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的电话

学校的樱花可开了?

我躲在安静的走廊上,看着几米外没有门的办公室,有点紧张甚至于鬼鬼祟祟的接听了这个陌生的电话。

就在我做好了万全准备,以综合了我毕生修为的人生中最悦耳稳重大气性感的嗓音说出“你好”二字的同时,电话的那头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哭声,我浑身一抖,余下的话便堵在了喉头,一种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喜悦的心情径直漫了上来。

是西乌。两年前,骄傲美丽带着些小脾气的西乌。

听着那头断续的哭声,我竟有些怀念,不觉微笑起来。

“你跟我说你好”

“哈?”我脑袋空白了几秒,才有点为难的回道,“我以为是招聘电话。”

哭声顿了一下,似乎有细微压抑的笑意闪过,又恢复了哽咽。

“不做编辑了吗?”她委委屈屈的问。

这种语气,跟当年多么相像,我一时有点恍惚,似乎还是在W大潮湿的教室里,小小的西乌拽着我的袖口,皱着小鼻子问道,“这道题怎么做呢?”

一睁眼就是两年。

“不做了”,我没有跟她解释自己一年前就已经辞去了编辑的工作,现在的工作已经是第三份了。

“那你要当作家吗?”西乌几乎是应激性地做出了反应。

你要当作家吗?要当作家吗?

当年在W大连绵不绝的梧桐树下,只有节日才会喷水的湖边,连本教材都不能带进去的图书馆里,人人都可踏入听学的讲堂中,幽深的情人坡,热气腾腾呛得人咳嗽连连的堕落街……在无数个地方,我无数次满怀骄傲与憧憬地告诉自己的小西乌,我以后会成为一个作家,你会成为作家的老婆。

尽管那时只有西乌和我两个人沉浸在我酸腐的文字中不能自拔,甚至会为了文中人物的命运走向脸红脖子粗的争执,在那数不清的争辩中,最后妥协的人总是西乌。昏黄的灯光下,她圆滚滚的眼睛瞪着我,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却会倏忽一眯,俏皮地笑起来,“是是是,大作家,你说的都对”。对面的少年脸上俱是满足愉悦。

而这一刻,我手持电话站在这个巨大坚硬的建筑物腹中,玻璃墙后是我现在的同事们,偶尔有人工作间歇抬头向这边望过来。我心中震动,却不得不克制自己的音量和形容,克制脸上即将溢出的伤感。

从曾经最熟悉的人眼中看到当年的自己,突然意识到无法面对青春的热烈和勇气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的,我突然喉头梗塞,无力张口回答她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或者是告诉当年爱慕我的小西乌,我已经不是当年充满自信的我了,丢弃的梦想连同她曾经的爱慕似乎都被扔到了地上,一钱不值。

现在的我已经不想再当作家了。

对,我已经不想再当作家了。

“我不想再当作家了”,我状若轻松的回应。

话筒那边是几秒钟短暂的静默,短短几秒钟,于我似几个小时一样漫长。我忐忑的,郑重的,在等待着什么,就像黑夜中等待第一束光,干渴的庄稼等待第一场雨,忏悔室中的囚犯等待救赎。

终于,西乌清亮的嗓音打断了沉默,“为什么呢?”跟我预料的差不多,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现在作家多难出头啊,如果没有出名的话,又几乎是没有收入,生活压力大,没那么多时间熬。再者每天码字那么辛苦,咱现在也得顾及健康,不然落个肩周炎颈椎病的多划不来——”我就像打开了机关的傀儡,完全停不下来,噼里啪啦讲了一堆,似乎在我眼中作家已经成为了世界上最让人为难苦逼的工作。

在我还沉醉在自己长篇大论的理由中时,西乌突然出言打断了我,我莫名的涌上来一股不悦,习惯了,当年的西乌几乎不会打断我讲的话,她总是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崇慕狡黠的看着我。

“图卡,你还是很喜欢表达,喜欢分享观点,你还是这样,为什么不写了呢?”西乌的声音放的很轻很轻,带着罕见的温柔。

“我——”

她并没有让我说下去,而是自顾自的讲着,“你有这么多理由放弃它,这么这么多的理由,你想了多久?一直想到现在吗?”

“我没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你说服自己之后,写给我看好不好?”西乌的尾音挑的又高又亮,带着昂扬向上的希望。

半响,我听见自己沉闷的胸腔中鼓动出了一个字,“好。”

听筒那头,西乌娇娇悄悄的笑了起来,一弯一转,笑得我久违的诗兴大发。

我眼睛冒着光,恨不得立时跑回去写下来,将这属于20岁少年的心情送给18岁的西乌。却在最后一刻刹住脚,颇有良心的问了句,“西乌,你那会儿哭啥?”

西乌在那边笑得更欢实了,“傻子,我只是脚崴了,西安下着雨,我打不到车,这种凄惨的情境下想到你,给你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你可注意点,回去买点药擦,先别说了,用打车软件赶紧回家。”我紧张的嘱咐了一遍。

“好。”西乌脆生生的应了。

“回家记得报平安。”我有点遗憾有点轻松有点喜悦有点难过。

“嗯。”电话那头断了,余下一阵余味无穷的嘟嘟声。

我放下电话,向办公桌走去,经过小李的桌子,他突然抬头看我,“图卡,你的项目总结写完了吗?”

“马上就好。”我回了一个安抚的笑容,快速走到桌子前打开了电脑。


西安。

挂断了电话,西乌松口气,窗外大雨倾盆,模糊地看不清对面的广告牌,只能看见五彩灯光隔着雨帘闪烁。

她低头笑了笑,娇俏风景一闪而过,随手把手机放进包包,拿出一张辞呈。西乌姿态优雅地走向了不远处的总经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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