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一下:篇幅交长,背景主要内容是东北关东军投降后,追缉逃亡的关东军残部。涉及了日本、俄国、国民党和延安,这些内容教容易锁,尽管主旨是积极的,贴多少是多少吧)
一
正在晾晒大马哈鱼的由嘉里,被咚咚想起的脚步声弄得不高兴起来,以为是三太郎那个小东西回来了,于是站直了身子,准备训斥一顿。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了,就在几天前天皇宣告日本战败,无条件投降。日本完蛋了,自己的国家已经要灭亡了,想想就叫人难过,由嘉里为此痛哭了一场。
“罪过呀,不来中国就好了。”她自己絮叨着。
由嘉里六十岁了,活动着干活干得酸疼的腰肢,等着三太郎进院子。偌大的院子是用木板插在地里围起来的,透过缝隙由嘉里看见跑来的人不是三太郎,是部队的伙夫“酒井”。酒井是个中国人,部队招伙夫时被招募来了,他叫苏萨,这名字在中国人里也拗口,招来的三个中国人中苏萨的个子高大,酒量大,就被称为了“酒井”。厨子是由嘉里的儿子西村纠夫,酒井干活实诚,日本人很喜欢他。他话不多,脑子好用,很快就能说日本话了。由嘉里是日本屯垦民的后代,爷爷那一辈儿就在中国生活了。
现在看见是人高马大的酒井这么个跑法,由嘉里担心又发生什么事儿了,停了手里的活儿,像个不安的兔子站在那儿等着。气喘吁吁的酒井在由嘉里跟前停下,喘的说不出话来。由嘉里等酒井好了些,一脸惶恐地问道:“酒井君,什么事儿啊?”
“关、关东军要投降了!”
这消息着实是吓人啊,想到端枪冲过来的俄国人的样子,由嘉里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了。几个月前日本战败的迹象已经显现了,关东军司令山田乙三大将和军部的人明确表态过,说是要是日本战败,关东军将居守满洲。满洲不亚于日本,虽说这话和有这想法都是对祖宗的冒犯,可实际上也就是这么回事儿。满洲有几十万多的日本侨民,生活说的过去。为了守住满洲,侨民们都在拼命的工作,怎么说变就变了啊?
“消息可靠吗?酒井君?”老半天由嘉里才说出这么句话来,气都换不过来了。
“平野正已说的。”
平野是军曹长,若是这样,八成是真的了。酒井看上去也很忧伤。日本战败了,酒井这些中国人因为和日本人来往的密切,日子怕不好过。
“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我得回去干活了。”
“纠夫什么时候回来呀?”
纠夫去奉天了,说是要召开一个什么会议,有要人参加,纠夫是做腐寿司的好手,被带去随厨了。
“纠夫君怕要下午才能回来,或者明天也说不定。”
酒井走了,由嘉里没心思再干活儿了,在树墩上坐下来。日本怕是回不去了,军部传来的消息说是广岛和长崎被投掷了可怕的炸弹,整个城市的人都死光了。由嘉里的几位亲戚都住在广岛,这些天一直担心他们,不知道会怎么样。也没什么办法啊,由嘉里双手合十,朝着日本列岛的方向作了揖。
几年前由嘉里还指望战争尽快结束,回日本岛去看看,上了年纪,去祭奠一下祖先,要不就没有机会了呀。只是乘船是很遭罪的事儿,由嘉里自小就晕船,回一趟日本就像死去一次似的,太遭罪了。现在倒好,眼下的情况这辈子怕是回不去了,一想到就这么死在满洲,由嘉里心里一阵难过,眼泪下来了。悲伤了会儿,由嘉里继续把大马哈鱼晾晒到木架子上,一边儿心事重重地想事儿。
三太郎下午和她妈妈麻衣子一起回来了,做为医院的一名护士,长得不算漂亮的麻衣子看上去温婉、干净。由嘉里坐在凉廊下的阴凉里,一脸失神的样子。看见六岁的三太郎,心里泛起种别样的忧伤来。
“三太郎,过来!”
奶奶是家里最厉害的人,三太郎不情愿,但还是过来了。由嘉里把孩子拉到眼前看着,不知道该对这个小的一个孩子说些什么。孩子是不知道愁滋味儿的。由嘉里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糖块儿递给三太郎。“拿去,别一次都吃了。”
“谢谢奶奶!”三太郎进屋去了。
麻衣子换了衣服,出来时像个日本农妇,头上扎了头裹,准备把架子上的鱼翻检下。干活并不耽误说话,麻衣子说道:“妈妈,纠夫今天回来吗?”
酒井来时说了那么一句,到底怎么样也说不准。由嘉里仍旧被各种不好的消息纠缠着,想着麻衣子的话,神却走了。麻衣子回身去看婆婆,才发现婆婆脸上充满了愁苦失神的样子,麻衣子担心起来,用干布擦着手,朝婆婆走过来。
“妈妈身体不舒服吗?”麻衣子伸向婆婆额头的手被挡下了。
“我没事儿,酒井来过,说是关东军要向苏联人投降了,有这样的事儿?”
