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又是一年清明节,这一刻,特别想念父亲。于我而言,父亲,已经遥远得只剩记忆中一个模糊的身影了。
1993年的寒假,父亲就离开我们,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年时间了 。那时我还在州府上学,上的是民族师范学校。那会儿,交通局限,每个学期开学到学校之后,要到放假才能回去。
父亲走的时候,恰好是我们放寒假的那天。从州府到我家有一百多公里,没有直达车,需要在县城转车。
放假的当天,我从学校到县城,已经赶不上回家的车了。那晚就在同学的亲戚家住一宿。第二天早早起来,去赶回家的车。
同车的都是本乡的人,大部分是本村的,而且都相互认识。车上的老乡看见我,奇怪地说:“这孩子,怎么现在还在这里,你爹昨晚不在了。”
最初听到这个噩耗,我以为老乡是对别人说。因为家人一直都没有告诉过我父亲生病的事,最后确认这话是对我说,我知道,没有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后来我才知道,家里为了让我安心学习,没有把父亲的病情告诉我。我想父亲一定尽力等着我回去,等到我放假的那天,他终于等不下去了。
父亲那么疼我,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伤心欲绝,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从县城一路哭到家,我都不知道是哪个老乡把我从车站送到家里。离家几个月,换来的是父亲的与世长辞,我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这是我永远的遗憾和伤痛。
忆及父亲,心里都是酸楚和愧疚。
父亲勤劳,俭朴,是我们村数一数二的劳动能手,父亲在的时候,家里畜禽成群,饲养着十二头牛,鸡鸭的数量就更不用说了。
父亲做事干练,从来不拖泥带水。每天早出晚归,一刻也舍不得休闲。
每天吃晚饭的时候,父亲边吃边布置第二天的任务。把每个人第二天该做什么,该准备什么工具,什么时候起床,几点上山,几点回来都交代清楚。
每天都是父亲最早起床,然后打开收音机收听广播。当我们听到“嗒嘀嗒,嗒嘀嗒……小喇叭开始广播啦”的时候,就是我们起床的时刻了。
起床后,按照父亲布置的任务,各负其责,各司其事。我和妹妹的任务就是好好上学,家里的农事,我们还插不上手,父亲也不让我们插手家里的事,他嘱咐我和妹妹好好上学,长大了能够吃上国家粮。欣慰的是,我和妹妹没有辜负父亲的厚望,我考上师范学校,妹妹考上了卫校。
我们一家人在父亲的带领下,和和睦睦,从来不争吵。
想起父亲,就想起那件让我刻骨铭心的事。那是四十年前一个晴朗的冬日午后,我们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院子很简陋,是泥土院子,坑坑凹凹的。
那天,二姐用自己攒的钱买了一个香皂回来。那时的农村,很少用洗手液、洗面奶、洗发露什么的,洗衣粉是最常见的洗涤剂。
二姐烧了一锅热水,给我和妹妹洗头。洗了头,我们用香皂,把手和脸也洗得干干净净的。洗过的水就倒在院子里,院子里的水自会顺着地势,从大门口的坑洞里淌出去。
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一早就上山去了。他回来的时候,院子里低凹处的香皂水还没有被太阳光蒸发,乳白色的液体像极了米汤。
父亲看到一地白花花的积水,严肃地问我们:“是谁把米汤倒在地上的?”
二姐说:“爹,那不是米汤,是我们洗手的香皂水。”
父亲有一瞬间的难堪,然后又自我解嘲的说:“哦哦,我以为是米汤。米汤是粮食的汁液,不能这样糟蹋的。”
当时,我觉得好笑,笑父亲太没有见识了,连香皂水都不认识。
此后,每次想起的这件事,我总想骂自己。骂自己幼稚、不懂事,骂自己无知、可笑。我知道,在那天以前,父亲压根儿就不知道香皂为何物,更不知道香皂水是白花花的,看起来和米汤一模一样。
这件事深深印在我的心里,它让我学会尊重每一个人,尊重每一个人的想法和认知。从那以后,生活中,我不敢轻视任何人;进入社会,走进学校,教书育人,我不敢歧视任何学生。因为我知道,每个人的生活条件和认知程度都不一样。
记得上学那会儿,我们班有一个苗族女生,上中师之前,连篮球都没见过。上体育课的时候,体育老师叫我们打篮球,她抢到篮球就抱着满操场跑,不传球,也不投球。这时,很多同学就嘲笑她,笑她连最基本的篮球知识都没有,只有我急得为她打抱不平。
是啊,人的见识和阅历是有限,大千世界,我们不可能穷尽所有知识。所以,我们知道的,不值得骄傲;不知道的,也不应该自卑。
只有在原有知识的基础上,不断拓展视野,不断扩充知识,才能不断走上新台阶,我们的眼界才会变得越来越开阔,知识才会越来越丰富。我把这个作为我行事的标准,督促自己不断挑战新领域。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事已经过去几十年了。时值清明,再次想起父亲。对于父亲,我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唯有“米汤事件”,时间越久,越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忘不掉,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