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傍晚,濑名泉戴着帽子和口罩,坐在广场的长椅上,身侧摆着一袋子碳酸饮料。
不知道他什么口味,就一样买了一罐。五颜六色堆一起,还有点好看。
夕阳躲在他身后,萌发,成熟,跌落,碎成一片粼粼波光。
他看着街对面的那幢大楼,想起看过的电影里,有很多人在那块醒目的广告牌下跑过。有的是逃命,有的是爱情。
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天色如何暗去,灯火如何点起。
这样的机会很少,让他能够静着心,坐在一个地方,等一个人。什么都不用管,不用想。
与白天不同,初秋夜晚的风来自水面,是凉爽的、快意的。
那么,濑名泉和朔间凛月是怎样的?
这个难题,他无法给出准确的回答。
只依稀记得,在最开始的时候,两人确实情投意合过那么一段。不说推心置腹,至少能互相倾诉。
那是少年时代,尚且心思单纯。
濑名泉总在队里管天管地,怎么看朔间凛月怎么不顺眼,经常告诉他这样做不对,那样做不好。话听多了,朔间凛月越来越烦,还学会了犟嘴。大吵一架后,两人陷入了冷战,没想到是濑名泉来主动认错,从此尊重他,不再干涉他。
那时的两个人之间存在理解,存在默契。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有商有量。
有一次表演,濑名泉不小心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在地,朔间凛月及时赶来,用背支撑起他。那安心的触感,到现在都清楚记得。
还有过这样一个夜晚,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追,谁也不服谁。跑得累死了,满头是汗,嘴上说你就认输吧论体力你是赢不了我的,心里面却都是快乐。
跑着跑着,就到了三年级的毕业典礼。
五个人挂着傻傻的笑容,站在校门前合影。
濑名泉无意瞥见朔间凛月乱糟糟的领口,伸手帮他理了理,调侃着:“不留级的话,你就可以跟我走了。”
朔间凛月微扬着下巴:“我才不要。”
濑名泉无奈地摇头。随后卸下自己青绿色的领带,套在朔间凛月的领间。
他记得春风来的刚好,吹动了自己的头发,而飞舞的樱花瓣打着旋儿,从两人面前的空隙优美穿过。
他一手扯住领带的一边,另一只手利落地将另一边绕过,经过领口时,手指不小心轻划过心门,而后那一端落入了预留的扣,牵着出来,变成牢牢的结。
“成熟点吧。”濑名泉歪着头,笑道,“三年级的小熊君。”
那时的朔间凛月是什么表情?
他记得。
不知道为什么,他愣在那里,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皱着鼻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小濑。”
濑名泉回过神来,这一声叫得他耳根熟悉,眼眶微微发热。
那都是曾经了。
朔间凛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跟前,俯视着他,嘴角是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依然清澈。
这是惯用伎俩,他不过是仗着长得讨人喜欢。
“我能坐吗?”
“坐吧。”
他走到濑名泉的身边坐下,后者跟着往外挪了一截,顺手把袋子放在地上。
接下去两人间没了话题,都不说话,不晓得在想什么。
坐了一会,朔间凛月有点不开心。
“那么,我还要坐多久才能走呢?”
濑名泉也有点不开心了。
“你别误会,是事务所让我叫你出来的。”
“哦?”
“节目预热。”
“哦。”
濑名泉俯身在袋子里挑挑,选了两罐碳酸饮料出来,抬头便看他。看他作息紊乱皮肤还那么好,这天生丽质真是气死人了。
“你笑什么?”朔间凛月笑了。
“没笑。”
“明明看着我偷笑。”朔间凛月皱眉,“把口罩摘了,听不清你讲话了。”
濑名泉护住口罩,瞪他:“你少来。”
朔间凛月钻着空,轻松抢过帽子,濑名泉急了:“你干什么?”
他伸手去捞,没成想是对方虚晃一招,接着帽子往上一抛,落在了另一只手里。
朔间凛月转着帽子,得意洋洋:“摘了口罩就还你。”
后补上一句:“做戏要做足,不是你一向的准则吗?”
又嘴欠一句:“莫不是长了满脸痘不敢见人?我们小濑真是长大了,懂得害羞了。欣慰,欣慰。”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一会,和每次吵架的结局一样,濑名泉总是拗不过他的,多没劲。
每次,每次,每次都是。
“……就你话多。”濑名泉嘟嘟囔囔地把口罩塞进口袋。
不过呼吸倒是顺畅了些。
朔间凛月点头:“嗯,好看。可以单飞了。”
“接着贫。”心情似乎也好了点。濑名泉问他:“你成年了吗?”
朔间凛月:“啊?”
“那可以喝酒了。小笨蛋,给你。”
濑名泉扔给他一罐,碳酸饮料在空中划了个失败的曲线,颤颤巍巍,差点砸人脑门上。
他就是故意的。
可惜朔间凛月扑住了,扫兴。
朔间凛月说:“你服务还真贴心。”
濑名泉立刻告诉他个更贴心的:“你来之前我拼命地摇过了,喝的时候当心点。”
“谢谢小濑为我拼命。”
“不谢。”
朔间凛月拉开拉环,什么都没发生。他会心一笑,向濑名泉举起:“为我们虚假的同事情谊干杯。”
“我算了。”濑名泉得逞地笑着,“对嗓子不好。”
“切,我喝一百罐也比小濑的公鸭嗓好听。”
濑名泉气势汹汹,边松拳头边站起来。
“我宣布真人快打开始了。”
“来,冲这儿打。”朔间凛月指了指自己的脸,忍不住笑,“你舍得吗?”