麻衣子晴朗的面孔听了婆婆的话暗淡了下来。他们这儿是个小城镇,战事还没延伸过来,但做为护士麻衣子每天接触很多形形色色的人,这些天运抵此处的伤兵特别多,传说俄国人打过来了,战斗特别惨烈,为此士兵们看上去各个都情绪低落,不仅如此,每天都有剖腹自杀的士兵。护士们都被这样的事情搞得胆战心惊,与此同时关于战败后惨状的消息到处是。苏联军人的传说就更多了。还说关东军一旦战败要把四十岁以下的女人统统杀死,以免遭到苏联人的凌辱。女孩子们虽然不说什么,但都已经变得很绝望。伤兵越来越多,似乎关东军不是俄国军队的对手。护士们开始私下偷医院的毒药,准备不行时就自杀。麻衣子也拿了一小瓶氰化物。现在婆婆一说这个,原本不想叫老人们担心,但麻衣子心里同样难受,想和人说说话的愿望变得格外强烈了,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婆婆。由嘉里听得目瞪口呆。
“妈妈,要是那样的时刻来临,咱们就死在一起,来世还是一家人。”麻衣子说,她就是这么想的。这样的话说出来,好像终于完成了一个大的决定,竟然有了种轻快的感觉。
由嘉里这样的年纪,对死是不怕的,只是想到三太郎还是个孩子,心里不是个滋味。
“可是三太郎怎么办啊?”
“妈妈,求您不要说了!”麻衣子同样为三太郎担心,婆婆一说,她的眼泪立刻上来了。
“哎吆,可真是的,打什么仗啊。”由嘉里说道。
到吃晚饭的时候纠夫也没回来,由嘉里拿出了储藏的好吃的食物做了给三太郎吃。小孩子不懂事儿,见有好吃的东西立刻情绪勃发。三太郎在本地的一所日本小学读书,先生是开垦团的后人,和由嘉里都认识。由嘉里不知道这样的时候山本老师会和孩子们说些什么,就问道:“老师都讲了什么给你们这些小孩子听?嗯?太郎说说给俺们听听吧。”
要在往常,这个话题是三太郎最不喜欢的,只是老师今天讲了很奇怪的课文,因此有些新鲜,就说道:“哦,是个法国人的小说,叫《最后的一课》。”
都德的小说啊,麻衣子心里一阵发紧,这小说她读过,心里发酸,明白山本老师的心境了。麻衣子问:“那么,明天老师说不上课了吗?”
“是的啊,说是什么时候开课再通知的。”三太郎说。
“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没说给俺们?”由嘉里说道。
“没说过吗?”三太郎记不得了。回来就吃了奶奶给的糖。好像是说过,不记得了,现在说了也行吧。
“那么,课不上了,功课不能丢,去复习学过的东西吧。”
“我还要吃点儿。”三太郎已经饱了,只是嘴馋,不想离开桌子。
“行了,会撑着的,小心你肚子疼。明天再吃。”由嘉里说。
“明天也吃这些好东西吗?”
孙子的话叫由嘉里难受。“明天、后天、大后天都做你愿意吃的。现在闭嘴别吃了。去吧。”
“是的,奶奶说的对,你吃的不少了。去吧。”麻衣子也说。
不知道纠夫是不是能回来,麻衣子把东西收拾下去了。洗好碗筷回来,见婆婆在把火炕上橱柜里的东西拿出来。
“妈妈,您要干什么啊?收拾一下吗?”
由嘉里自下午起心里就惴惴不安,眼下的状况叫她无所适从了。一想俄国人来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担心折磨的她近乎恍惚。逃亡怕是难免的了,这么想过有了想收拾下的愿望,只是收拾了又能怎么样啊。麻衣子问话时由嘉里想到了小女儿左怡美。左怡美半年前和一个中国青年恋爱,那个人却是日本人的敌人,左怡美的父亲在和那个人所属的部队作战时死了,左怡美无法面对妈妈和家人就离开了。由嘉里是不准备再认这个女儿的,要是她当时态度上能和缓些,左怡美兴许会留下来,但由嘉里无法原谅女儿的错误。现在,面临前途未卜,由嘉里身上母亲的天性又复活,很想见见左怡美了。说起来这丫头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在感情的事儿上却没能听家人的话。由嘉里虽然是个老太婆,骨子里却有着日本女性的执拗,绝不准备原谅左怡美的所为。这个晚上一切似乎都悄悄改变了。由嘉里便说了句:“你有左怡美的消息吗?怎么突然有些想这孩子了。”
麻衣子心里也是乱糟糟地。到了眼下,留在满洲的日本人怕都是一样的心情了。这样的时刻,从没回过日本的麻衣子忽然涌起了对日本列岛的向往了。老家就在京都,传说那是个很美的地方,到处是樱花。见婆婆在看她,麻衣子收回浮想联翩,说道:“开始时还有点消息,后来就没有了。妹妹应该没有事情的,妈妈不要挂念了。”
“唉,这孩子也是怪可怜的,现在想想战争总是要死人的,你公公的事情也不能全怪到她头上。”
“想必左怡美妹妹也不知道高季晨君―――哦,那个人的底细。”麻衣子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食言,怕婆婆生气,连忙进行纠正,但由嘉里还是听到了,有些吃惊地说道:“你也认识那个中国人?”
给婆婆看得有些紧张,麻衣子就把实话说了。这个中国人,左怡美带他到诊所去过,麻衣子也只是见过一面。虽然是一面,不过印象还是很深刻,高季晨是个很英俊的中国男人,身材修长,鼻直口方,是个美男子,叫女人见了会怦然心动的。但和婆婆麻衣子不能说这些,于是只简单说了他和左怡美去过诊所的事儿。
“听你刚才说的,这个姓高的给你的印象不坏吧?”由嘉里有很厉害的一面,操持这么一个家庭,很多时候麻衣子都会給婆婆的犀利吓一跳呢。
“还,还可以吧。”麻衣子红了脸。
“会不会左怡美现在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啊?嗯?”
