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又称《石头记》,书中石头是最大的谜团。从女娲补天说起已觉荒唐,看到宝玉衔玉而生,更是感觉不通。其实这正是作者苦心,要看者着眼的地方。女娲补天,补的其实是性天,炼石把石头熔化,炼的是“转识成智”。神话中两男神争斗,天柱倒掉一边,天塌下来。是喻指分别心,有分别爱憎之心,则起坚固的执著,“违顺相争,是为心病”,性天倒塌。《西游记》中孙大圣的大闹天宫也是这个意思,更直接说宝玉的石头跟孙猴子蹦出来的石头是同一个,《石头记》跟《西游记》有很大的渊源。
把坚固的执著消融,离分别颠倒妄想,才找回性天慧日。雍正禅诗《妙高堂》里有“性天融会无今古,心月圆明彻太虚”句,《红楼梦》中亦有诗句“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太虚”二字也对应上“太虚幻境”,“圆明”二字其实也是现在只留废墟的圆明园之名字由来。更早之前苏轼也有“浮云世事改,孤月此心明”诗句,他们又是从中化出。
《西游记》第一回回目是“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开篇诗有云“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是不是很眼熟,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开辟鸿蒙,谁为情种”,贾雨村与冷子兴分辨清浊二气。《西游记》与《红楼梦》的关系真是太密切了,不是简单的巧合而已。
《西游记》讲东胜神州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自开清浊而立,鸿蒙判后而成。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五官俱备,四肢皆全。《红楼梦》中宝玉落胎时口衔的那块玉,也叫“通灵宝玉”。想想如果一婴儿出生,真的口里含块玉,家人还不得吓死,可知是譬喻。石谐音是“识”,佛家讲有八识,眼耳鼻舌身前五识、第六意识、第七末那识,第八阿赖耶识。阿赖耶识含藏一切种子,所以才通灵,说它能大能小,大能变为巨石,把《红楼梦》整部大书刻在上面,小能变为美玉,含衔口中。这些都是譬喻。《红楼梦》之所以又叫《石头记》,就是因为第八识落印象,含藏一切记忆种子,可知《红楼梦》作者是参透了《西游记》花果山这块石头。
《红楼梦》中有诗:“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用论。惭愧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讲的是唐时名士李源与圆泽和尚的故事,明朝袁宏道亦有诗《三生石》歌咏此事,诗曰:“此石当襟尚可扪,石旁斜插竹千根。清风不改疑圆泽,素质难雕信李源。驱入烟中身是幻,歌从川上语无痕。两言入妙勤修道,竹院云深性自存。”《红楼梦》作者把这些诗和意象化入小说,“灵河岸上三生石畔”,“赤瑕宫神瑛侍者”,宝玉出生时含石而生,石可携可玩,怡红院与潇湘馆相邻,潇湘馆有翠竹千根,与“此石当襟尚可扪,石旁斜插竹千根”对应。赤目生眚,“瑕”者,瑕疵。“瑛”者,花也。眼有疾病,见空中有花。“空实无华,病者妄执”。“侍者”非主,“本觉本有,不觉本无”,无明业识没有自己的体性,是一种幻觉,体唯自性,圆成实性。
宝玉落胎时的那块玉,正面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字。反面是“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是说莫要迷失自性,自性具足无量寿光明。反面的意思是反转,转识成智,得其妙用。和尚说玉要金来配,所谓金玉良缘。是提醒欲望动时,莫要著相而沉,要知自性像真金不坏。
我在厦门万石植物园,见有一寺,寺名万石莲寺,寺门有楹联曰:“万中参一法,石上识三生。”相邻又有一联:“弥陀手接莲池客,含识心归极乐天。”后一联实是点破了前一联意趣,寺中皆是女尼,专修净土,法绍庐山。亦可为印证。
近日看王国维先生谈《红楼梦》,他称《红楼梦》是中国美术的高峰,他用美术二字是美的艺术之意。指出贾宝玉之玉即是喻指人人本有之“欲”,人常在欲望不得满足的痛苦与欲望得到满足后产生厌倦,又生别的欲望之间来回,就像个钟摆。美术则使人暂忘得失,而心灵得休息安顿,产生美的愉悦,无用之用实是大用。《红楼梦》不但指出人生的痛苦,
也指出痛苦的出离,实是不可多得的小说。
《石头记》又名《情僧录》,书中诗云“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作者有意把贾瑞之死与秦可卿之死写一起,提醒看书人欲望之可怕,必得导之以正方可。此含识众生是有情众生,此识是情识,有情执,必得以智慧观照,转识成智,悲智双运方可,不可偏废。书中宝钗有奇病,说是胎里带来的热毒,需得“冷香丸”解之。庄子有语:“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欤!”有讽宝钗热衷世事。而近世梁启超反用其义,而名自己书斋“饮冰室”,有“十年饮冰,难凉热血”之语,寄怀自己不当自了汉,而能荷担。
又名《风月宝鉴》,和尚要贾瑞要照反面,不要照正面。切记,切记。亦是转识成智之意,顺则迷情更深,欲盖弥重。转八识成四智,离苦得乐,四智中一名“大圆镜智”,自性清净心对一切境界了了分明,如镜子一般,这是《风月宝鉴》所本。
白先勇说红楼梦亦有独到处,说宝玉与黛玉是仙缘,其相知相许是前世已完成的,不需这一世完成,黛玉只是来还泪而已。
与妙玉是佛缘,用妙玉反衬对比宝玉,书中有“槛外人”和“槛内人”之说,自称“槛外人”的妙玉孤僻高傲,刘姥姥喝过的茶杯都要扔出去,最终反落得走火入魔,被强盗挟持的下场。佛门一进门就是大肚弥勒笑脸迎人,心量不大,佛门难入,虽然出家,而实未出烦恼之家,亦是俗人一个。自称“槛内人”的宝玉,却是菩萨心肠之人,历事练心,遍历红尘,反能放下烦恼,遁入空门。
与袭人是俗缘,蒋玉菡像是宝玉的替身,在世间与袭人结成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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