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清晨是格外宁寂的,尤其像这样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宿舍外只有北头村落里隆隆的机械声,据说那儿要造个养猪场。还有从窗户不停侵袭进来的冷空气,倒可以让晚睡晚起的大脑清醒些许。噢,我忘了,冷空气是没有声音的;伴随着隆隆声的,是室友吃酸辣泡面的呲哈声。
其实冬天还没有真正地到来,如果我觉得微凉了,可以把窗户关上,宿舍里泡面和鞋袜的味道便和谐起来。北方的冬天是异常生猛的,来这的第一年便看到了南方只有在雪灾的时候才能看到的大雪。老厚老厚的积雪,许多南方的娃娃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似的。我还好,因为本来住得就不是太偏南,每一两年总还能多多少少看到点雪,尤其是雪灾的那年,积雪甚至把学校里班主任办公楼边的一颗高树压垮了半个身子。
北方的冬天其实还是很好过的,因为我们可以窝在暖气里,这是南方人体验不到的舒适。来北方之前,你甚至不知道暖气是什么形式的,我曾想象着北方的房屋墙壁都是空心的,里头充满着热水。更有人以为暖气就是气。
有了暖气,便不必再思念年少时的雪人和红烛了。
但我还是买了一件臃肿的羽绒服,因为在这里如果暖气出了故障是会出人命的。这里的人都靠着暖气和羽绒服熬过冬天,他们不需要雪人和红烛,靠自己的力量把热传给羽绒服,再让羽绒服把热还回来。这里的冬天是不能拥抱的,因为有厚厚的衣服隔着;但在室内可以,因为在室内就是夏天了。
来这儿的第一场雪似乎是去年的光棍节,我的伞本来是打算献给雨的,于是很无语地写下了一小段文字,祭奠些什么。
冬天一定要穿得暖和,如果冻到的话,就容易想家;如果没有家的话,就容易走到心灵的死胡同里。
不知怎的,我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其实她并没有太深邃的心灵,解读的只是些天马行空的路人甲乙丙丁。
大家都没有过冻死的经历,在生命的杠杆上。
我表哥是很厉害的,即便在北方,最寒冷的时候也只穿着一件T恤和一件运动服外套,往年是见不到棉毛裤的,后来添上了,便不愿再脱了,睡觉都穿着。
我对棉毛裤的依赖似乎还没有那么强。只是投靠了羽绒服,这点上输给了表哥。
我们都是不畏寒冷的人,即便脱光了站在风雪中,也依然不会死去。
我记起小时候的一场在南方算得上大的雪,在母亲单位的后院花坛边沿积起了厚厚的一层。我独自一人转了一圈滚雪球,滚到双手冻得麻木了,唐爷爷积了盆热水,我“呲”地就把手扎了进去,以为这样便可以迅速暖和起来。却没想到结果手又麻又痒,躺到沙发里自顾自哭了。
多少年都没见到过唐爷爷了,那个女人得势之后便解雇了他。总觉得身边的人都在老去,但身边的老人却在少去。
我并不喜欢老人,一如我不喜欢小孩子一样,但却拥有着足以令我泣不成声的亲情。隔代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但只要那些家常就足以撑起一片漏雨的屋顶,不需要彼此相拥,一个眼神,就可以轻轻松松地跨越十几载乃至几十载的岁月,伴我们熬过一个又一个刺骨的冬天。
人总是孤独的,因为没有人可以完完全全地理解你,更没有人能够坚持地陪你一世。我不好用寂寞这个词,因为就快要毁掉了,用来专指作为光棍的思春情结。所以大家都不承认自己是寂寞的,大家都说自己是孤独的。
值得庆幸的是,至少孤独这个词还没有变质。冬天的空气似乎是实心的,人与人之间像堵了墙一样,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熬过去的。但我知道很多老人是熬不过去的。
但我们还年轻,还有资本挺过去。单靠一个人就足矣。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曾经的浪漫。
有人觉得我是个享受孤独的人,但既然是人,就不可能忍受得了孤独。忍受不了的话,就可以去做神。当你把匕首刺进自己胸膛的那一刻,你就可以主宰一切。
冬天是无需逃避的,因为你无法逃避虚无;冬天也是不必面对的,因为你无法面对虚无。
现实是无需逃避的,因为你无法逃避虚无;现实也是不必面对的,因为你无法面对虚无。
感谢3D技术的发展,让人们渐渐开始理解镜像宇宙的理论。我不由想起了黑客帝国里的神学思想,尽管我没有看过这部电影。
路人甲和路人乙是接近投影仪的两个微粒,他们靠得很近,甚至可以手拉着手,但亿万年后旅行到这个世界,投影已经模糊不堪。此端方咫尺,彼端已至天涯。
我们要找到真正不分彼此的知己,就必须找到第二台投影仪。但那样子的结果很可能就是湮灭,湮灭后就是虚无。
然而这只是你们的结局。