与霓虹灿烂处比起,这片广场既不热闹,也不敞亮。灯光隐约中,散落着三三两两的交谈声。这儿一星,那儿一点,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世界。
明明身处城市之中,却仿佛离城市很远。
喷泉前站了一个豁牙的小哥,又高又瘦,刘海很长,匆匆遮住双眼。他抱着吉他,唱自己喜欢的歌。
唱得不怎么样,濑名泉却想一直听下去。
因为歌里有的是洒脱,有的是自由,而他没有。
朔间凛月坐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地喝着汽水,脚跟着歌声打拍子。
朔间凛月和他不同,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但在组合里,他们都只能唱那些千篇一律的口水歌。毕竟靠脸就能卖个好成绩,谁会去在意多余的音乐性呢?
类似的想头经常让濑名泉觉得空虚。
他便扪心自问,那等我不再青春,我还能像现在一样凭着侥幸过活吗?
我不能。
这也是促使他决定在现在这个关键的阶段,脱离组合单飞的原因。
表面上说成单飞,其实是想借这个机会转型。
而现在的音乐市场,被成群的偶像组合瓜分,想作为男solo打出一片天,实在太难太难。你看,能被称为一线男歌手的,不也就那一个,没本钱还想走这条路,怕不是太想糊了吧。
所以,终归是要去演戏的。
不过好在,濑名泉有一个好的开始,接下来就等慢慢步上正轨了。
那么朔间凛月,也有自己的打算吧?
濑名泉看着这个自己从不敢小觑的人,他向来比自己更早找到出路,看他现在游刃有余的劲儿,肯定是胸有成竹了。
但,如果他飞在了自己前头,那么自己近些日子辛辛苦苦营造的舆论氛围,不就全白送给他了吗?
濑名泉一下子变得很紧张。
利益面前无兄弟,何况同事。
在组合里,濑名泉固然有一定分量,唯独这朔间凛月处处压他一头,发cd名字都要写在他前面。难道单飞的时候还要被他压着?万一他也转型俳优,以后天天被比较,比较的时候朔间凛月四个字还是写在前面……我去那得多憋屈啊!
别气别气,他让自己镇静下来,深呼吸。
既然人就在身边,不如刺探刺探他。
濑名泉突然开口:“你知不知道最近有个帖子?”手里的碳酸饮料都被他捂热了,“听说我们上节目也和那个帖子有关。”
“知道啊。”对方轻描淡写地点了头,“不就是咱俩被八关系破裂,组合危在旦夕,生死存亡之秋,我等肩负重任,被事务所派来演一场哥俩好么。包括现在,也是在演戏。这个圈子也太爱自欺欺人。”
濑名泉假模假样地哼了声:“那是怕组合真散了我们就跑了。”
一边悄悄瞥去一眼,观察朔间凛月的反应。
朔间凛月笑着眯眼,重复“我们”两个字,说:“可那些帖子不是小濑找人发的吗,可不就是想趁机跑了?”
濑名泉把手中的饮料扔给他,反驳道:“我还说是你发的呢,我会找人到处贴我的黑图?”
“多谢。”朔间凛月说,“那可说不准,小濑早就什么都做得出来了。”
“哦。”濑名泉拍拍手,“那你很棒棒哦,清清白白的朔间君,我为你鼓掌。”
“没关系,我懂的,男人要对自己狠一点才会红嘛。”
“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还跟我装起白莲来了?你敢说你一点没参与?”
“我参没参与你心里还没点13数吗,自己做的事情栽我头上,臊不臊啊?”
“盛世白莲。”
“不要碧莲。”
两人同时扭过头去。
朔间凛月用手碰了碰拉环,没有拉开。
“不过小濑别忘了,我们现在还在一个组合,事儿不要做得太明显。别到头来跟我越绑越紧,影响我的计划,那就很讨厌了。”
“原来你怕这个?”濑名泉笑出声,“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看了眼表,站起来整了整风衣。
这时候就要及时掌握主动权。
“时间到了,戏演完了,我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到时候电视台见。”
“嗯,感谢你今晚的招待。”朔间凛月挥了挥手上那一罐。
濑名泉把袋子扣到他的手里:“本来就都是你的。”
怎么搞的,手冰凉冰凉的。
濑名泉有意搭了一会,才把手收回来。
眼睛看向别处:“这温度别穿短袖了,多注意身体。”
朔间凛月笑了笑:“敬业还是我们小濑敬业。在台下也有卖腐补贴拿吗?”
濑名泉用拳头唬了他一下:“有啊,从你工资里扣。”
“社会我濑哥,人美话太多。”朔间凛月躲过去,“看你帖子写的挺好,不如去给文春投投小作文呗?”
“别逗了,写你和我吗。”
濑名泉看着他,心里有说不出来的东西。
算了。
“再见吧。”
濑名泉转过身,准备留下一个酷酷的背影。
酷酷的你,酷酷的我,酷酷的我们一起抽寂寞。
突然,他头上一沉,视野被遮住了一半。
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剩下的一半,是朔间凛月在离他而去。
“晚安。”
轻不可闻。但确实听到了。
朔间凛月走到小哥的旁边,往吉他盒里放了张纸币,然后提拉着一袋子饮料,转进了拐角。
他看起来是那么孤独,被路过的车灯模糊一晃,就单薄得只剩黑色的影子。
濑名泉把他的背影看完,拽了拽帽子。
数分钟后,他戴上口罩,转身往车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