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剧不终
1
20啷当岁的时候,做饭是苏荷偶尔用来显摆的技艺和秀恩爱的道具。提前查好菜谱,挽起衣袖,花上一个上午或下午的时间细细洗剪吹,待把所有的菜式花式打扮停当,端上桌来,照例引得我们一众单身狗口水长流。酒肉穿肠过,色胆留心中,只得长叹两口气:大好姑娘啊!可惜已被大张这狗东西捷足先登了,无奈朋友妻,不可欺。
大张的筷子在所有菜上挨个游走一遍,回身对着苏荷撒娇:“老婆,酸菜鱼好吃,过两天再给做一次吧。”围观的饿汉子们倒吸一口凉气,嗷嗷骂着“斯文败类,看把你惯的”扑上去,恨不能立马把持有长期饭票的大张给撕了票。而脱下围裙的苏荷,一脸笑意盈盈地倚着大张的肩膀站着,受用地听着我们不遗余力地拍马屁,满足地看着我们捧场地在温柔饭乡里彻底沦陷。
我们除了吃白食好歹还有别的贡献,不至于良心不安。苏荷说,一个孤僻到没朋友的男人她是不会要的。苏荷还说,一个对朋友掏心挖肺的男人对媳妇儿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苏荷这么说让我们觉得倍儿有面儿,我们就像是一个充分必要条件,替苏荷佐证着大张这狗东西还算可靠。
那阵子,我们穷得就剩下了时间和胃口。大张和苏荷一有召唤,我们就顶风冒雪屁颠颠地赶过去,为了一顿饱饭,百般配合这热恋中的两口子秀恩爱。
那个时候,柴米油盐酱醋像是顶级护肤品,在我们众乡亲的见证下,把大张和苏荷的爱情滋养得明艳动人,把我们的革命友谊滋润得白白胖胖,刺激得一众单身汪纷纷找苏荷拜师学艺,以图娶人先取胃。
2
苏荷28岁生日那天,大张叫了我们一群狐朋狗友过去,密谋求婚。
晚上回到宿舍幻想过二人世界的苏荷,看见我们近十个瓦数不低的电灯泡后笑得一脸勉强,眼睛四处寻摸着找大张算账。
我们把系着女式围裙在厨房忙得一脸狼狈样的大张推到苏荷面前,再把大张忙活一下午做的几道菜端上饭桌。原本还会烧个茄子炒个西红柿鸡蛋的大张,已经退化到把所有的菜都做得面目可憎令人不忍直视的地步。大张一脸的嬉皮笑脸:“老婆,你真的把我惯坏了,本想在你生日时露一手,没想到……”苏荷轻轻接过话头:“这些菜闻上去就好难吃,卖相也好难看,但本姑娘我,还就是乐意吃。”得,万千情话,也不及一个肯定动人,把大张激动得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地。
大张凌乱到不按顺序出牌,省略无数煽情的中间步骤直奔主题而去,跪在地上对苏荷胡言乱语:“本想再过两三年,等有了房有了车有了娃再向你求婚,但我怕下手晚了煮熟的鸟飞了,趁你还没有嫌弃我之前赶紧把生米煮成熟饭,也让这群毛孩开开爱情的眼。苏荷,我保证,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做一辈子的饭。嫁给我吧!”
我们在一旁起劲地帮腔:“苏荷,收了这个祸害吧。”
起哄到后来,众人纷纷倒戈变成荷粉,“苏荷,我们是娘家人”、“苏荷,别便宜了这狗东西”、“苏荷,先说好,大张如果对你不好敢造次,我们活剥了他” ……
大张的临时变阵让被分配在楼下放烟花的几位手脚忙乱,好在哥几个反应还算机敏,几簇焰火在缀满星光的深蓝色夜空中绽开来,化为五彩斑斓的星辰,美艳不可方物。
苏荷忘了去安抚大张跪在地上的膝盖,呆呆地仰头望向夜空。窗外万家灯火,缤纷耀目的焰火如瀑布般自高空倾泻而下,和每一个亮灯的厨房擦肩而过。直到最后一丝烟火气息在空气中散去,苏荷才转过头来幸福地叹气:“大张,结婚以后你不会变成一个混蛋吧?”
3
婚姻走过4年,少了儿女情长,多出柴米油盐。
刚结婚时,大张对苏荷说:“我会给你更好的生活。”他没有食言,4年间,在这处叫做“家”的工地上,大张贷款买下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又买了一辆SUV,银行卡上的数字也在逐渐增多,家里添置的大宗物件也越来越多......大张经常志得意满地给苏荷洗脑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必须要有一个败家的娘们,媳妇儿,随便买!”