冬是一年的收尾,也是一年的开端。年,只是人类对时间的数字化规定,我的时间就是我的一生。人生就好比一场RPG游戏,既然扮演了这个角色,就不得不把周围的人都当成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只有这样才有趣。RPG的结局也是多种多样的,取决于你的运气和选择;但人生是不能再玩一盘的,所以说到头来还是只有一个结局。
不知觉中,我抛弃了笔墨纸砚,一往无前地爱上了键盘这种科学发展的成果,创造着成串成串的机器语言。一如儿时把玩的那些芭比娃娃,都是0和1的布尔型。
恍然间,已是2010年的10月下旬,我的十九岁俨然接近尾声。什么“十八载情愁”,什么“双九岁月”,早已不再是我能使用的词眼。如果儿时冬天堆的雪人化了的话,如今的我至少得为它心疼二十秒。
Epi:很欣赏一俊兄的《过冬的经历》,尽管自己似乎从没写过这类文章,但读罢给人的感觉就是清新脱俗,反复品味也不厌烦。诚然我不可能完全理解一俊兄的思想,并且创作的时候也不可能完全按照他的思想来,我表达的是自己的东西,只是借用了形势(或者称得上是典故)。读者和作者之间本来就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正如人与人之间一样。但神可以独自过冬,人却必须依靠别人。
2010年10月24日 西安
附一俊兄《过冬的经历》
十月四日,天就凉了。我开始想办法过冬。我先在床上准备了红烛,如果冷就可以点。仅此是不够的,因为从猴退化到人的过程中,毛丢了。我开始搜集过冬的食物,如果冷,我可以发抖,并且吃东西也会暖和。我一个人去找食物,三天三夜,只找到十七个土豆,那还是在农民拆迁后留下的。这样肯定不行啊,我需要借助想象,于是我去找八岁那年我和父亲一起堆的雪人,我还特意为他点上了朱红的唇。因为我记得他很壮,又高又大。我骑着自行车去,他应该在我们的老房子那里,就在二楼,骑着骑着,我的车被偷了。我恨得咬牙切齿,就学素描短短两个月的功夫,就被偷了。我的车一直有贼盯着,他是辆很好看的赛车,我从来不把他停在外面,可就这一次,我停在了党校楼下,唉!步行太慢了……等到我回到老家,爸妈又要搬家了,于是我去老家的老家,找到了雪人。我说他是骗子,他一多汗,“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连话都不会说,我是雪人啊”,“你以前给我很壮的感觉,现在,我觉得你又瘦又小!”。雪人无语地沉默了。我告诉他,我要他帮我找过冬的食物,我找不到。他答应了。后来我想,可能冤枉他了,因为雪人可能已经融化了一些,他并没有骗我。他是睿智的,他知道怎么找。他说,“要过冬,你得先回答我问题,我先问你其中一部分问题吧”“好的,问吧”“你的冬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冬天就是冬天嘛,我的冬天?”“嗯,每个人的冬天可能不一样,比如,我的冬天就是我被你堆出来的时候开始的,周腾骏,杨海他们可能根本没有冬天,他们有的时候棉毛裤都不穿。那这么问吧,你什么时候感到特别冷?”“十月四日”“嗯…好,那么什么时候是你冬天中最冷的一天?”“十一月十一日,或者十一月十二日”。雪人点点头,头掉了,我帮他接上,又抹了些水,粘住了头与身体。此时我的手已经冰凉。他说,你的手套呢,为什么不戴,我想起来了,原来我有手套,我从家里拿出手套,他说这个不用戴,可以吃,因为这手套是羊毛做的,还有寒风中等待的误解与理解与感动。我很奇怪,雪人为什么要叫我吃手套,可我相信他,我就把手套放在保鲜袋里。此时,雪人已经很脏了,我很难过,而且它的鼻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他说,我帮你这一次我就要回去栖息了,我说好。突然我觉得吃手套还不够,还应该补充些素的,他说这也可以,我们沿着吴江走,走到书店,他说会帮我挑纤维素最多的,他先挑了一斤郭敬明的,我尝了一口,我觉得难吃,想吐,可他逼我买下了好多。然后,我自己又挑了几斤韩寒的书菜,觉得没什么味道,可为了过冬还是买了。后来,发现有些蘑菇味的,雪人也知道,我大学最爱香菇加大排,所以,我们买了几两卡夫卡和很多斤村上春树和渡边淳一。过了一会,高中来了,雪人叫我快走,我说去哪,他说知道去哪就不用走了,于是我们就走了。我没有告诉雪人,其实我一开始是知道去哪的,只是我没敢说。我觉得这些东西买回来已经够过冬的,但红烛取暖不安全,他说,红烛不会烧自己认识的人。于是我放心了。冬天来了的时候,我用这些雪人与我一起准备的东西对付了一阵,虽然还是很冷,可还是活了下来,第一年如此,第二年,冬天温和了一些,等到第四年的时候,我觉得这每年如期而至的冬天不那么冷了,然后我才想起我的老朋友雪人,他已经很脏很脏了。他回去了,站在我老家那个天台上,鼻子和眼睛掉了。我为他心疼了十九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