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二,父亲打电话来说,大伯母去世了。父亲说,你们姐弟几个只要能请出假都要回来送葬,于是在一个阴沉的冬日,我们兄弟姐妹齐刷刷的回老家奔丧。
大伯母时年86岁,早年丧女,中年丧夫,老年生活困顿,去外地做保姆多年,两年前爬楼梯摔了一跤,卧床生活不能自理,她这一生辛苦操劳,受尽磨难,离开应该也是一种解脱。葬礼从吃完午饭后开始,沿用临海农村习俗,天气很应景的阴霾重重,好在没下雨也不是太冷。大伯母的灵堂设在大堂哥家,葬礼先从祭拜开始,有和尚诵念经文,儿孙辈披麻带孝,一一磕头跪拜,焚纸烧香,我们则带上黑袖章手拿一朵白菊花,三鞠躬祭拜,气氛并不悲痛,整个葬礼现场除了请了个专业哭灵的,用越剧戚派悲戚戚的唱了一阵子以外,基本上是平静的。
整个葬礼我有点恍惚,有点游离在外,最大的收获是让我从新认识了一遍本家叔伯亲戚。大堂姐佝偻着背,母亲离世她应该最悲痛,送葬路上也只有她象征性的哭了一阵。伯父家的孙辈一个也没认出来,我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们的儿时,而如今我奔五了,他们也近而立,早已娶妻生子;久未见面的表哥表姐,看上去那么陌生而苍老;村子里的那些父辈都已经老态龙钟,一张张脸沟壑纵横,像一张张旧报纸。村子里的那些叔伯表亲,很喜欢把我家的姐弟认一遍,然后指着我说你就是那个最小的阿妹,完全认不出来啊。小时候我非常瘦弱,人称小毛楂(山上的一种野果),十三岁离家求学读书,成年后也没从事公众性的工作,平时很少归家,也就过年过节匆匆回家,我已认不出村子里的人,村子里的人亦已认不得我。
按村里惯例,祭拜结束送葬队伍要游行,从我们上新屋出发,经大街走到下街头,再从另一条路绕回上新屋经马上线往山上去。葬礼依然要吹吹打打,外加时髦的车载电子花圈、电子纪念屏,一路浩浩荡荡从街上走过。城里近年丧葬礼俗整治,已经不能搞这套了,乡下倒是仍然不管不顾。这条贯穿东西的长街是村里最早的街,原先还傍有一条小河,以前的小学就在村中心,学校的大门就朝着大街,童年时无数次从家里走到学校。如今那条小河早就填平了,小学的门口也往后一退再退,街道拓宽了很多,沿街都是村民的新房,不过这大街没撸直,中心地带有几间老房子十来年一直钉在那里,一个几千人的大村庄,没有一条象样的街,每次走过这里都觉得怪怪的。送葬队伍走过,沿街的村民就停下手中的活计跑到门口看热闹,那种看客的神情倒是几十年来没有变化。
一直以来,村子里人死后要送上山,我们西岑是个大村,平地很多,好在西面有山,所以墓地并不紧张。小时候从村口走到山下殿,感觉是很远的路程,如今却觉得也没几步路。小时候,从山下殿回到家一般不会空手,提着满菜篮子的猪草,或者挑着番薯藤,那时候人瘦小,又负重,就感觉路途漫长。照我二姐的说法就是,人长大了,见识广了,眼界开阔了,以前觉得很了不起的东西和人物,现在看来就非常稀松平常。
伯母的墓地不高,爬一些台阶再拐个弯就到,比爷爷奶奶的墓地更好走些。大伯父早在28年就走了(这准确时间由我一个堂姐提供,她说她儿子出生的次日大伯父就去世了,所以一定不会记错),伯母去世后,合葬在一起,也算是夫妻团聚了。回来的路上,姐妹几个一路聊天,我们的话题是如何去延续乡村旧的传统,我们这一代人还留下点传统,清明会扫墓祭祖,我们的儿孙辈呢,他们以后散落天涯,不知道会在哪里安家,他们还会有落叶归根的观念,还会回家祭祖吗,所以等我们走了以后,还需要坟墓吗?
我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等我百年以后,一把骨灰就撒在大树下吧,尘归尘,土归土,来自大自然就回归大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