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平凡的一天啊

　　你也想念吗

　　                    ——毛不易《平凡的一天》

　　 （一）

　　凌晨两点二十分，他醒了，与其说是醒了，不如说他没睡着过。他从床上起身，踩着窗帘中透出的零碎月光从冰箱里摸出一瓶矿泉水来，一仰头咕咕咚咚喝下去，一瓶就见底了。这是一月份，冰凉的矿泉水划过牙齿，留下发木发酸的感觉。

　　他们吵架了，相恋五年，有些小磕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他们都是性情温和心智成熟的人，争吵后两人很快也就和解了。

　　可这一次不一样，她问他什么时候娶她。

　　这场争吵几乎是无可避免的，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他想娶她，大学时他就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他一定要把她娶回家，他也曾多次按耐不住内心的情感，在霓虹绚烂的街道上，在波涛翻滚的海边，在装潢精致的婚纱馆橱窗前，他都曾深情的问过她:“我们一毕业就结婚好不好?”

　　可是那些倚仗头脑一时发热说出的话，在现实世界里往往都会支离破碎。

　　毕业三年后的他，事业尚不稳定，收入十分有限，而她是一名护士，工作也很辛苦，他信奉“事业是婚姻的基础”的说法，他不是不想结婚，是他觉得他们目前的生活状态有些许窘迫。他觉得她应该拥有更好的自己和更好的家庭，所以他没法给她想要的答案。

　　这一次她真的失望了，一番争吵之后，只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我要去w市支援疫情了，今晚的飞机。”

　　他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哽住了。

　　（二）

　　他走到窗台上去，拉开半面窗帘，坐到窗台静静看着外面，凌晨两点的夜是最静谧最无杂质的夜，单一无边际的黑似乎也在昭示着未来几个月的命运，疫情正在大肆蔓延，微博上说，今天全国范围内又新增了688例确诊病例。w市的疫情尤为严重，每天都在大幅度的增加着确诊病患。他默默叹了口气，她现在怎么样了呢?支援疫情这么危险的工作，她现在还好吗?工作强度又能不能吃得消呢?

　　他越想越心慌，拿起手机想要发信息给她，可一打开他们的聊天界面，他又迟疑起来。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两天前她来他的出租房时的对话:

　　“我上楼了。”

　　“好。”

　　要给她发信息吗?也许她还生着气，也许她会因为太忙看不到信息。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关闭了聊天界面，退出他们的聊天界面，他才看到她的闺蜜给自己发了一条信息，是下午发过来的，之前他一直没注意，现在才看到，信息内容很简单，就一句话:

　　上飞机前她跟我说平凡的日子真的挺好的。

　　（三）

　　他看那句话看了许久。

　　平凡的日子是指什么呢?

　　他想起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每一天，那一定是最平凡的日子的模样吧。毕业以后，他们一起告别学生时代走上社会，他们都在最普通不过的岗位上拿着微薄的薪水支撑生活，和许许多多的平凡人一样，他们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最大的快乐就是能够早点下班去热闹的街边小摊上撸串，在喧闹声中嬉笑着谈天说地。有时候，他接她下班，骑着摩托车穿过黄昏的暮色，看着一路上城市的灯一点一点亮起来，她总是会伸出手去搂住他的腰，搂的紧紧的。

　　他说的平凡的日子是那些日子吗?他有些恍惚，似乎在他们激烈的争吵中，她说过，她并不要求他能给她多么富足的生活，她并不在意那些，她只是想要和他组建一个家庭，她觉得是时候结婚了。

　　他有些欣慰，颇有些苦涩的笑了笑。也许她是这个意思吧，可是潜意识里他似乎并不舍得她以这样纯粹与真挚的心面对自己。他又去想:也许，她说的平凡的日子，是指没有疫情的日子呢?那些日子，那些不用奔赴前线“战场”，不用包裹在密不透风的防护服里，不用一次又一次的面对可怕的死亡的日子，也是平凡的日子。可以现在，都已经遥不可及了，她是在怀念那些日子吗?

　　她说的平凡的日子，到底是哪一种呢?

　　（四）

　　新的一天，却仍是晦暗的旧气象。

　　他刷新了今天的疫情数据，微博显示今日新增确诊病例769例。从小区封锁到现在，他已经一个星期没出门了。洗漱一番后，他照常从蛋托里拿出一个鸡蛋做早餐，却发现，这已经是仅剩的一个了。

　　今天窗外的风很大，呼呼的吹着，他听着风声，在房间里也像站在一阵比一阵紧的北风里一样冷。起身倒了一杯白开水的功夫，外面就下起了绵密的小雨。小区的广播突然响起来，有些突兀。许是多年没有更换过的老设备，发出的声音并不太厚实有力，还伴随着一些呲呲喇喇的杂音。

　　可他听得还是很清楚，这旋律太熟悉了，他也跟着哼了起来:

　　我和我的祖国

　　一刻也不能分割

　　无论我走到哪里

　　都流出一首赞歌

　　......

　　他跟着哼，隐隐约约听到了小区里其他人的歌声，他走到阳台上去，打开窗户，钢针似的小雨丝纷纷扑到他睫毛上，他干脆闭上眼，和同样站在阳台上的小区居民一起大声地唱:

　　我的祖国和我像海和浪花一朵

　　浪是海的赤子海是那浪的依托

　　每当大海在微笑我就是笑的旋涡

　　我分担着海的忧愁分享海的欢乐

　　所有人都在唱，有人甚至不是在唱，而是在嘶吼。

　　他觉得她也在唱，以她的方式在唱。

　　那一刻，他已经知道他有多想娶她了。

　　（五）

　　十一点的时候，他收到她的信息，他慌忙点进去看，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她还穿着防护服，碎发湿漉漉的黏在额头上，眼周、鼻梁、双颊上都是一道道与肤色格格不入的红色压痕。他还未回信息，她又是一句话发送过来。

　　“我想你了。”

　　看到那句话，他全身像触了电一般，握着手机的手虽是微微颤抖着，他还是一刻也不愿迟疑，飞快的打下那句这些天来他一直想告诉她的话。

　　“等疫情结束，我就娶你。”

　　对面却没了动静。

　　这一夜无比漫长，他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凌晨快三点，他的手机屏幕突然在黑暗中亮起来，发着荧荧的光。

　　他抓起手机，只见屏幕中央的微信信息框里躺着她回复的一个字:

　　“好”。

　　这一个字，好像回复的很匆忙，又好像，用尽了五年来的全部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