“哎吆,应该不会,爸爸死了后,妹妹怎么也不会和他在一起,就算喜欢,怕也不能。妹妹不是那样没有心肝的人,想想都太过份,请妈妈别这么想!”
和杀害自己亲生父亲的仇人在一起生活,不知道也罢了,知道怎么可能?麻衣子有些激动。凡事儿都有个杠的,不能过杠啊。
说的也是,由嘉里知道女儿不会这么不明事理。和一个间接害了自己父亲的人怎么能在一起生活呢?这么想实在是不该,就叹息了一声。
院子里有响声,麻衣子想到怕是丈夫纠夫回来了,跑了出去。
“我回来了!”正是个子不高的纠夫。麻衣子赶紧接过他手里的背包,让进屋里,顺手把拖鞋摆好。虽然在中国生活了很久,日本人依旧把榻榻米保留下来,即便睡觉的时候再到火炕上去。
“吃过饭了吗?妈妈做了很多好吃的呢。”麻衣子说道。
在另一间屋子的三太郎听见父亲的声音出来给父亲请安。纠夫很亲儿子,摸摸他的头。已久八点了,麻衣子带三太郎去洗漱睡觉去了。纠夫已经吃过了,盘腿坐在榻榻米上。这个季节坐在地板装修过的榻榻米上喝茶很舒服。
“酒井今天来过。”由嘉里想引出眼下时局的话题,说了这么句。
“哦,有事儿吗?”
“说是山田乙三大将决定关东军要投降了。有这样的事儿吗?”
是个很忧伤的话题,纠夫向母亲习惯地顿了下首,说道:“这怕是真的妈妈。传说军部的意见不统一,但山田将军还是决定这么做。俄国人的攻势很猛,关东军就算是不想投降,怕也撑不了多久了。传说日本本岛死了很多的人,将军希望有朝一日我们都能回到日本去重新建设咱们的国家。”
同样的事情,从不同角度讲出话来,听上去就不一样了。听纠夫的话好像山田乙三是做了件好事儿。
“将军也不鼓励自杀,说是要坚强地活下去,为了咱们的日本和大和民族。”纠夫一阵伤感,眼泪上来了,唏嘘不已。
“那么,就要投降了吗?”
“怕就是这两天的事儿。”
“哦?”想到投降由嘉里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听说苏联人到处伤害妇女,有这事儿吗?”
这样的消息在整个满洲蔓延,纠夫自然听说了。像是表示某种无奈,纠夫说道:“不仅是我们日本人。”
被纠夫证实了,由嘉里越发张皇起来。麻衣子还有左怡美,女孩们要遭殃了。这么想着,由嘉里问了左怡美的消息。纠夫不知道妹妹的下落。
九点多,军曹长平野正已来了。由嘉里和平野打了招呼,准备离开去别的房间。
“哦,您不用走,有些事情需要您知道。”平野说。
和平野同来的还有参谋官竹内修少佐。看样子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由嘉里赶忙坐回去等着谈话的开始。
自打受到苏联突然出兵的打击,关东军死伤惨重,有生力量已不足以抵抗苏军的攻势,但要说投降,对于自满洲事变以来连被俘虏都很少的日本军人来说却是很难接受,集体自杀事件不断发生。驻扎本地的阿部大佐决定拒绝司令部的命令,准备到山里去。纠夫不过是个伙夫,对这样的军事行动一点儿不知道,这时听了军曹长的话说道:“是要打游击吗?”
“我们主要是为了生存吧,为此要走很远的路,在长白山的尽头,接近大漠的地带,希望能在哪儿躲过战争。”竹内参谋官说。
“家眷也都带上,凡是愿意走的,都带上。”平野说。
“这样好。”由嘉里说,她担心了一下午的事情好像突然有了转机了。
“那么就收拾一下,主要把吃的和穿的带上,其他的就不要带了。路途遥远,准备一下,随时都会出发的。”竹内说。
二
奉天“皇城大药房”是延安的一个地下交通站,八月十九日各大报纸都在头版刊登了关东军无条件投降的消息。打了那么些年仗,突然要和平了,这消息叫每一个中国人都兴奋不已,手舞足蹈了。药店老板也是负责人的胡顺庆兴高采烈,叫伙计去买了酒菜,说在药店后堂喝酒祝贺一下。
“去看看小高醒了没,醒了叫他过来!”胡顺庆说。
“没醒也叫他,这消息什么病也好了。”小蔡说。
伙计朱绍果答应着,一溜小跑地去了,想听到这消息高季晨准会一跃而起。穿过药店内堂是个天井,四合院的布局,大大小小好几间房子。
高季晨已经醒了,坐在床上懵懂着。这几天受风寒感冒了。半个月前他一直在前线和苏联红军一起担任协调工作。高季晨的日语和俄语都顶呱呱,又在莫斯科大学进修过,对俄国人比较了解。正处在长睡后初醒的懵懂中,高季晨就听见了脚步声,接着门开了,朱绍果进入了视线。他奔跑着来的,这应该不多见,高季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警觉着,懒散的身体恢复了一下。见小朱一脸兴奋,高季晨悬着的心落下来了,说道:“这么高兴,有什么好消息?”
