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用镊子将最后一小块电路板夹进黑色塑料的防静电托盘里，电路板分割机也同时响了起来:“滴~”

　　响的同时，李永放下了手里的镊子，转向机器，从机器里取出装着电路板的载具。

　　一块完好的电路板，在不可抗拒的力量之下，被分割成了一百八十个单独的小电路板。

　　李永把分割好的电路板翻倒在一块泡沫板上，随即又把一块完整的电路板装上，放入机器，摁下开关，机器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分割。

　　在等待机器分割的过程中，他们俩则要在下一次机器响起前把一百八十片小电路板装好在防静电托盘里。

　　五分钟后:“滴~”

　　张宇:“你在这里做多久了”？

　　李永:“你是说这工厂？还是这个位置”？

　　“什么”？

　　“是工厂，还是这个岗位”？李永提高声音重复道，但在周围机器运转的噪音声中，还是显得微乎其微。

　　“这个厂里”。

　　“我四月份来的，现在有三个月了”。

　　“嗯？几个月”？

　　“三个月”。

　　“滴~”

　　“那你在这个岗位呆多久了？知不知道这个电路板是什么”？

　　“这个不一定的，要看订单。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这是什么”。

　　“哈？不知道？做了这么久也不清楚吗”？

　　“不知道，估计只有组装那边的流水线才知道吧”。

　　一阵沉默。

　　“滴~”

　　“叮铃铃~”

　　张宇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十二点了啊，终于到吃中午饭了，真他妈累，脖子酸，腰疼，眼睛还看得快他妈瞎了，这电路板，准是耳机的，这么小，你觉得呢”？

　　“嗯，可能吧”。

　　“走吧，吃饭去”。

　　“你抽烟吗”？

　　“当然了，哪个男人不抽烟”？

　　“你看起来不大，十八九岁的样子”。

　　“嗯？这么准，很多人都觉得我上二十了。我过两个月就要满十八了”。

　　“你哪年的”？

　　“九九的”。

　　“那都十九了，虚岁十八”。

　　“哪有，十八都还没满好吗”？

　　“九九年，今年一七，是十九”。

　　“我连网吧都进不去，没满十八，怎么就十九了”？

　　……

　　没到五分钟，俩人就从食堂出来了。他们来到规定的吸烟区，但已经挤满了人。

　　张宇拿出一包红塔山，这是他最常买的烟。李永的则是黄金叶，他们相互递了一根，点燃了对方给的烟。张宇看了看烟，这烟他没买过，但抽的已经是第二根了。

　　张宇猛的——仿佛不这样就不过瘾——吸了一口，然后再慢悠悠的从嘴里吐出:“你一般一天抽多少”？

　　“一天就两三根吧，我不怎么抽，差不多一个星期才抽一包”。

　　“不会吧，你没有瘾吗？我都差不多一天得抽上半包”。

　　“还好，一般就是早上起来抽一根，中午和下午吃完饭抽一根，一天就那么两三根的样子。以前我一个月差不多才一包，现在多了”。

　　“我也差不多啊，每天早上起来都得抽上一根，但是中午和下午每顿饭都差不多要两三根，然后晚上回到宿舍再来几根，半包就没了”。

　　“看来你烟瘾很大啊”。

　　“还有酒，特别难受时，抽烟都没效果了，就干脆来酒”。

　　“我不怎么喝，不太会，一喝就脸红，特别是白的，上次喝一口就把我呛得”。

　　“我也酒量不大好，顶多就一杯白的吧。感觉我都五毒俱全了，就是不喜欢赌，没多大意思”。

　　李永看了看手机:“半个小时了，差不多就上去了吧，还要赶产量呢”。

　　张宇把红塔山的烟头丢在地上，踩上一脚说:“嗯”。

　　机器再次启动。五分钟后。

　　“滴~”

　　张宇低下头，露出在帽子外面的头发就遮住了视线。他撩开头发:“你还准备在这里干多久”？

　　“不清楚，可能明年的这个时候吧”。

　　张宇感到惊讶:“这么久？为什么？你一个月工资有多少”？

　　“放假少，一个月差不多四千多的样子”。

　　“这么多？我是中介介绍进来的，一个月才两千多，这中介也太黑了吧”。

　　“我也是啊，但是转正了。你应该也是小时工吧”？

　　“对啊，加班同样是那么多钱，所以我都不想加班，那样只是给中介送钱，但是如果不加班，一个月工资就更少了。那个转正要怎样弄，我也可以吗”？

　　“转正得要先跟线长申请，然后就去办离职再重新入职，之后就是正常的工资了”。

　　“嗯，看看情况，到时候问……”。

　　“滴~”

　　下班后，虽然已经九点了，但他依然像往常一样，出去外面吃路边摊。依旧是那个摊位，仿佛一直都在那里，只要他来了。

　　点了满满一便当盒的烧烤，和两瓶低度啤酒，坐在露天的座椅上。点燃一根烟，一口烧烤，一口啤酒，一口烟。

　　吃饱喝足，漫步的走向宿舍，抬头看着天空，只有零星的星星和弦月在点缀着。昏昏沉沉的，是这个世界吧！

　　回到宿舍，宿舍空无一人，看来今晚他们比张宇都回来的晚了。

　　张宇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从带来就没有弹过的吉他。抚摸着，但只剩下四根琴弦。

　　张宇重新放回了柜子。下次弹奏，会在何时？或许再也不会，他这么想着;看着床尾的折叠桌，上面放了两堆书，还有一盏台灯和钢笔、墨水，但都已经沉淀了一层薄薄的灰。

　　张宇面无表情，只是坐在床边，再次点燃一根烟。

　　十点过后，洗完澡的张宇躺在床上，其他人陆陆续续的回来。

　　刘伟强拆开一包未开的中华，给宿舍里会抽的人分分:“给，中华”。张宇也接了一根，爬起来点着。

　　杨威对着宿舍里的镜子使劲的喷着香到反胃的发胶，顿时整间宿舍都满是香味。

　　陈淼闻不下去:“不就出去约个会，用得着天天这样吗？你女朋友没闻腻歪，我们都闻腻歪了，cnm”。

　　杨威说了句，你管得着吗，就出去了。

　　慢慢的，宿舍开始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在床上，盯着手里的屏幕，仿佛都被这方寸之大的物品给隔绝开来了。

　　张宇感到无趣，打开QQ，消息栏弹出几条新闻，动态里又有几条兼职的推广;他又点开微信——一个样。

　　最后还是老样子，看几集《生活大爆炸》，就该睡觉了。

　　每天的上班是九点，但是得提前十五分钟打卡签到，而张宇定的闹钟是八点二十。起床后，洗漱完八点半，再抽上一根烟，随后再不紧不慢的赶去上班。

　　今天是周五，后天就能休息一天了，但是张宇明天打算不去，毕竟最终还是便宜中介。

　　还是那个岗位。张宇前一个岗位最近刚来了一位新人，所以原本他的师傅改教新人了。所以他现在就被调到其他岗位支援去了。

　　一片电路板有一百八十小片电路板，一天需要裁九十片整片的电路板，也就是说他一天需要重复一个动作五六千次。

　　他想，像这么简单的动作，以现在的科技，完全就能够实现全自动化，根本不需要人工来操作。不过或许是因为工厂并没有这个能力来购置这些吧，何况机器可比人力贵多了。

　　他想，反正明天自己就不来了。他想，或许自己应该离开。这该死的机器，应该停止才对。

　　“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