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走上文学道路,除了家庭环境的影响,朋友们的鼓励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其中,忘年交张运涵先生,就是这众多的朋友之一。
张家是我家的世交,两家的交往自不必说。记得,我“始龀”的年龄,张伯伯正下放在苏家湾干鸭咀。张家的大宝哥(福平)、二宝哥(利平)和我们家住在一起。一次,大宝哥带我去看望张伯伯。十余里的山路,对我这个不知世事的小孩而言,无异于一片神奇。张伯伯看见我们,非常高兴;临走,他到地里摘了一个冬瓜,让大宝哥背回家。那个冬瓜足足有40斤,多年以后想起,让我对当时身处逆境的张伯伯都充满无比的敬意。听我的几个哥哥姐姐说,张伯伯文化虽然不高,但很爱动脑筋。那个时候,苏家湾还没有电灯,他曾经根据有限的材料,弄出一个手摇发电机,让串联的几个白炽灯发出耀眼的光芒。那一刻,所有的煤油灯都垂头丧气,黯然无光。
张伯伯不善饮酒,但喜欢喝两口。每次聚会,喝下一小盅酒,他就会满面通红,眼睛都红了。这个时候,他就会再一次说起他怎样参加童子军,差一点随远征军入缅抗战;怎样和冯焕章(玉祥)将军有过一段交往,留下美好的回忆。后来,由张伯伯口述,我加以记录、整理的形式,在《四川政协报》等报刊发表了《我和冯玉祥将军的一段交往》,并收入《内江文史资料选辑》第12辑中。我从小喜欢读书,张伯伯每一次都忘不了叮嘱我刻苦攻书,学好本领。张伯伯从来都是风趣、幽默的,说话睛眨鼓眼;特别是酒后,谈笑之间,辅之以拊掌拍桌,很有感染力。
受我大哥小骐的影响,我本来打小喜欢象棋,但上大学以后,不知怎么的,我迷上了围棋。那个时候,张伯伯已经平反、复职、退休,常住老家。听说我会下围棋,张伯伯很兴奋。他说,他小时候就会下,可惜几十年没有机会下了。于是,我拿来围棋,就在张伯伯住的店面下起来。一时间金角银边,争劫拼抢,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在我和张伯伯的身后,围了一大圈人,有的人懂一点,更多的人不懂。但他们都在看一个18岁的小伙子和一个60多岁的老头落子如飞,时不时还要来两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评论。时至中午,侄儿平平来催几次,我才回去吃饭。从此,寒暑假回到老家,我几乎每天都去和张伯伯手谈几盘。也许,从前对张伯伯一直是仰视,自从下了围棋,我们之间完全成了真正平等的棋友了。
毕业以后,只要我回到老家,即使再忙,每次都少不了和张伯伯手谈几局。得知我一直忙于读书、写作,张伯伯除了鼓励,还给我提供了很多素材。我也知道了,他退休后,一直坚持写作,写了不少的东西:《紫禁城的末日》(八场历史题材话剧,近4万字,大约写作于1980年前后),《回忆录》(自传,约3万字,写作年月不详,应该是退休以后),《侠游暗影》(传奇,约10万字,写作年月不详),《旧末鸳鸣》(传奇,约5万字,完成于1984年5月)。可惜,张伯伯晚年淡泊名利,加之机缘不到,除了我们合作的那个“冯玉祥”,几乎没有发表过。
张伯伯以1926年11月26日(丙寅年10月22日)生,2005年5月25日(乙酉年4月18日)辰时病逝,享年79岁。屈指算来,张伯伯离开人世已经5年多了。今天,忽然回忆起他生病之前不久,曾两次来找我下棋;可惜,因为俗事缠身,我们最终没能再手谈一局。一想到此,我的内心就充满了一种难言的落寞与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