“关东军投降了!”
高季晨脸上没出现大家一样的表情,只是微笑了下。高季晨人不错,凡事儿都会考虑到大家,只是有些时候含蓄地过头,叫人摸不着。小朱原以为高季晨会跳起来,中国、中华民族,跳起来的理由太多了。没想他反映这么低调,想也许是病了,身体不舒服才这样的。朱绍果说道:“老胡叫买了酒菜,在伙房大家庆祝一下。你快过去吧。穿上衣服。”
高季晨的反应依旧是淡淡地,叫小朱先去,他这就过去。小朱叫他快点儿,先走了。日本人败了,高季晨自然高兴,打了八年仗,百姓能安居乐业,是叫人高兴的事情。只是高季晨很感慨。苏军对关东军作战伊始他就参与了进去。日本军队的战斗力高季晨是知道的,对国军是一对四。当初苏联远东军区司令部认为两个月内即可解除一百余万关东军的武装,高季晨认为苏联人是轻敌的,现在不到一个月,关东军全线溃败又缴械投降,叫高季晨感慨不已。当初关东军不过万把人侵占了东北,东北军却有二十余万。要是那时张敢于和关东军作战,中日战争最多是局部战争。虽然自田中奏折以来,日本觊觎中国已久,但日本政府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全面对华开战。现在日本完了,高季晨担心内战要来了。这么一想,高季晨心绪就不那么好。他的家人都在宁波,他很想战争结束,一家人能团聚,过平静的生活。在莫斯科大学的学习,反到叫高季晨能更深入地看透政治本质了。
这会儿也饿了,高季晨穿上衣服来到伙房,大家已经开席了。朱绍果给高季晨倒了酒,胡顺庆说道:“小高,你随意,感冒刚好,身子虚弱,多吃菜!”胜利自然成了话题,大家开始想些安居乐业的日子。只是国共下一步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酒菜吃没多会儿,一个交通员来了,带了省委的指示。胡顺庆看了下,交通员一走,开始传达。延安方面和国民党政府就东北移交问题的斗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国民党方面正调动部队向满洲移动,交通站有两个任务,一个是不要暴露,低调行事,为全面控制东北做好准备,其次省委要掉高季晨和朱绍果到苏军方面协助追逃负隅顽抗,不肯投降的关东军残部。任务交代完,大家又喝起来。
两天后高季晨和朱绍果带了交通员捎来的介绍信到苏联红军前敌指挥部去报到,这地方以前是伪满的市政府,这会儿到处是苏联军人,那些军人或威风或懒散,站着的、走动着的。高季晨在苏联待过,对俄国人没特别感觉。朱绍果没见过这么老外,感到新鲜。这次朱绍果参与行动,源于他是本地人,祖籍靠打猎为生,对满洲诸多地区了如指掌。
卫兵看了他们出据的介绍信,叫他们进去了。进了楼内是个天井似的大厅,两个俄国人正在发生激烈的争吵。本来绕过去就行,只是其中的一个人高季晨竟然认识。在莫斯科大学学校时,这个叫谢廖沙基辅人和高季晨相处的不错。高季晨不由在几步外站下了。和谢廖沙争执的是四十多岁的斯拉夫人。高季晨俄语像母语一样好,他们在争论强奸犯的事儿。
“留尼科夫同志,应该处死他们!这样的事情必须遏制!”谢廖沙说。
“可以关禁闭,但不能这样处死我们的同志。他们在卫国战争中活下来了,不能死于自己同志之手!”留尼科夫喊道。
朱绍果听不懂俄语,见高季晨站下了,也只好站下。楼梯就在不远处,他以为要去楼上去,想不出高季晨为什么站下,听两个俄国人打架。这也不礼帽啊。朱绍果刚刚想碰高季晨一下,好离开。就在这时那个上了点儿年纪的俄国人无意间发现了他们。他眼睛是褐色的。像动物,挺吓人的。这时谢廖沙也扭过头来,看见高季晨,一下子把他认出来了。
“哦,亲爱的瓦西里!”瓦西里是高季晨在俄国时用的名字。两个人都笑着,先握手,握手似乎不足以表达深厚的情谊,又改成了拥抱。
“我给介绍,留尼科夫中校,我们的营长!”
留尼科夫还在吵架的气氛里,碍于礼节他把手伸给了高季晨和朱绍果。谢廖沙和营长告别,带高季晨去见最高长官聂赫洛维奇少将。他是师长,本地目前最高长官。他们往楼上走,一边说话。
聂赫洛维奇师长在品尝一瓶从日本关东军那儿缴获的中国产的茅台酒。房间里充满了酒香,叫人垂涎欲滴。少将听说过这种酒,没想到这么美味。他叫勤务兵把所有缴获的酒都封存起来,没他的指示谁都不能动。中国同志的到来,茅台酒立刻成了有趣的话题。
“哦,高―――瓦西里,你知道这是什么酒吗?”聂赫洛维奇说。他把酒瓶子挡起来,看着两个中国人。高季晨是见过世面的人,微笑道:“茅台酒,将军。斯大林同志就喜欢这酒。”
“斯大林同志?我也喜欢!”少将给每人倒了杯,干掉后才开始谈正事儿。聂赫留道夫收下介绍信,叫参谋给两个中国人办理通行证。
“将军,我们具体的任务是―――”
“具体的任务现在就是喝酒!”
