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仁龙巴
小时候我几乎是跟着姥姥生活到读小学才回到妈妈身边。小学的每个假期也基本是在姥姥家度过,姥姥的家总是萦绕着我童年的追忆。
我记得姥姥一家搬过三次,第一个住址在县城的主干道上,离长途汽车站很近。那是一座四合院,好像同时住着几家人。姥姥家在正北房,妈妈说那天早晨去厂里上班赶上停电没法工作,恰巧她开始阵痛,就和车间主任请假说回去生孩子。主任开妈妈玩笑,说她真能耐想啥时候生就能生,结果妈妈就是那么能耐,接生婆刚踏进门,我的小脑袋已经出来啦。
姥姥说我小时候伶牙俐齿,特有主意,有一次她干活儿累了还要照顾我,就随口抱怨,说“你们王家人怎么让我们侯家看?”,没想到我脱口而出,“我妈妈不是你侯家的人吗?”姥姥被噎得没话说,反倒被逗得哈哈笑起来。
姥爷、小姨与姐姐和我分成两派,姥爷是永远偏爱姐姐,小姨是一贯护着我。结果两个小姐妹一吵架,总能上升到姥爷和小姨干仗。有一次整的姥姥烦极了,冲着姐姐和我说,“快滚回你们太原去吧!”,姐姐一听就哭了,我却马上背上个小包袱出门去了。“不就是回太原吗,到长途汽车站坐上车不就行了!”小小的我觉得这简直太容易了,而且我见到妈妈一定要恶狠狠地告上一状。如果不是旁边厂房看大门的老大爷一把抱住我,左哄右哄地把我送回家,没准儿姥姥就该急疯啦。
第二个住址离姥爷的食品公司很近,是个更大的院子,院子中间还可以种蔬菜。半下午我们会围坐在院子里,用牛皮纸叠纸盒。一摞一摞的牛皮纸上已经有了轻轻的折痕,我负责把所有的折痕使劲按压给大人们再折,最后涂上浆糊,装到麻袋里。我忘了纸盒是做什么用的,只记得有很多,而且经常做,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起什么作用了,总之那应该是我从事最早的一份工作,哈哈。
每年正月十五,县上主街要闹红火,踩高跷、舞龙、舞狮子、抬轿子……一队人马会闹一路,大人小孩都喜欢。邻居几个大哥哥大姐姐把姐姐拉进屋商量说一吃完饭就跑去占高地儿看红火,不让姐姐带我,怕我太小拖他们后腿。结果被我偷听到,饭也不吃,声也不吭,一个人拔腿就跑,早早地爬上路边的高台占地儿去了。不一会儿一堆人着着急急地找到我,发现我还使劲岔开腿和旁边的人说,“我们还有好几个人呢!别挤啦”。于是家人一拥而上占据了有利地势,我好像立了头等大功一样高兴。
第三个住址是姥爷花钱买的半个院落。两间东房、两间西房,一间南房。姥爷是个爱花之人,一进院子大门就砌了一个半圆形的花池子。夏天,小姨就采指甲花捣碎,给我们染指甲。每个指甲盖上放一小坨指甲花泥裹上塑料布用线轻轻地缠上,睡一晚,第二天一早顾不上洗漱就拆开看,小指头都变成橘红色,然后就兴高采烈地冲出门找小朋友去炫耀。
在东房房檐下面有一口大水缸,接满了雨水,大门口赶车卖西瓜的一吆喝,小姨就带我们去抱西瓜拿回来放水缸里,要是浮起来那就熟了,要是沉下去就没熟再退换一个。水缸边上有个一米多高的鸡窝,每次母鸡咕咕叫,姥姥就安排我去鸡窝里摸鸡蛋,煮好的鸡蛋总会挑最大的一个给我。一到吃饺子的时候,姥姥就安排我揉蛋蛋,我揉的蛋蛋圆圆的用手一压,擀出的皮中间结实边上薄,包饺子好捏口还不容易漏。记不得这个揉蛋蛋的活儿持续了多久才升级成擀皮的工种,从小养成的手艺一辈子也忘不了。
冬天,姥姥炒的牛油茶香味飘满了屋子,我们也顾不上烫嘴,抢着捡里面的小油茶坨吃。灶台上有个四四方方的洞,里面总有姥姥塞进去的馍馍,拿出来变得干硬干硬的,啃一会儿还放进去,随时都是热乎乎的。年底,姥姥把做好的好吃的,花生糖、炸油花花、炒瓜子之类的都放到夏天做饭的西房,里面温度低好保存。我们就时不时地摸进去偷吃一点点,姥姥发现了就会换个地儿藏起来,实在熬不过两个小馋猫也会主动拿出来一点给我们解馋。
姥爷年轻时是游商,不仅算盘打的好,毛笔字也是一流的,县里大牌坊上的匾额也请姥爷去写,小学寒暑假都会发一大本田字格本,姥爷手把手教我,实在看不下去就干脆帮我写一整篇。姥爷还喜欢和我下跳棋,乐趣不在下棋本身而在于看我不知道该怎么走时抓耳挠腮的囧样。有时候姥爷还会给我拿乘菜的搪瓷小铁盘穿眼儿做个小秤,我就会把院子里能放到小铁盘里的东西都装模作样地秤一遍,姥爷看我玩的高兴夸我将来也是个生意人,姥姥却心疼她的盘子要数落姥爷好多天。
……
若不是妈妈昨天又重游故里,姥姥家的院子还是静悄悄地留在我记忆的原处,满是鲜花、满是欢乐、满是无忧无虑、满是我亲爱的姥姥姥爷和小姨。岁月把老房子拖到真的荒了,老人们已故去,成人们已搬离,孩子们都长大成年,她也变了,不再是我小时候眼里那么高大,藏着大大的天地,然而她永远在我的记忆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