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感觉,父亲就像是一棵树,孩子就是他的果实:果实总是依靠在这棵大树的滋养、呵护之下,无忧无虑的成长。而果实的健康成长,也正是大树的希望。
父亲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是这样的形象:正直、上进的军人,谦和、风趣的领导,威严又不失慈祥的家长;为人和蔼,与世无争,博学多才。
念完书,父亲曾当过一段时间的教师;也许是当教师的缘故,使得父亲有一笔好字,这是我小时候非常羡慕的技能。
后来,父亲应征去当兵,并借着文化的优势和强烈的上进心成功转干;并在我四个月的时候,把母亲、哥哥和我,从老区的山沟里,带到了位于大同市郊的部队。
儿时的记忆里,家里、包括远在山里的爷爷家,满是父亲身着军装的黑白照片;那个时候的父亲,成为了他父母的骄傲。
转业后,出自于一部分恋家和一丝保守,父亲拒绝了留在大同和回到市里的机会,来到县里当了一个副局长。而父亲选择回到县里的理由,据他自己讲,是为了在离家尽可能近的情况下,保证自己的两个孩子能够接受好点的教育;毕竟县里要比老家强上许多。
可惜的是两个儿子终没有成为他的骄傲:大哥初中毕业,我只上了一年高中。
回到县里生活的少年时光,我最羡慕的是父亲的交际:县里各个部门、工商企业的人物,在他口里如数家珍,无一不熟;工作上与同事、领导、部门之间的相处甚是融洽,从来没听过父亲因何事与任何人有过过节。只是回到地方的父亲变得有些谨慎了,加上原本的一点保守,父亲在副局长的位子上一直干到退休。
工作期间,父亲最为得意的就是把自己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安排进了吃皇粮的部门。
我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情,是单位那年招录公务员;当时的原则是照顾本单位职工,从内部招录。经过一个月的闭门苦学,我拿到了考试的第四名,成功录取;当时单位还没公布成绩,正在工作的我接到父亲的电话;电话那头,父亲少有的、激动着喊到:你考了第四名!考上了啊,第四名!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作为子女,自己的成绩会给父母带来怎样的欣慰。
再有就是后来单位细化任务,改大机构为小组织,我当选了一个片所的所长;那是一次偶尔的听到父亲在给老家亲戚打电话,自豪的说:我们二小,现在当上所长了……
记忆中,这是仅有的两次因自己让父亲感到骄傲的时候。
但是,那时的我,尚不懂得看似强大和健康的父母还需要来自子女的关心与陪伴;因此很少会抽出时间到他们那里,去陪他们说说话、聊聊家常。
再后来,退休的父亲由于缺少一些必要的心理疏导和安慰,那种离开工作后的无所事事带来的巨大心里落差,还有他所不能接受的现实——人走茶凉,使他的内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顿;从而导致了他的心理、生理出现了逐渐不可挽回的转变。
父亲的老年痴呆,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只是隐约记得最初表现是整个人突然变得不近人情,本来性情温和的一个人突然很容易暴怒,容易发火、发牢骚。
一家人在埋怨和责怪中就这样过了四、五年都不知道,现在想起来,对于父亲是无限愧疚!
近几年,我良心发现:觉得自己有责任多陪陪他们了;在一起的时候多了,我开始注意到父亲的一些举动,才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
他变得健忘:起初是跟他坐一个上午,同样的话重复好几次;后来逐步变成转过头就会问起刚才的问题。
他变得多疑:家里任何两人之间的谈话,他都会在一边支棱着耳朵细听;不满意任何未曾与他商量甚至商量好的事情,总认为家人有意瞒着他。
他对所有的事情都要关心,又对所有的结果充满抱怨:任何事情在他眼里,你做的再好,他都认为不妥;又总是将一切原因归咎于家人: 都是你们这样那样,我有啥办法?
他要求所有人都要关心他:说好了星期一去医院做检查,他会在星期天给两个曾经的同事打电话:我明天准备做个检查去昂。
他变得不近人情:陪他在北京做青光眼,医生说可以适当吃肉;附近没有太好的,我就出去买了四个翅中、十个他最爱的翅尖;他吃了两三个翅尖,两个翅中,无论如何也不吃了;由于是夏天,又是晚上,所以我把余下的就吃完了。回家后,从母亲的口中却得知他这样说:哼!还说是给我买的翅尖,不想人家自己全吃了!
我哭笑不得!
可是,就是处在这种糟糕状态中的他,却依然会时时关心在外学习的孙女:昨天看天气预报,楚楚那边有雨了;得提醒她注意啊。
即使跟母亲再怎么混账的争吵,平静之后也依然听到他嘟囔:你妈啊,这辈子跟着我没享啥福;咱们家,你妈最辛苦!
即使刚才曾和我大发脾气,每次在我转身出门前,依然总是听到他在后边叮嘱:开车没?你路上慢点啊。
吃菜时,每样菜他都吃不了几口;我曾劝他多吃点菜,他却冲我嚷嚷甚至发火:我不吃!我才不带跟你们抢也似的呢!其实,我知道,在他心里,不过是始终想给我们多留点而已……
就像公益广告中那个已经糊涂的往兜里揣饺子的父亲,再糊涂,他也会记得:我儿子最爱吃饺子了……
老年痴呆,是一种不可逆转的疾病。
看着曾经开朗、乐观的他,渐渐变得无比悲观、丧气;看着曾经和蔼可亲的他,逐渐变得不可理喻;看着一辈子靠双脚丈量土地的他却变得步履维艰;看着那曾经让我无比羡慕的字体,已经逐步难以辨认;心中的无助和痛心不可名状。
只有尽力帮他维持现状,祈祷他的病情发展的慢点、再慢一点。
这样,当我回到家中,才能时时感觉呵护这个家庭的那颗大树,依然伫立在我身后……
虽然这棵树已经远远失去了当年的繁茂,枯萎的枝丫也已经不能再及时的给与我滋养;但他永远是我心中那棵可以依靠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