眼下还没有具体的事情做。高季晨和朱绍果住到伪市府的公务招待所去了,等待指示。日本人已经正式投降了,苏联红军们都放松下来,纪律有些松散,满大街的逛荡。高季晨和朱绍果没事儿时也到街上去转转。街上到处是庆祝胜利和欢迎苏联红军的标语。青天白日旗和苏联的镰刀锤子的旗帜悬挂在店铺的墙上。等待任务不是件舒服的事儿,高季晨和朱绍果得空就到茶馆小饭馆去坐坐。从那些客官的嘴里听到的话,苏联人被他们称为“老毛子”,有些传闻。
“真的这样吗?”朱绍果说。
对于很多事情谢廖沙了解的不比高季晨多。眼下他们一边和民国政府接洽,一边准备把满洲交给延安方面。只是国民政府是中国唯一合法的政府,俄国人不得不给予他们一些城市的驻防。
没过两天,从四平来了国军,他们列队从街上走过,看上去很低调。延安的军队和国军为接受问题开始发生地区性交火。俄国对中国人自己的冲突保持中立,在一边儿看热闹。
这天下午高季晨和朱绍果午餐时喝了点儿就,回宿舍小憩。高季晨闭眼躺在床上,心事重重,他老想和宁波家里人取得联系。从他去延安起,有三年没有和家里联系过,这会儿战事基本平息了,对家人的思念开始变得强烈起来。高季晨似睡非睡躺在床上,谢廖沙来了,急匆匆的样子。高季晨以为有任务,却不是这事儿。一个少尉侮辱了一个本地女孩,给家人找来了,要求严惩凶手。这个人讲的是地方话,军队的翻译翻译不了,谢廖沙请高季晨帮帮忙。高季晨披上衣服和谢廖沙到接见室去了。留尼科夫营长在椅子上抽烟,看上去很烦躁,在他斜对过坐着为六十多岁,穿西装的中国男子,一脸愤怒。
事后谢廖沙说道:“瓦西里,我有种担心,中国人有一天会恨我们的。”
“或者取决于下一步谁在中国执政,共产党还是国民政府。”
他们来到院子里晒太阳、吸烟,谈到了当年大学里的一些姑娘,他们都记得卡佳,那个女孩亭亭玉立,是学校最漂亮、动人的女生。
“她牺牲了,她和禁卫军护送伤员到后方去被一个德国巡逻队打死了。”谢廖沙说。
高季晨有些错愕,脑子里出现了給德国人打得弹孔累累的尸体。那些本可以延续的生命戛然而止,叫他很难过。
院子里,一个拿枪的士兵带着个没有武器的士兵出来了。他们分了烟,在树下的石头上坐下了。院子里出来进去大多是苏联人,不引人注意。要不是谢廖沙说了句话,高季晨不会注意这两位。那个没拿枪的士兵叫波波夫,是伤害老头女儿的家伙。知道了他身份,高季晨特别看了眼。他年纪不大,二十几岁的样子,很英俊,不像个残暴的家伙。
“我能和他谈谈吗?”高季晨说道。
谢廖沙和他一起过去了。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高季晨只是想随便聊聊。他被一个问题困扰,一个士兵怎么会这样呢。波波夫不介意和一个中国人谈谈,高季晨的俄语充满莫斯科语调,波波夫说道:“您在莫斯科待过?”
“我在那儿上过学。”
对于那女孩的事儿,波波夫只说了一句话:“现在我很抱歉。”
过了两天高季晨和朱绍果接受了任务,和留尼科夫营一起行动,去追击不肯投降的关东军残余部队。筹备行动时发生了一件事儿,那个被伤害的女孩的父亲找到远东方面军的一个白俄副司令,他下令要除掉部队的败类,命令被聂赫留维奇少将扣押了,他要留尼科夫把波波夫带走。
“就说他逃跑了。”
谢廖沙把这事儿告诉了高季晨,于是朱绍果也知道了,他很抵触,想要告发。高季晨不同意这么做,为此两人发生了冲突。
“高季晨同志,你的民族感情有问题!你怎么可以允许保护一个罪犯?”
高季晨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么做未必是合适,可他们只不过是来协助苏联人行动的,他们出面举报并不合适,要是为这类事儿请示上级,实在没必要。
“小朱,咱们各自保留看法,先行动吧。”
朱绍果同意了,很失望。他不想和自己的上级别扭,但在他这是原则问题,他无法理解怎么可以牺牲自己同胞的利益。部队在一个清早出发了,留尼科夫和谢廖沙的任务不仅仅是追击关东军流寇,还有一项任务查找关东军的秘密军火库。关东军修建很多这类存放装备的处所,以便于应付突发情况。日本人一向深谋远虑。高季晨和朱绍果配备了枪支,隶属于营部。这是个骑兵营,行动快捷。朱绍果看过地图后有些担心,这些马匹最终可能得寄存在森林中,有些路段他们恐怕得步行。
“你们是延安的人吧?”波波夫说,他和高季晨碰到了一块儿。这段路稍宽阔些,可以双马并行。
“对。”
高季晨听到了个说法,似乎那老头女儿的亲戚提出过要他娶那女孩为妻子,退役,留在中国,他拒绝了。
“有这事儿吗?”