物质富足后的苏荷不是不开心。但当她发现,得失之间,那些聚沙成塔一点一点攒起来的细节已经悄然四散,苏荷怅然。
没银子也没车子的时候,每天早晨天不亮,大张会蹬着自行车送苏荷去公交车站。
没银子也没厨房的时候,狐朋狗友常来常往,一间十来平米的狗窝装下了十来个人的大胃和笑声。
没银子也没微信红包的时候,大张一边往红包里一张一张地塞钱一边忿忿,“媳妇儿,要不少给点,万一这孙子哪天再来个二婚哪。”
没银子也没那么多应酬的时候,大张会缠着苏荷问,“媳妇儿,今天给我做啥好吃的?”
没银子也还不起信用卡的时候,大张会和苏荷约定,“媳妇儿,弹尽粮绝了,咱们过个艰苦朴素周吧。”
没银子也没房子的时候,大张比苏荷还精心地照顾她的一头长发,隔天就去水房打来热水给苏荷洗头。
没银子也没洗衣机的时候,大张大冬天一个人端着一大盆衣服去水房里哼上半天歌。
没银子也买不起飞机票的时候,两个人在绿皮火车上挤挤挨挨一夜无眠,蓬头垢面呼喝着一路奔向高山大海。
没银子也只是一个小职员的时候,两个人在每一个梦里把有钱之后的每个细节想象得无比细致妥贴。
没银子也没有一身赘肉的时候,每一张照片里的大张和苏荷都是一副清秀着的大好青春模样。……
4年前,苏荷幸福地叹着气说:“大张,结婚以后你不会变成一个混蛋吧?”
4年后,苏荷连辨明大张是不是变成了混蛋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只知道,狗东西大张在生意场上越发嚣张。
那个曾单膝跪在她面前说“苏荷,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做一辈子的饭”的男人,和厨房的距离已经遥不可及。
日子变成一场场独自担当的独角戏。大张和苏荷,分工明确地在各自的战场上单打独斗。
酒醒的大张偶尔对苏荷说,“媳妇儿,你别那么累,请个小时工收拾家吧”、 “媳妇儿,别做饭了,外面吃吧”、“媳妇儿,你把工作辞了得了” ……
苏荷自有一份坚持,苏荷曾经自诩“厨娘”是她此后的终生事业,所谓厨娘,下厨和为娘是也。
下班后从幼儿园接了3岁的女儿兜兜,苏荷急着赶回家做饭,兜兜磨蹭着想和小朋友一起看蚂蚁搬家,苏荷耐住性子哄着:“兜兜,等咱们以后有时间了再来看小蚂蚁,好吗?”兜兜抬头说:“妈妈,不用等以后,我现在就有时间呀。”
饭桌上,兜兜还没有学会婉转:“妈妈,这个菜菜总是这个味儿,我都吃腻了。”
床上,终于还是没等到大张回来的兜兜睡眼惺忪地嘟囔:“妈妈,我想让爸爸接我一次,让别的小朋友看看我爸爸有多帅。”苏荷俯下身贴了贴兜兜的脸。结婚纪念日,心存念想的又何止兜兜一个,温热的眼泪滴到棉被上迅速晕开成一个圆圈,苏荷嘴里无声地说,“大张,你个混蛋”。
4
混蛋的又何止大张一个,青春也好,爱情也罢,哪个不是任性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连声像样的道别都没有。
相爱3年结婚4年,传说中的七年之痒宿命般地驾临,痒得苏荷满心抓挠不得安宁,心情湿湿的整日不见阳光。
有什么不知足的?过去、现在,难道只能是一道单选题?漫长的生活接下来要怎么经营?32岁的苏荷被这些要命的问题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把兜兜寄存到父母家里,苏荷直奔西藏而去,一个人。纳木错、羊八井、稻城亚丁、罗布林卡、布达拉……一路胡乱行过去,多年前和大张一起背包走过的这些地方,把苏荷搞得筋疲力尽。
兜兜转转,苏荷在一家叫彼岸的客栈刹住脚,蒙头就睡了个昏天黑地。接到大张打来的电话,苏荷只是平淡地报个平安,再无一句多余废话。
没有接到任何人的通知,第二天,大张抱着兜兜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苏荷面前。兜兜有点高反,软软地趴在苏荷肩头泪眼汪汪:“妈妈,我头疼,我想回家,可是爸爸说,妈妈在的地方才叫家。”大张搂过苏荷:“媳妇儿,我想过了,以后的路,还是咱仨一起走的比较好。”
被晒得暖暖的墙根下,有人在弹着吉他说唱——
有爱的地方
那就是家
没有爱的地方
那就是三万一坪的房子
在全世界离天空最近的地方,阳光不被打扰,信仰无边无际,烟火重归人间。
Endless
最好的爱情,就是彼此恒久相伴
文 | 剧不终
图 | 剧不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