，消耗着自己遥遥无尽的生命。

    刘建明永堕无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