波波夫蓝色的眼睛看着高季晨。斯拉夫人中蓝眼睛的不多。
“没有,没有这事儿。”
高季晨直觉他撒谎了。可他们没谈下去,这时发生了情况,一家日本人躲藏在树林里被先头部队发现了。高季晨赶过去,是家逃亡的日本人。一对老夫妻,一对中年夫妻和两个孩子。他们围拢在一起,苏联人用枪对着他们。高季晨问了下情况,他们说是逃亡的。留尼科夫叫手下检查了那个中年男人,他肩膀和手上的茧子显示他是个枪手。按说可以放他们走,队伍没时间管理他们,这时留尼科夫手下的一个少尉从队列里出来,跑上来揪住日本兵,拉开日本人衣领,喊了句俄语。朱绍果听不懂,问一边的高季晨俄国少尉说什么。高季晨说俄国少尉认为这个日本兵是个狙击手,少尉和他对峙过,他打伤了了日本兵的肩膀。日本人肩膀上果真有枪伤创口。少尉喊叫了几个名字,他们都死于这位日本狙击手。
“枪毙!”留尼科夫营长说。
那一家日本人相互保护般地站在一起。日本狙击手似乎听懂了留尼科夫的话,他冲高季晨说了几句日语。他要自裁,想用留尼科夫的佩刀。营长看看自己的佩刀,然后拒绝了。
“枪毙他!”
高季晨翻译了,日本兵不说话了。这时谁也没想到那个给家人护着日本男孩突然挣脱了保护,跑向父亲,用俄语冲营长说道:“也枪毙我吧,我要陪着爸爸!”
孩子的话把日本一家子人点醒了,他们一起请求枪毙他们。
“长官,就让我们死在一起吧。我们本指望在森林大漠里渡过余生,或者有朝一日回到日本去。现在请成全我们,就让我们的灵魂回到日本吧!”日本老人说。
有种格外悲壮的东西叫人心里不好受,高季晨把日本人的话翻译给大家。日本人的决定使得场面格外静寂。此时已过了中午。阳光从茂密的树冠的缝隙照射下来,原始森林里光线明亮。留尼科夫的部队蜿蜒站在崎岖的森林内,像条巨蟒。马儿或吃草,或目视着某一处地方。
“喂,日本兵,我们只要枪毙你,你愿意你的家人和你一起走吗?这可不是我们的决定。回答我!”留尼科夫说。
日本士兵表情黯淡下来,伸手抚摸着儿子的头,对那几位家人说道:“你们不要这样。我是军人,理应为天皇战死的。你们应该活着。”
他说,高季晨就翻译,场面叫人不舒服。他不喜欢眼前的一幕。战争结束了,日本兵没携带武器。要他说的算,他会放过这家日本人。只是这个日本狙击手打死了苏联人的战友,他不能多说什么。对那些死者,他的意见会变成亵渎。
那个日本父亲低声和其他人说了几句什么,声音不高,高季晨感觉的意思是老人征求其他人的意见。日本兵妻子的话高季晨听清楚了,她说的是:“就让咱们死在一起,将来还是一家人,拜托了,爸爸、妈妈!”
她说这话时眼睛里流出了泪水。高季晨没翻译这段。日本兵告诉留尼科夫可以枪毙他们全家。会日语的小孩依偎在爸爸的腿上,他个子不高,一双清澈的眼睛。留尼科夫是参加过欧洲战场和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老兵,对死亡本身近乎麻木了。听了日本人的最后决定,他示意少尉带一个班到一边儿去枪毙日本人。谢廖沙在看他,高季晨感觉到了,扭过头。谢廖沙的眼神里似乎希望他说点儿什么。谢廖沙什么意思高季晨不知道,只能揣测。心里寻思着,他走向前两步,对留尼科夫说道:“营长同志,我可以跟日本人说几句话吗?”
“哦,好吧,要快点,天黑前我们要到达适合宿营的地方。”
高季晨走到日本兵跟前,摸了下日本孩子的肩膀。他所理解的谢廖沙的意思是不要发生全家死亡的情景。对错姑且不管了,他自己倒不愿意出现这么血腥的一幕。杀死这些日本妇孺和杀死日本兵的感觉大不一样。高季晨用日语告诉日本兵不要叫他的家人和他一起死。
“战争结束了,你们最终会回到日本。孩子们还小。他们会有希望的,在日本幸福地生活下去。”
始终干涩的日本兵的眼睛里湿润了。高季晨不想耽搁了时间叫留尼科夫不满,又去对那一家日本说了几句话。为了小孩子和回日本打动了他们。五分钟后少尉把日本兵带进了森林深处,开了一枪。
部队继续前进。谢廖沙上马时拍了高季晨一下。这等于说他做对了。朱绍果本以为这家日本人要给灭门了,这很残忍,但又没什么大不了。朱绍果在河北的父母、妹妹们都叫日本人杀了,既便他是个共产主义战士,骨子里也有复仇的心思。他有时候觉得应该灭绝日本,他们简直不是人。他骑在马上,吸着烟。高季晨和谢廖沙走在他前边。看着高季晨的背影,朱绍果说不出是不是该怪罪他这位同事。很多时候他觉得高季晨对日本的心情很复杂。这些想法具体到某个人,不便于拿出来交流,却叫人心里不舒服。朱绍果回了下头,枪毙日本人的地方已经被抛到几百码外了,那儿似乎有烟雾在飘散。隐约中像是日本人在祭奠那个被枪毙的日本兵。
行军的前两天没再遇到什么意外,第三天他们给一条河挡住了去路。桥被拆毁了,水流湍急,涉水过河不可能。留尼科夫问朱绍果有没有可以绕行的地方。朱绍果对满洲地理了如指掌,只有过河,这河很长,想绕行可能性不大。谢廖沙安排会水的士兵游过河去看看动静。距离对岸河岸不远有个村落,但没人了,像被抢劫过,地上有散落的干鱼和粮食,事情像发生了没多久。最后士兵们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一家六口人,只是双方说的话谁都听不懂。这户人家有两支枪,双方险些发生冲突。没冲突下去的原因是对方看见了来的是大鼻子的洋人,于是举枪从山洞出来了。没法交流,高季晨得过河,他不会游泳,抱了块木板,给两个会水的战士护送过去。一见面从穿戴上看高季晨断定这户人家不是汉族人,果然日语他们听不懂,俄语也一样,没想到家里一个十多岁的女孩懂汉语。一交流才知道他们是赫哲族人,在河边靠打鱼为生。几天前来了一些日本兵,把他们的东西抢走了,但没有伤人。
“这是那天的事儿?”高季晨,但心要遭遇日本人了。
“五天前。”女孩儿想了下。
“有多少人?”
“不少的。”
“能再具体些吗?”
女孩用赫哲族语和家人说了些什么,他们确定的人数大约有二百人。
“桥是日本人拆掉的?”
“是的。”
“除了游水,我们怎么能过来?”
赫哲族女孩没说话,回头又和家人说了什么。赫哲语一句也听不懂,高季晨猜女孩儿是把他的意思告诉家里人。他感到自己猜对了,女孩问他道:“这些外国人是什么人?”
高季晨说了,得知是苏联红军,帮助中国政府打日本的,女孩家人给他们指了一条路,往下游走二百米,有棵歪脖古树,那儿的水下有暗桥。找到暗桥,水刚刚过膝盖,水流还算和缓,马匹在人的牵引下可以走过去。不过过河时还是发生了意外,有匹马和辎重被河水卷走了。
过了河留尼科夫组织大家分析日本人的去向。有两个方向日本人可以前往,一个是直行,直接穿越长白山,第二条路向西,这条路通往隔壁无人区。就一个营的兵力,分头行动过于单薄。大部分军官认为日本人不会去隔壁,那边儿无法生活。留尼科夫问朱绍果。事关重大,朱绍果不敢轻易下结论。高季晨对这类事儿一头雾水,不准备说话,跟着他们的决定走好了。也说不出为什么,这时高季晨在想一个人来,左怡美,是个日本女孩,高季晨在北大读书时他们相爱过,后来他的部队打死了左怡美的父亲,他们的来往就中断了。似乎有一次左怡美说她去过满洲的隔壁无人区。当时没多问,被一件什么事儿把这话题岔开了。这时想到她,高季晨有种玄妙之感。那片地方或许有日本人的设施和基地,否则左怡美那样一个女生怕不会贸然跑去玩儿的。高季晨把自己想起的事儿简单讲了,故事很有影响力,大家开始改变原先的看法。谢廖沙认为应该向戈壁方向走。留尼科夫叫部队今晚在河边扎营,明天一早向戈壁出发。
高季晨和朱绍果躺在一棵大树下,山区的晚上有些凉,但这个季节还算是舒服的。朱绍果听说过高季晨和一个日本女孩的恋爱故事,传说高季晨大义灭亲,把日本反动岳父打死了。自己和左怡美的事儿大家知道高季晨不奇怪,只是被传成这样他哑然失笑了。
“哪有那么壮烈。”
高季晨那次和左怡美的父亲的联队发生冲突,他确是从和左怡美的谈话中猜测到的情报。也不是他打死了左怡美父亲,只是打扫战场时发现他的尸体。
“你怎么想到找个日本女人?”朱绍果问,他无法理解。
“中日那会儿还没开战呢。”高季晨说。
“现在你恨她吗?”
“是她恨我才对。”
“我听说这件事儿差点让你被枪毙了。”
有人举报高季晨是日本特务,但上头有人保了他。这个保他的人是谁高季晨不知道。他们睡着了,很香甜的一夜。河面反射着天光,像降落人间的天河。高季晨做梦了。
“高季晨!”左怡美在喊他。
懵懂里高季晨知道他多么喜欢这日本丫头,要是没有战争他一定会和她结婚的,或者他们可以去东京生活。这些年他去过诸多欧洲国家,说不上来什么原因,似乎他更喜欢异国他乡的生活。
二十几天行程后,他们遇到了真正的麻烦,在连接戈壁的最后一坐山谷,出现了一个居住人的村落,用黄土和石块修建的宛如城堡。朱绍果断定这是一条古代的商道。部队隐藏在森林里,几个侦察兵去摸了情况,抓了一个男子来。起先大家以为他是本地人,但一审问才知道他是日本人。据他讲国民党的军队五天前来了,和日军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之后日本人放下了武器。现在城堡内的一切行政事务都由国民政府的人管理。这消息叫俄国人很茫然。高季晨同样觉得不可思议,国民党怎么回突然出现在这里,满洲纵深基本没有国民党部队,骚扰日军的也就是抗联,他们基本也被日本人消灭了。环境过于艰苦,老百姓同情他们,但日本在满洲经营的时间过久,老百姓不想找麻烦。留尼科夫召集他的手下开了个会,说是军事会议,把高季晨和朱绍果排除在外。对苏联人的做法朱绍果很有意见,冲高季晨表达了不满。
“沙文主义!”朱绍果说。
高季晨尽量宽慰他,他自己到没什么感觉。斯拉夫人是个很特别的种族,俄罗斯这一支即高傲自大,又时常流露出天真的一面。他们强悍,不讲理,却不是谋略家。高季晨快三十岁了,这会儿他只是巴望战争早早结束,回去过平静的生活。爆炸、死亡,到处的乌烟瘴气叫人厌倦。这心态叫他对朱绍果的愤怒无法融入。他们不能和俄罗斯人叫板,得尊重他们的意见。
俄国人开会的结果是派代表去和国民党方面谈谈,允许他们进城去休整。可能是靠近戈壁的关系,这一带天气变化的厉害,不时有风沙。从那个被抓获的日本人嘴里得到的数据大致有以下几项:二百多日本关东军,他们都缴了械,日本眷属很多,一些少数民族,他们大都是西域人,汉人也有。国军有大约两个营。总体上讲这个营地般的城内大约有万余人。
谢廖沙、高季晨和副营长古绍夫从森林里出来,朝城门走去。几个国民党兵守在城门边,很少阻拦来来往往的人,只是站在那儿。不过高季晨三个还是引起了国军守卫的注意,他们端起了枪,注视着他们。谢廖沙把一封事先写好的信交了出去,请转交他们的长官。守城官接了信,请他们到岗位边的房子里等候。士兵很有礼貌,給他们倒了奶茶,这东西看上去不怎么样,喝起来很香美。
“你们是哪一部分的?”高季晨问。
他们是国民党满洲纵队先遣队。喝了茶高季晨拿出上好的纸烟来分给士兵抽。
“听说这儿有很多日本人?”
“二、三百,家属更多,我看日本人比中国还多。”士兵说。
“还交火了?”
“算不上交火,日本都战败了,他们允许我们进去,请我们不要伤害他们的眷属。”
没多会儿话,来了辆美式吉普车。一个自称叫黄道轩的副官带他们去见最高长官。等进了城,城内的繁华叫人吃惊,各种店铺沿街开放着,街上人的服装五颜六色。不时有六个一组的国军巡逻队列队从街上走过。驻军司令部在城市南边的高处,延蜿蜒的道路开上去出现了一所石头建筑,像欧洲人的城堡,看上去年代够久远了。院子老大,停了一排汽车,有十来辆,都是日本车,有些工人在维修他们。
见高季晨看这些车,黄道轩说道:“战利品,都是过去关东军的,有些坏了。没有配件,拆一辆修一辆。”
“哦。黄长官,司令的尊称是―――?”
“黎丙赣。”
见了面,黎丙赣肥头大耳,人高马大。黄副官給介绍了后,属下給送来了西域红茶,喝着茶,谢廖沙代表苏联红军开始谈一些事宜。对于苏联红军要接管该城的说法,黎司令有些不悦。现在这是他的地盘,人丁兴旺,来了个人,说接收就接收?高季晨对中国人和俄国人的了解起到了润滑作用,他不愿意冲突起来。
参与谈话还有一个参谋,他姓常,看上去有五十岁了,戴着圆眼镜,像个宁波师爷。宁波是高季晨老家,看到这样一个人物在西域,叫他觉得滑稽又亲切。他显然也是个谋士,关键时候他会说上两句。
黎丙赣叫苏联人回去,备品上如果有需求他可以给予解决。进城就没必要了,因为这儿已经没有敢于反抗的日本军队。谢廖沙却坚持要进城,这使得气氛紧张起来。高季晨没有想出什么折中方案,这时师爷说道:“你们看这样好不好?我们辟出一块儿防地給贵军休整,但是你们的人不要带枪上街,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协商。”
这到是个主意,但谢廖沙不好拍板,需要请示留尼科夫。中午黄副官和师爷做东宴请了谢廖沙、副营长古绍夫和高季晨吃了烤全羊。俄国人都喜欢这口,加上高度的白酒,感觉上很舒服。吃完饭黄副官喝得动不了了,常师爷送他们出城。酒席上闲聊时高季晨和常师爷果真是老乡,不仅如此,常师爷还认识高季晨的父亲,大半年前他从宁波动身时还去高家钱庄换过黄金。得知了家里情况都好,高季晨特别高兴,和常师爷宛如成了朋友了。分手时常师爷叫高季晨安排部队过夜时要做好防雨,这一带天气变化莫测,夜里经常下雨。
留尼科夫除了在西线被德国人打败过数次,东线战斗都是胜利者。谢廖沙带回来的意见他很不接受。在他看来苏联红军的一个营,对付中国人的两个营根本不在话下。朱绍果听不懂俄语,却感觉到了什么意思。他低声向高季晨耳语,说就叫苏联红军和国民党冲突没什么坏处。“叫咱们的部队最终来接收。”汉武大帝、唐宗宋祖,高季晨对中国历史涉猎甚多,谋略一直是中国文化中最主要的成分。朱绍果的建议没什么不可以,虽然不够厚道,国、共似乎并没有公开宣战,名义上要搞什么联合政府,只是就中国的文化,这类联合双方都不会接受,打仗是迟早的事儿,可眼下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苏联红军的目的不是和国民党冲突的,商讨没能做出最后决定。留尼科夫叫副官安排侦查兵摸一下对方布防情况,做个准备。
三